雲妃顯然沒料到她竟一早猜到,神情不由怔了怔,繼而嘆一口氣,拉着她柔軟白皙的小手,滿臉的憐惜:“看着你如今這般聰慧靈透,姨母真心爲你感到高興。原本姨母還覺得,平陽侯府到底與宰相府有姻親關係,那白玉楓又是個青年才俊人中龍鳳,你嫁過去做了當家主母,雖執掌中饋的權利不會給你,但至少也可保一世無虞。沒成想,他竟……竟是個……唉……”
“想必姨母在宮裡因爲月兒的事情承受了不少壓力吧?”蘇明月感激的看着雲妃,她能感受到雲妃發自內心的關心和疼愛,這還是穿越過來之後,遇到的第一個全心全意爲她着想的人,是以她倍覺珍惜。
雲妃修飾得如同遠黛一般的柳眉微微一蹙,只一瞬便又舒展開來,朱脣輕揚帶着柔笑:“倒算不得什麼壓力,不過是聖上隨口一提罷了。姨母更想知道的,是月兒你的想法。”
隨口一提?怕不止是隨口一提那麼簡單吧!
當今聖上生性多疑,對誰都存着幾分猜忌,生平最大的忌諱便是有人忤逆他的話。平陽侯敢爲了兒子甘冒聖上的大不諱,他也不能不多幾分思量。當初自己和白玉楓的婚事是他親口賜下的,如今又要讓他金口收回,聖上心中有多少個不樂意大家心裡都有數。不過平陽侯到底是他的嫡親表弟,白玉楓怎麼着也算是他一個外姓的侄兒。縱使他再不願意悔婚改口,卻也要權衡諸多利弊。所謂的死道友不死貧道,自己不過是宰相府一個不受寵的癡傻醜女,反正都是一家子的女兒,把誰嫁給平陽侯世子對於宰相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區別。而即能全了平陽侯府的心願,又不至於開罪宰相,如此一樁划算的買賣只是犧牲一個微不足道的醜女罷了,何樂而不爲呢。
若不是因爲聖上寵愛雲妃,忌憚雲妃身後的雲氏家族,下旨之前還特意跟雲妃提一提這個事情,只怕如今到蘇府來提起這件事情的就不是雲妃,而是陛下直接撤婚以及重新賜婚的聖旨了。只不過聖上特意跟雲妃提,也不過是全了兩家之餘再顯示一下自己對雲妃的恩寵,以示安妃。說得好聽是詢問意見,說得不好聽那就是知會。
“姨母覺得,那白世子可是月兒的良配?”蘇明月一早命紫萱紫菱去取了茶水和點心來,此時剛好送到,她便親手接過了自行暖壺泡茶。
雲妃滿意的看着蘇明月乖巧溫婉的樣子,心中喜不自勝。沒想到月兒神智恢復後,整個人都變了。雖說那臉上的黑斑還是瘮人,但她周身卻散發出一種讓人無法再輕易忽略的逼人氣勢。那一雙墨如點漆的眸子目光生動,偶爾閃過狡黠睿智的亮光,整個人都煥然一新了。
“姨母往日裡瞧着那白玉楓倒是好的,只沒想到竟能做出這等子輕浮的事來,想來也不堪爲月兒的良配。”嘆一口氣,雲妃不由自主的撫上蘇明月的臉頰,目中的憐惜洶涌如海水。若不是這一臉的黑斑,單憑初晴當日南詔第一美女的容貌,也可想到月兒該是何等的美若天仙,可惜了!
蘇明月瞧出雲妃眼底的惋惜,不由盈盈一笑,鳳眸深處乍然迸發出高潔光華:“姨母,月兒並不覺得容貌的殘缺有多不幸。以貌取人之人,目光短淺狹隘,也不配月兒對他許以真心。再者說,以色侍人,色衰則恩斷。月兒想要的,是能與月兒執手相望,伴護一生之人。若然尋覓不到,月兒寧肯終身不嫁。”
一生一世一雙人?!
曾幾何時,她們幾個閨中密友也曾在閒談時雙頰生暈的提起過。可如今……“你這傻孩子,才說你靈透了些,怎的就又說起胡話來了。”雲妃點了點她的鼻頭,美眸波光盈盈,板着臉教訓道,“哪有女子終身都不嫁人的。嫁人生子,是一個女人一生必須要經歷的事情。”
蘇明月淺淺一笑,也不與她辯駁。古時候女子只需相夫教子,不宜在外拋頭露面已是根深蒂固的觀念,三兩句也扭轉不了。
見她含笑不語,雲妃眸光連閃,終究有些不放心的道:“你當真願意取消了這樁指婚?姨母瞧你往日不是挺喜歡那個白玉楓的嗎?爲何……”
“因爲,月兒嫌他髒。”鳳目之中冷芒乍然閃現,又頃刻消弭無蹤,“姨母,此事你只管回了聖上便是,莫要因爲月兒,惹了聖上不快。”
“月兒,若你是因爲姨母我,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雲妃感概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美眸中流露出一絲沉鬱之色,“那蘇明玉日前不是將榮福郡主打傷了嗎,後來還引來一批高手硬闖京兆府尹衙門將她救走。這樁事情也已經鬧到了皇上那裡,據悉齊王整日裡都來找聖上討要一個說法,聖上爲此也是不勝其煩。這件事情如今變得頗爲複雜,那蘇明玉現在可說是畏罪潛逃,即便抓捕歸案那也是犯婦,就算聖上此刻賜婚,那平陽侯也未必肯同意了。”
蘇明月微微垂下眼眸,脣角抿出一絲笑意,整個人散發着高貴不可侵的柔光:“姨母,那白玉楓,月兒不想也不屑要了。”
雲妃聞言,不由爲她話語中的鏗鏘之意心中一震,不過隨即又清華一笑,對上她目中的堅定,讚許的道:“好,好!不愧是初晴妹子的女兒,這性子,倒真有幾分像你的母親。”
“姨母,月兒正好有些關於母親的事情想要問問姨母呢。”聽她提起藍初晴,蘇明月趕緊趁熱打鐵的追問道,“月兒恢復神智之後,對一切都記得,卻獨獨對母親的記憶少得可憐。姨母可否告訴月兒,母親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她又是怎麼過世的呢?”
