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玉趕到連捷說的酒家的時候,人已經散了。
他獨自回到驛館,連捷等在他院中,他讓玄武和青龍分別到權非同和李懷素住處去,二人回報卻說,均未回來。他沉默半晌,吩咐白虎,派人傳信給慕容缻,今晚他在自己屋中歇下,不必她侍寢,讓她好生休憩。另外,任何人過來,都不予見。
他又召來邵總兵,冷聲吩咐道:“派人去將權相和李提刑尋回來。說明這是聖旨,必定要回,若有人抗旨,捉也要將人捉回來!”
“是。”
邵總兵領命而去,連捷也正想退下,兩人卻又被連玉驀地喚住,“都回來!邵總兵退下罷,不必去找了。汊”
這一聲語氣暴戾,邵總兵那大個子也嚇了一跳,趕緊答了聲遵旨,退下了。
連捷有些摸不準連玉此時心情,連玉也沒再提李懷素的事,只將他拉到桌前坐下,問道:“你過去的時候晁晃也在?”
連捷頷首,“是,只可惜六哥暫時無法辦他。朕”
“嗯,畢竟我沒有親見之。早料他必隨權非同過來,此前,倒是有讓玄武派人去監視他。”
連捷並不知道這事,想起權非同的話,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臉,他心裡微微一沉,頓生防備警惕,和一股慄意和厭情。
連玉留住連捷,兄弟二人又談了好些話,連捷方纔眸光沉沉離去。
連玉並未就寢,仍端坐在石桌前,月輝映到他臉上,照出他眉眼間的疲憊的,然那輪廓忽如削,一種皮相突然便暗淡下去,換上的是一眸凌厲騭意。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眯眸看着星河明滅。玄武安靜的守在一側。
這時,青龍突然拿着一個托盤走過來。裡面也沒有什麼東西,只有一個白色瓷瓶,和一個杯子。一陣清新橘香從瓶口竄出,嗅着這股久違的香氣,連玉心思一動,幾乎立刻問道:“這是什麼?”
“廚房說是爲主子備下的,不是主子傳喚的嗎……”
青龍疑惑回着,未及說完,只聽得院外傳來造訪的聲音,“妙音求見六少,請代爲通傳一聲。”
“妙小姐,非是奴才失禮,實是主子已歇下,不再見客。請小姐見諒,明日再覲見皇上吧。”
院外,白虎禮貌的婉拒。
“那好罷,謝過白虎兒了。”
一如既往,妙音並沒掩飾語氣中的失望,但禮數週全,一笑謝走。
青龍這時說了句,“主子,恕奴才多嘴,那李懷素就永遠學不來如此禮律。”
連玉不置可否,目中冽色深彌,青龍也不敢多說,他拿起青龍斟好的橘密,“朕並無囑咐廚下送此物過來,去問一問,看是誰人心思。”
青龍一驚,這皇帝的飲食可大可小,雖說方纔早以銀針試過,亦已讓下人試食,都並無異樣,但若是無主之物,卻不能不防!
那廂,玄武身形晃動,正準備問去,一陣箏聲忽起,幽幽穿過牆瓦,在枝葉扶疏間嫋然而來。
一曲既罷,又是一曲連綿,五六首曲子過後,那本清美靈動的音色滑了調,連玉眉峰一皺,拿着杯子,也沒放下,袖袍一展,竟出了院門,循聲而去。
玄武二人慾要相隨,卻教他沉聲制止,“不必跟來。”
素珍在外頭不知輾轉多久纔回到驛館,腦中思緒卻依舊凌亂如麻。進得大院,忽聞琴聲淙淙,如傾如訴,她不覺癡了,循聲覓去。
不想驚動任何人,她一個空翻,躍上屋頂。
突然想起那天連玉抱着她躍上屋頂的情景,不覺一笑,初次見面,她還救過他呢,她武功雖不怎樣,區區一個屋檐也難不住她,他……
她嘴角笑意突然凝住,目光落到向撫箏女子走來的男人身上。
“這蜜釀是你讓人送來的?”
男人出言相詢。
女子頷首,雙手一收,琴絃嗡然一聲,華音孑然而止,一剎,四下只剩月色如水,鳴蟲瀟瀟。
“你怎麼知道它?”
