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晨曦熹微,浙州城府南門剛剛開啓,便有等待進城,或者等待出城的百姓們排着隊,在守門護衛的目光注視下,井然有序地開始進進出出。而就在這時候,嗒嗒嗒的馬蹄聲異常引人矚目,只見一隊官兵解押着一輛囚車輾碎了天地間的晨風,依依呀呀地從城中駛出來。
官兵隊伍約莫有三十人,衣甲鮮明。領首一騎,高頭大馬,馬上騎士揹負利刃,正是黑衫衛遊擊將軍江鈺。他目露精光,騎着愛馬,一馬當先地從門戶大開的南門側門奔馳而出。隨後便是官兵環衛的囚車。
那囚車用堅實的杉木訂造而成,宛如籠子,犯人手銷鐵鏈,剛好能坐在裡面。頸脖處被套得牢牢的,探頭出來,就連左右環顧都難以扭轉。
這犯人披頭散髮,年紀似乎不小了,散亂的頭髮huā白一大片,看上去,猶如霜結頭上,白得心慌。
進出城門的百姓們很好奇地打量着,卻都不認識囚車中的犯人,只是心裡猜測,此人到底犯了什麼罪?又將會被解押到哪裡去?
一廟堂太高、太遠,這個世界沒有電視臺沒有報紙,不知有多少事情都是下面百姓所不能接觸到,瞭解到的。
聶志遠從江州貶來金華當縣令,上臺的時間太短,不要說浙州城府裡的人,就算金華縣的百姓認識他的都爲數不多。故而,聶志遠淪爲階下囚後,又有幾個百姓去關心在意?別人也根本無法捉摸到他的身份。所以在一片猜測疑問的目光中,聶志遠坐在囚車上,被解押出了浙州。
今天天氣並不好,風有點大,呼呼的吹着。
江鈺揚鞭策馬,率先而行,密切注意着周邊的環境,但目前看來他的警惕有些多餘。在路上,行走的普通百姓看見隊伍來到,遠遠就退避到一邊去了,肅立在路邊,有些膽小的都不敢多看。
囚車耩耩,速度有點慢,好在今天天色陰鬱,沒有陽光暴曬,倒免了不少苦頭。到了黃昏時分,風一下子就大了,從西邊捲來一大片烏雲,遮蓋住了天空,顯得有些昏暗。
江鈺勒住馬匹,擡頭一看,正是山雨欲來的前兆。他眉毛一皺,問旁邊的一位副將:“朱副將,大雨將至,這附近哪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
這朱副將是浙州本地人士,熟悉浙州附近的地理狀況,等同於一個嚮導存在。他今年三十五歲,長得虎背熊腰,正是標準的軍伍,聽到江鈺提問,不敢怠慢,手執馬鞭,往前面一片茂密的樹林裡一指,道:“將軍,那裡有一座義莊,可以避雨。、,
所謂義莊,就是存放死人的地方,寄放棺柩。這些死人,或者是客死異鄉者,或是貧窮無地安葬者,又或者是特殊死亡的人,故而他們的屍體被裝進棺材內,運放進義莊裡。這樣的地方向來被視爲禁地,一般人絕不願進入裡面去的。
聽到是義莊,江鈺心中不喜,問:“除此之外,就沒別的地方了?”
朱副將搖搖頭,道:“這一段路甚是生僻,前幾年倒還有一兩個小村莊存在,不過後來他們都搬走了。”
“搬走了?”
江鈺疑雲大起:“難道他們遭遇了天災人禍,所以才搬走的嗎?”
一般百姓,鄉土情結很重,等閒情況都不會背井離鄉。況且,另外還有官府管轄,搬走可不是隨便搬的。
說到這件事,朱副將驀然面露古怪之色,搖搖頭:“災禍倒沒有……,其實是因爲鬧鬼的緣……”
鬧鬼?
江鈺更加納悶了,追問:“鬧什麼鬼?”朱副將手中馬鞭遙指前方一片高聳蔓延的山脈,道:“將軍,依照我們的行程,明天中午就將到達那邊那山叫朱厭山,山脈中有一座古寺,名曰“蘭若寺”鬧鬼的,就是蘭若寺。根據傳說,近年來被鬼害死的百姓已達百人了。”
江鈺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聽到鬼蜮之事,心頭莫名火起,喝道:“胡說八道!當今聖上英明,一統天下,四海昇平,哪裡有什麼鬼!”
