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壓着聲音說,聽到的人不多,但素珍就在他背後不遠的地方,這話讓她一陣頭昏目眩,她側身看去,恍惚之間,只見慕容缻等人也變了臉色,雙城本是淡淡神色,看不出喜樂,此時也目透驚意,似乎不敢置信。
孝安先是眯着眸,彷彿不認識他一般審視着他,而後一股僨張的情緒從她眼中噴透而出,她緩緩說道:“皇上,方纔的話你敢不敢對着羣臣再說一遍?”
連玉微微笑了。
這篤定的笑聲讓素珍呼吸也困難起來,她不能讓連玉這麼做——李兆廷朝她看來,目光帶着絲嚴厲的禁止,素珍歉疚地朝搖搖頭,緩緩站了起來。
連玉背向而立,不曾看到,無煙卻就在她對面,她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思,一雙秀美蹙得緊緊的,眼中透着安慰和擔憂櫞。
雙城冷眼看着一切,眼睫狠狠跳動着。素珍深深吸了口氣,向他們走去。
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裡,有人一步一步悄悄從人羣裡退了出來,反正人們的主意力並不在她身上,在連玉對孝安說出那句大逆不道的話前,她就退了出去闥。
她記得,來路上在偏殿見到過提刑府的人。
爲方便行走,她將裙子掖起,露出兩截纖細白嫩的小腿,她從長長的白玉石階上疾步而下,裙裾後襬隨之曳動如蓮,如同一朵千嬌百媚的花,一團魅惑瀲灩的霧。
負責守衛的禁軍看到女子美麗的足踝,無不吞了口唾沫,都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向她行禮,“公……”
她毫不理會,也根本不曾注意到自己的失態,跑得飛快,衝進了偏殿。
偏殿裡的人看到她都無比驚訝,追命愕然,“這個……你你怎麼來了?”
無情和小周站得極近,就像原本依偎在一起,看到她都有些警覺,略略分開一些,早有其他認識她的其他大臣家奴行禮拜見,“小的見過公主。”
一時,殿內等候的人都紛紛下跪,行禮參拜。
連欣胡亂一擺手,讓衆人起,就走到無情面前,氣喘吁吁道:“無情,無情……懷素她出事了。”
她說話之際,小舌舔舔乾涸的雙脣,雙眸如鹿受驚般怯然,掃視了一下無情和小周捱得極近的身.體.。
無情神色一緊,立刻扶住她,“怎麼說?”
小周看着她,目光有絲冷漠。
連欣也沒理會,悄悄握住無情的手,“懷素的身份被……”
無情一環四周,立刻道:“走,出去說。”
一衆人走到殿外,連欣將事情道來,衆人聽罷,追命和鐵手面面相覷,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末了,鐵手難得先咬牙切齒的開了口,“她竟也是個姑.孃家,甚至還是逆臣之後。”
追命不合時宜地插了句,“我們會不會被連坐,全部死翹翹……”
鐵手狠狠瞪他一眼。
小周神色也是非常古怪,低低喃道:“好啊,原來竟是馮家小姐,這馮家竟然還沒有死絕。”
她眉頭緊蹙,看向無情,“這下糟了,早知就該聽權非同的話——”
無情冷靜地分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躲得一時又如何?”
小周不同意,反駁道:“至少人不在,無法驗明正身,能躲一時是一時,興許皇上就擺平了。”
鐵手和追命看二人神色,似早知些內情,追命怒氣上衝,冷笑一聲,“原來,這事兒誰都知道了,就只有我哥倆不知,誰愛管誰管去。”
他說着拍拍鐵手,竟要掉頭離去,小周冷冷道:“你們即使知道能管麼?大言不慚。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老子也是今天才知她是馮家小姐。”
追命狠狠掃她一眼,拔腿就走,鐵手聞言也大爲震怒,相偕離去。
“如果你們還把我當兄弟,把懷素當朋友就給我站住。大難臨頭真要各自飛嗎?”