男人目光微厲,聲音也冷了幾分,女子目中不覺劃過嘲色,“姐姐知道的,我也知道,有什麼好稀奇,六少,你不愛我,可以,但總不能阻止我怎麼待你罷,除非你將我殺了。”
她看着他,姿態不卑不亢,淚珠卻從眼中滾落,一顆一顆,打到箏上。
連玉眸光一暗,摔了手中茶盞,忽而大步逼近,他從懷中摸出一塊錦帕,一撕爲二,一手握過女子手腕,將她雙手指頭裹住,有血水隱隱透出白紗。
“怎不用護甲?”他擡起她下巴,問道。
“屋中沒找着,便沒用了。”女子雙手微微顫抖,語氣卻還是略有挑釁。
“你可以讓下人去找去買。”
“來不及了,你此時應正好想聽琴。如今也是彈不得了,這彈出來的味道都變了,雙城告退,皇上也早些歇息罷,內憂外患,身體爲重,看懷素今晚表現,向皇上投誠是早晚的事。”
她輕聲笑說着,抱起桌上古箏便要進屋。
連玉一聲冷笑,一手扯下她手中古箏摔到地上,擒上她手腕。
雙城一震,看着那雙深邃的眼睛,緩緩偎進他懷裡。
“連玉,我不求隆恩獨寵,只求你能讓我在你身邊。阿蘿做到的我能做到,懷素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
素珍本半蹲在瓦檐之上,此時緩緩站起來,又猛然轉過身,卻陡然看到一道灰色身影蟄伏於後,衆人頭戴蓑帽,辨不清臉面,既被她發現,飛身沒入屋外樹中。
素珍驚震,這是什麼人?刺客?他到底是在窺探連玉還是這驛館裡的其他人?
她突然想起霍長安說的話,這裡有陽謀陰謀,男人女人各種詭譎爭鬥,便是眼前這個大院,已是臥虎藏龍。
她一路追去,可這人輕功卓越,很快便消失了蹤影。
黑影略一回頭,見素珍已落下,施展輕功,直到來到一處涼寂後院,飛身躍上屋頂,蹲下身子,掏出火摺子一捻,就着光亮,細看屋頂磚瓦。
這一看,果見一塊瓦上歪歪斜斜划着一個十字。
若非仔細查看,這只是一塊烏青墨黑的石頭,當然,這刻痕本也許本來只是一塊磚瓦所有。
這人將帽檐略略揭起,擎着火摺子,每行十步許,便低頭凝神細看,末了,眸光一動。
竄進口鼻的是一股溼膩濃重的腥臭氣息,男人呻吟一聲,猛然睜眼醒來。從天井透灑下來混着塵埃的薄光,將他清俊冷的面貌映出幾分。
他往腹下一摸,指頭溫熱濡溼,嗅着那厚重的血腥之氣,他牙關一咬,竟全然止了聲息。
“醒啦?無情,好樣的,這麼重的傷居然能死忍着,吭也不吭一聲。”
有聲音從前方傳來,男子一凜看去,只見鐵柵處,一個瘦削的青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正是那讓人厭惡的小周。
小周也很是狼狽,看樣子,他也是剛剛醒來,額上腫起一塊,臉上灰黑骯髒,這讓他一口細整的白牙看起來更讓人憎恨。
無情冷靜地打量着四周,幾道鐵柵將二人圍起,成了一個牢籠。籠中散着髒臭的稻草,外頭放有幾張破舊桌椅,牆角是沾着泥土的耕具,和一埕埕的醃菜模樣的東西,散發出一陣陣酸氣,這似乎是一個地窖。
“老怪,我們的客人似乎醒來了。”
隨着一聲陰陽怪氣的低叫,兩個人從狹窄的門口走了進來。
正是毛輝和餘京綸。毛輝神色暴躁,餘京綸更是一臉陰沉,他一言不發拉開牢門,對着二人就是一頓暴踢。
“老子讓你們壞老子好事,讓你們猖狂,看我不弄死你們!”毛輝很快加入,啐着唾沫,厲聲叫罵。
小周運氣抵抗,只覺渾身乏力,知被封了相關穴道,不能動武,他雙手護着頭臉,勉力支撐。無情的情況卻是兇險,那餘京綸專挑他腹處傷口狠踢,一下血水如涌——偏無情身子已是東倒西歪,一雙眼睛仍孤傲像雪。
小周沒幾下就叫了起來,“兩位大爺饒命啊,下回我們保管不多管閒事。”
無情看着小周,微微冷笑,毛輝大怒,“那小子倒還識點時務,你卻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一腳踹到無情額上,無情悶哼,小周這回倒不嘴賤,見狀說道:“哎呦喂,別弄死了的說。這貨可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啊,你們把他弄死了,怎麼交換自由啊?想兩位捉我們的用意就是這般如此,如此這般了吧。”
毛餘二人一聽,毛輝倒真的咒罵一聲在,住了腳,那餘京綸卻不是個好惹的,眼中透出詭色,“那殺了你就可以了吧?”
無情本已微微閉上眼睛,聞言睜眼一笑,小周看出他這下不是幸災樂禍,倒是真心覺得好笑,他狠狠白無情一眼,連忙擺手,“殺我也不行啊,我是救公主的功臣呀,沒有我,公主能逃出去嗎?”
“說來就你最該死!”毛輝臉色都變了,一腳便往他心口踹去,小週一驚,身上倒也沒見疼痛,卻是無情不知什麼時候爬過來,俯身在他身上,替他受了這一腳。
小周微微一震,無情冷冷道,不欠你人情了。小周眸光點點,笑道:“你對我好,仔細我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