聞言,雲妃的神情剎那間有些恍惚起來,美眸落在蘇明月的臉上,卻又彷彿透過她望着遙遠的遠方,許久後才緩緩開口道:“你的母親,當年可是名動天下的第一美人啊!”
蘇明月見她起了話頭,立時正襟危坐,豎着耳朵打算洗耳恭聽。
誰知花園小徑那頭傳來匆匆腳步,正往這邊過來,也打斷了雲妃的敘述。蘇明月心頭一動,目光不動聲色的朝聲源望去。
不多時,一行人從花園盡頭處款步走來。
爲首一人梳着富貴髻,鬢角華髮叢生,髮髻上只簡單插着幾根玉簪,但一看便知價值不菲。一張滿布滄桑的臉頰上溝壑洋溢,卻依舊能看出昔日的美貌痕跡來。上身穿着一件深棕色富貴如意牡丹長衫,外面罩着金線鉤織的團簇海棠對襟褂子,下面一條同色百褶雲紋棉裙。腳上一雙蜀錦緞面繡鞋,上面用金銀絲線相護纏繞鉤織而成的芙蓉花紋。整個人貴不可言,一雙老目雖然渾濁,卻偶有精光流動,顯得十分精明。
而在她身旁,扶着她的手略微退後半步行走而來的婦人看着年約三十左右,姿容出衆。梳着一般貴婦常梳的髮髻,發叢間零星點綴了幾朵素雅的珠花。穿着一件絳紫色折枝花繞紋籬的寬袖大袍,一條絳紅色飛霞鎏金長裙。巴掌寬的彩錦綿雲腰帶上,左右扣着一枚壓裙的玉佩。
兩人身後,則跟着滿臉笑意的何夢芷,以及一臉漆黑的白玉楓。
蘇明月的眸子動了動,璟王已將他放回去了?也不知有沒有問出他當日是如何知道自己在京兆尹府衙之內的。
狹長的鳳眸微微眯了眯,沒想到何夢芷的動作倒快,而且面子也不小,居然還請動了當今聖上的姨母、先帝的親妹,當年的瑾瑜長公主。
雲妃原本淡然的眸底也掠過一抹驚詫,轉而又涌現了黑色的怒氣。好一個宰相府的大夫人,竟這般迫不及待。
心中雖然不忿,但還是在看清這羣人的第一時間便帶着蘇明月以及一干嬤嬤丫鬟起身應了過來,對着爲首的長公主盈盈行了一個大禮:“給長公主請安!”
蘇明月則連同身後的一干嬤嬤丫鬟齊齊跪下,行的是全禮:“參見長公主,請長公主金安。”
“嗯,都起來吧。”瑾瑜長公主右手虛擡。
一干人緩緩起身,蘇明月又前行兩步,微微蹲下身子福了個大禮,聲音悅耳如鶯啼:“月兒見過平陽侯夫人,見過母親,見過白世子。”
她的動作端莊大方,優雅高貴,每一步做出來都既美觀又全無錯處,當真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和氣度,不由讓瑾瑜長公主和平陽侯夫人何夢蘭心中俱是生起了疑惑。
便是連站在她們身後的白玉楓,原本鄙夷厭惡的眸子裡也劃過一絲驚詫。
什麼時候,那個癡傻懦弱的蘇明月竟變得這般氣質脫俗,進退有度了。平時她見到自己的時候,不是連話都說不完整嗎?而且總是低着頭一副見不得人的畏縮模樣,看着就讓人生氣。
可是,如今這個坦然直視自己,行動舉止優雅如蘭的女子,更讓他心中火氣。
就算那靈虛丹再藥效驚人又如何,即便讓她恢復了神智,那一張臉還不是跟鬼一樣,嚇死個人。
“起來吧,不必多禮了。”何夢蘭上前一步虛扶了一下,滿臉都是溫柔親和的笑,轉身對着雲妃斂衽施禮道,“見過雲妃娘娘!”
何夢芷與白玉楓也是一起見禮,原本按照白玉楓的身份是應該跪行全禮的,但他心中對蘇明月惱恨異常,此時行起禮來倒把這層給忘了。
雲妃揚起端莊高貴的笑,目中卻微露不滿,心中也越發覺得蘇明月的決定是正確的,這個白玉楓當真不是良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