背後,無情聲音也冷冷而來。
二人身形僵住。
無情側臉如刀削般冷峻清雋,連欣看得臉上發燙,見鐵手二人轉身回返,她小聲道:“無情,我先走了,我不能出來太久,如果讓母后知道會很麻煩。”
“皇上——”
殿上,就在連玉轉身、面向衆臣之際,孝安厲喝一聲,雙城奔了出去,一把握住連玉手臂。離連玉幾步之遙,素珍定住腳步,只聽得雙城苦笑說道:“皇上,請三思。”
眼前女子目光過於悽苦,握着他的手顫抖得厲害,那酷似阿蘿的雙眸彷彿在低泣,連玉不覺微微擰住眉。
素珍如鯁在喉,突然想起連玉那句,你不及阿蘿一分好,她還不如雙城。
她無從證明她其實也愛他,畢竟她慢了,但該做她不會膽怯,哪怕今日要死在殿上——她看向太后,正要承認自己的身份,有人低喘着從殿外跑進,直朝她踉蹌跌來,同時大聲喊道:“誰敢動李懷素?她是本宮駙馬!”
素珍本本能地出手相扶,聞言心頭一震,瞪着來人,“連欣,你說什麼?”
不說素珍,從孝安到百官,都被忽忽驚住,這下,連遠來是客的妙音也忍不住倒抽了口氣,毫不禮貌地脫口而出,“太荒唐了!”
連玉將雙城的手輕輕拿下,眸光微爍,似若有所思,雙城心裡彷彿被什麼堵住,緊緊攥住雙手,心底的秘密幾乎脫口而出。
孝安一張美豔的臉龐幾乎盡數扭曲,震怒的眉目變得猙獰,“混賬,連欣,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連欣站在素珍身邊,被孝安喝得渾身發抖,但她一挺胸膛,張口就道:“母.後,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在做什麼,我不能讓我愛的人受到侮.辱。我……我已經是李懷素的……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是男還是女。他既是男子,又怎會是馮家遺孽?”
她一口氣說完,臉色豔紅得彷彿烈火燃燒,眼中卻儼然帶着母親的霸氣,環視整殿。
羣臣盡皆愕然,驚詫得相互瞪視,“這……”
有些不知內情的臣子竟不由得對連欣的話有些信服起來。
莫說堂堂金枝玉葉,即算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也斷無拿自己名節來說事的可能,若非屬實,怎敢如此說話,這種話都說了,他日誰還敢再娶!素珍給連欣可勁的使眼色,連欣卻回以眼神示意:總而言之,你別管。
她眨巴着眼睛,突然掏出一把匕首,快步走到黃中嶽面前,橫匕駕到他頸上,“老匹夫,你們誰敢讓我的駙馬脫衣受檢,這是大侮辱,誰敢我便先殺了誰!”
黃中嶽臉色一陣鐵青,殿上竊語四起,孝安怒不可遏,衝上前去直接便給了連欣一個大耳刮子。
“噹啷”一聲,匕首掉到地上。
連欣被打得嘴角溢血。她並非第一次吃母親的耳光,但羣臣面前終究還是第一次,換作平日,屈辱難申,必定大鬧一場,此時此刻,她只是撫着臉,一聲不吭的盯着孝安,她目光閃爍得厲害,分明是深深懼怕着孝安,然而,眸中一抹倔強深嵌,熠熠發光,又分明是要對抗到底的姿態。
孝安被激得怒氣翻涌,再愛這個女兒也按捺不住,一揮手又打了過去——
掌到半空,卻被人緊緊握住,動彈不得。
掌心乾燥,力度剛勁,正是連玉。
“母后,請成全欣兒。”連玉淡淡的說。
孝安怒極反笑,“皇上,那是你妹妹,你卻要把她往火裡推?”