被他一喝,朱副將唯唯諾諾,不敢吭聲一江鈺乃是黑衫衛遊擊將軍,權柄極大,積威如山。不說他一個小小的官兵副將,就連浙州知州大人面對江鈺,都是客客氣氣的。只是,蘭若寺鬧鬼的事情在浙州地界,尤其是金華那邊早就傳得沸沸揚揚,路人皆知的。然而由於此事過於荒唐,金華那邊,浙州這邊都不能聲張,更遑論上報朝廷了。
管轄之地鬧鬼,死人無數。這般的事情上報朝延。那不等於自找死路?只怕御史們登時羣情洶涌,彈劾奏章如雪片般飛上去,迎接浙州頭頭們的,除了罷黜,不會有第二個結果。皆因有些東西,是上不得檯面的。
蘭若寺鬧鬼,猛鬼害人,人心惶惶。官府當然不能坐視不理,可自從接連派出去的三批官兵衙役進入蘭若寺後就泥牛入海,屍骨無存後,就沒有人敢再進去搜查了久而久之,在蘭若寺附近百里的村莊百姓都擔驚受怕,靠得近些的,都搬掉了。如今偌大的地方,只剩下寥寥幾個小鎮子,寥落得狠。
當日陳劍臣一行從江州來,所路經的是蘭若寺的南面,南面還有個青田鎮:而現在江鈺他們從浙州出發北上,所必要經過的卻是蘭若寺的北面地帶。一寺存在,宛如成爲一處交通樞紐般的存在。只因當年建造蘭若寺的釋家弟子們選址,很有獨到之處,這才能把蘭若寺經營得風生水起,成爲天下三大名剎之一。
可惜,眼下俱已成雲煙。
這時候,天上烏雲更濃,沉沉的壓下來,風呼呼吹過,一場大暴雨一觸即發。
江鈺無奈,只得吩咐隊伍前往義莊,看先避過這一場大雨再說。
囚車蕭箸,速度不由快了幾分。但他們再快,也比不上風雨的速度。有閃電劃…過,猙獰如銀蛇,隨即轟隆一響,黃豆般大的雨滴披頭蓋面就打落下來,打在人的臉皮上,一陣生疼。好在官兵們早有預備,紛紛從行囊裡取出蓑衣斗笠披戴上。
江鈺忽而打轉馬頭,跑到囚車邊上,拿過自己的斗笠,幫聶志遠戴上,道:“聶大人,風雨不期,還望你能堅持住。”
聶志遠沉聲道:“江將軍,聶某如今已爲階下囚,大人之稱,從何談起?”
江鈺朗聲道:“當年在京城,江某就聽過大人之名,身爲敬慕。
我相信到了京城之後,聖上一定會還聶大人一個清白。”
關乎聶志遠的案子,江鈺也有所瞭解,他不是笨人,很快就明白聶志遠成爲黨派之爭的犧牲品。但他認爲,只要到了京城,聶志遠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或者說,他始終相信以聶志遠以前的聲名,聖上不會將他處死的。
皇上雖然年輕,但絕不糊塗,反而相當的英明神武,正是傑出的帝君形象。這就是正明帝給予江鈺的印象。
在京城,三年前江鈺曾經面聖過一次。
聽到江鈺的勸慰,聶志遠心頭上不禁掠過一絲希望。在其心目中,上京,爭取到面聖的機會本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因此一直存着這一份念想。按照慣例,按照聶志遠的身份,押解他上京,本就有面聖的機會。
但是……
但是這個機會真會按照正常的程序走嗎?
聶志遠心中實在不敢確定,對於官場仕途上的兇險,他可是心知肚明的。事態發展存在許多不可預知的變故。不過他也沒有太多的畏懼和擔心,鼻擔心的,還是女兒聶小倩。
對於女兒脾性的瞭解,聶志遠擔心她會在半途劫囚車。這是很可能發生的事情,而如果一旦發生,那麼整件事情就再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到了那時候,不但自己,就連女兒都會成爲朝廷欽犯,天下無立足之地。
“倩兒,你可一定不要衝動做傻事呀。爲父上京城,大不了一死…大丈夫何懼一死?只要死得其所,對得住天地良心,對得住天下蒼生,死有何妨?”
聶志遠看着白茫茫的雨幕,心裡默默祈禱着。
這一場風雨來得急,急且大,不過一會兒工夫,就像潑盆一樣倒下了。
“快!快!快!”
“跟上!”
“囚車陷住了,趕緊來幫忙……”
吆喝聲,叫喊聲在雨幕中混成一片,就算他們訓練有素,但半路遭遇如此一場大雨,還是被淋了一個措手不及。本來只需半盞茶時間就能到達的義莊,足足走了近半個時辰纔過去到。
這時候,全隊上下很多人都被淋溼了。如此大雨,蓑衣斗笠都無法護住周身。江鈺把馬匹栓在義莊門外的一株樹木上,擡頭看了看這座四四方方、土牆灰瓦的房子,略一遲疑,走上前去,近距離一看才發現這座義莊似乎年久失修的樣子,早就沒人看守打理了。
他一推兩扇掩住的木門,第一下沒有推動,手臂上加力起來,大力一搡,噼啪一響,左邊的木板門居然整扇砸落在地,四分五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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