“欣兒年幼無知,做錯了事,丟了皇室的面子,是該責罰,但正因她是朕的御妹,朕尊重她的選擇。”連玉朗聲而道,聲勢奪人,語氣強硬之極。
連玉一幫臣子也不是吃素的,嚴韃沒有出聲,站在一邊,目光異常深沉,蔡北堂等卻立刻見機跪下,齊聲道:“請太后娘娘成全。”
權非同饒有興味地看着,突然朝晁晃一瞥,晁晃會意,他心中對連欣其實存了絲異樣的感情,雖並不情願,還是立刻下跪,權非同門下衆人察言觀色,一看晁晃動作,自然識做,登時跪了一地,同聲呼和。
黃中嶽等人驚疑不定站着,其中一些老臣和孝安也是有些交情的,都望住孝安,盼她拿捏主意。
慕容景侯和連捷相視一眼,卻知大勢已去,連欣的一個攪渾,連玉權非同二人聯手,將情勢再次扭轉過來。
魏成輝也是氣血翻涌,只是,受到李兆廷暗下投來的一瞥,立下便將情緒穩住,他故意嘆了一聲,道:“太后娘娘,您今日所說所做都是爲社稷計,但落到有心人眼中,卻不免誤會您是干預朝政,這您有理,皇上也是有理,也罷,還請娘娘海量成全。”
連玉目光微深,魏成輝明着調停,話中卻無一不是離間,果然,孝安一聲輕笑,漠然說道:“皇上,是哀家多事了,哀家這就回宮,省得在此礙了誰的眼。”
“只是,哀家奉勸一句,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一旦真相被揭,你該知道後果,一頭栽下去的人,就等着引火。”
最後幾句話她壓着聲音,只有連玉和在他身側的雙城聽得真切。
連玉額角重重一跳,目光一下變得陰寒無底,極其可怕。雙城見狀,心中疑竇頓生。孝安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一衆女眷很快退個乾淨。
經過素珍身邊的時候,雙城冷冷說道:“馮小姐,你真.奸。你被你的男人拋棄了,就跑來勾.引我的男人。我從未動過你的男人,你卻奪走了我的男人,相信我,你會得到報應的。”
若在平日,素珍必回頂回去,但此時,她沒有任何話可說。
連玉回到鑾座,只說了句“公主婚事,由禮部操持,只是如今國喪未過,兩年後方可舉行大婚,今日到此,退朝”,便領連欣往內堂離去。嚴韃跟着離去。
禮部尚書朱啓光慌忙領命。
看着那道高痩挺拔的身影,素珍心想,一場大災難,終於還是被他壓了下去。
她覺得自己彷彿做了一場悠悠大夢。夢醒了,她其實還在刑場上,爲報仇而來,又或許,她其實從未離開過淮縣。
朝臣緊跟着退散,許多人投來探究的目光,但到底沒有人敢過去道聲“恭喜”。
太后的心明擺着,皇帝的心,從頭到尾,誰也看不清。
霍長安冷冷看她一眼,摟着連月先行出殿。
素珍彷彿沒有看到眼前一切,直到李兆廷過來,聲音低沉的對她說,“我們找個地方談一談好嗎?”
她方纔開口說了一句“你走”。
“那就再說罷。”
李兆廷眸中劃過一絲暗啞,勾脣離開。
連捷雙手抱胸,看人走淨,方纔慢慢走過來,“馮素珍,你親手策劃了這場好戲,終於報復了皇室。你成功的讓我們都生了嫌隙,怎麼,如願以償的感覺很好?我和老九原本想,只要六哥高興,我們做兄弟的還有什麼可說,如今可好,真的很好!”
面對着這充滿嘲弄的憎惡眉眼,素珍木然回道:“我沒有向任何人報復。”
她情願讓黃中嶽孝安雙城等對付,也不想聽到來自連玉兄弟的諷刺。
她心裡像被刀子狠狠剜了一下又一下,她回罷,突然有些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七爺,你不找我,我也想找你,謝謝你爲你六哥着想,無論如何,你千萬別背叛他,他爲你們付出了很多,不管別人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要背叛他。他是真心待你和連琴的。”
連捷臉色一變,脣角緊抿,無煙折返回來,並未聽到二人談話,只道:“七爺,我們出去走走罷,可好?”
連捷看着無煙嬌美的臉龐,淡淡點了點頭。
無煙又朝素珍使了個眼色,素珍發涼的心頭方纔找回那麼一點暖意,她知道無煙的意思,她讓她去找連玉。
她看着連捷和無煙走出大殿,腳卻彷彿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
方纔她還在想,死也不要放開連玉,可是,現下,她突然覺得她沒有理由去追他。
只會給他帶來災難的人,有什麼資格去愛他。
她坐倒在地上,突然之間,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很快,又彈跳而起,瘋了一般朝內堂奔去。連欣不情不願地被連玉摟着走了幾步,就掙扎停下,“哥,我不跟你走了,我還有別的地去。”
連玉看着她,明知故問,“去向母后請罪?”
連欣支吾,“嗯……”
連玉索性挑明,“方纔之計是無情教你的?”
連欣大驚失色,立刻搖頭擺手,“沒有的事,六哥你別亂猜。”
連玉突然有些後悔當日教育妹子的話,什麼狗屁爲愛付出!他摸摸自己妹妹的頭,告誡道:“無情那個人你必須小心,明白嗎?”
連欣卻連蹦帶跳的走了。
陷入癡戀的少女總是聽不進別人的話,哪怕是至親。在她的世界裡,爲了愛的人,她可以無所不能,付出一切。
見連欣離去,嚴韃方纔上前,壓低聲音道:“皇上,馮家的事——”
連玉撫撫疲憊的眉心,冷冷的道:“這事朕今天不想說,改天再談罷。”
嚴韃無法,只得退下,臨走前,他苦笑一聲,說道:“皇上,仔細養虎爲患。你放了她,她未必會知恩圖報。”
玄武不知什麼時候走了出來,看青龍白虎一肚說話,連忙搖頭。連玉目光冰冷,渾身散發着暴怒的氣息。背手站着,一動不動。
素珍來到,看到的便是這個情景,她緩緩走過去,怯怯開口,就像李兆廷對她說的那般邀約,“連玉,我們……談一談。”
連玉沒有看她,眼裡再也沒有一絲感情。他維持着原有姿勢,半晌,方道:“你走罷。馮家的案朕不會給你翻,還有,我們的關係就此結束,你辭官離京,永遠都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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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欣不情不願地被連玉摟着走了幾步,就掙扎停下,“哥,我不跟你走了,我還有別的地去。”
連玉看着她,明知故問,“去向母后請罪?”
連欣支吾,“嗯……”
連玉索性挑明,“方纔之計是無情教你的?”
連欣大驚失色,立刻搖頭擺手,“沒有的事,六哥你別亂猜。”
連玉突然有些後悔當日教育妹子的話,什麼狗屁爲愛付出!他摸摸自己妹妹的頭,告誡道:“無情那個人你必須小心,明白嗎?”
連欣卻連蹦帶跳的走了。
陷入癡戀的少女總是聽不進別人的話,哪怕是至親。在她的世界裡,爲了愛的人,她可以無所不能,付出一切。
見連欣離去,嚴韃方纔上前,壓低聲音道:“皇上,馮家的事——”
連玉撫撫疲憊的眉心,冷冷的道:“這事朕今天不想說,改天再談罷。”
嚴韃無法,只得退下,臨走前,他苦笑一聲,說道:“皇上,仔細養虎爲患。你放了她,她未必會知恩圖報。”
玄武不知什麼時候走了出來,看青龍白虎一肚說話,連忙搖頭。連玉目光冰冷,渾身散發着暴怒的氣息。背手站着,一動不動。
素珍來到,看到的便是這個情景,她緩緩走過去,怯怯開口,就像李兆廷對她說的那般邀約,“連玉,我們……談一談。”
連玉沒有看她,眼裡再也沒有一絲感情。他維持着原有姿勢,半晌,方道:“你走罷。馮家的案朕不會給你翻,還有,我們的關係就此結束,你辭官離京,永遠都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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