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站起身來,微微揚起下巴,目光之中閃過一抹瘋狂之色。厲聲喝道“咱們鄭家是靠海起家。前幾天朝廷已經來了旨意,讓咱們把所有海上的事務一應全都交給那個什麼勞子本土艦隊?還讓我去京師述職!老子這一去,還tmd能回來嗎?!不是我鄭芝龍對不起朝廷,是朝廷要逼死我啊!”
屋子裡的人神色各異,心中什麼樣想法的人都有。朝廷來了旨意讓鄭家交出手中的一切,這件事情他們早就知道了。
這幾天鄭芝龍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面不出來,除了田川氏誰都見不到他。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拿最後的決心!是就此交出一切,從此之後安安分分的去做一個富家翁。還是破釜沉舟的去博一次!看現在鄭芝龍的表現,應該是選擇要打了。
高陽就是在逼迫鄭芝龍!
他對於鄭芝龍手下的那些雙手滿是血腥,永生泡在海水裡面都洗不乾淨身子的海盜們沒有任何的好感。也不想將他們收歸入海軍之中,帶壞了新興的海軍風氣。
在鄭芝龍的情報探子們面前示敵以弱,主動爆料出弱點。用朝廷的名義給鄭芝龍施加無法抗拒的壓力,逼着他去做出亡命選擇。爲的就是讓鄭芝龍選擇破釜沉舟的去突襲膠州灣!
海戰與陸戰完全不同。並不是說誰的數量多,噸位大就能取勝。最多隻是佔據優勢而已。要是數量多噸位大就能贏的話,當年西班牙的無敵艦隊也不會敗給那些英格蘭海盜們了。
海上作戰的時候,氣象條件,地理水文,合理的戰術和艦船配備,悍不畏死的軍兵以及一點點的運氣纔是決定一切的根本所在。
鄭芝龍這些年來的順風順水讓他對自己的船隊充滿了信心。他非常相信自己的船隊絕對可以在一次突如其來的襲擊之中徹底打垮那支空有強大戰艦卻完全發揮不出來實力的菜鳥官軍們!
而且高陽擺出的這支艦隊纔是最爲吸引鄭芝龍目光的所在。對於在海上討生活的人來說,再也沒有什麼能夠比強大的戰艦更加吸引他們的了。鄭芝龍對於這支在他心中明珠蒙塵的艦隊非常眼饞。
“父親!”鄭森聽出了鄭芝龍語氣之中的包含的意味。他知道鄭芝龍是想要博命了。此時此刻,再也顧不上什麼禮節了。要是再不勸說可就沒有機會了!大聲喊道“要是真的動手,那可就是叛逆了啊!”
屋子裡面一片安靜,只有那句叛逆在屋子裡面不斷迴盪。這些人投靠朝廷多年,一直都披着官衣做着海匪的生意。直到此刻鄭芝龍想要對朝廷的水師下手,他們才恍然想起,動了朝廷的水師,可不就是要造反嗎?!一旦造了反,不管結局如何,至少自己這身官衣是沒了。而且這陸上也待不下去了!現在享受着的這一切,全都要失去。
敏銳的感覺到手下們開始人心浮動。鄭芝龍的目光越發凌厲起來。冷冰冰的眼神看向鄭森。寒聲說道“造反又怎樣?這個天下,還有哪裡不是在造反?那李自成都打進京師了!現在不還在長安城裡過的好好的?咱們怎麼就不能造反了?這他孃的是官逼民反!老子做這些還不都是爲了你!”
鄭芝龍是真的沒有想到,反對最激烈的居然是自己最看重的這個兒子?!這一刻,一種深深被背叛了的感覺讓他的身子都微微顫抖起來。看向鄭森的眼神也帶上了一抹瘋狂的怒意!
“大哥別生氣!”鄭鴻逵一看這父子兩人險些要翻臉,急忙上前抱住鄭芝龍,轉頭對鄭森大聲喝道“還愣住做什麼?!快點給你爹下跪認錯!”
鄭森也發覺不對,急忙跪下認錯。屋子裡的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紛紛涌了上來爲鄭森說情。好半響之後,鄭芝龍纔將冷冷看着鄭森的目光移開。深呼口氣。沉聲說道“滾回自己屋裡去思過吧。老子不回來你就別出來了。其他人都去做準備,咱們去接船!”
“完了。”跪在地上的鄭森心中哀嘆,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自己往火坑裡面跳啊。
皇帝陛下寧願君王死社稷,哪怕李逆即將攻陷京師的時候也不與滿清闖逆和談。這麼可能會放過主動攻擊大明的鄭家!
更別說要是突襲失敗了會怎麼樣。就算是成了又能如何?!沒有了陸地上的支援,鄭家在海上不過是一股大規模的流寇而已!憑什麼與那些全都是以國家爲後盾的勢力們在大海之上爭鋒?!
鄭家能夠有今天的地位,最根本的一點就是披上了官家的衣服!無論是與誰作戰都得到了官府的支持!而現在鄭芝龍卻要親手將衣服撕碎,露出裡面的盜匪服飾。等待着他們的不可能會有好結果。
更何況還有那位來歷神秘的國師。談笑間擊滅十萬建虜強兵,哪裡會是說的那麼容易對付!
鄭森低着頭跪在地上,放在腿邊的雙手緊緊攥拳。緩緩垂下眼瞼。再睜開時,已經滿是決絕之意!
鄭芝龍在得到朝廷擁有了強大水師之後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工作。鄭家大批船隊秘密集結在澎湖列島一帶,陸地上封鎖了所有的消息,在外海開始囤積各類物資,貴重的資產和家人也在悄悄轉移。
整個福建的官場,包括錦衣衛在內對於鄭芝龍的所作所爲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發覺。畢竟在這福建經營了這麼多年,鄭芝龍要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那他也不可能獨霸中國海這麼長時間。
除了擺放在明面上的那些東西之外,鄭芝龍手裡還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殺手鐗。他與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科恩總督簽署了借兵協定,由荷蘭東印度公司從巴達維亞和大員派出了一支由十一艘戰艦,超過四十艘武裝商船組成的艦隊。隨時可以聽候鄭芝龍的號令出擊!而鄭芝龍付出的代價,自然就是整個華夏民族最爲無法接受的割地!
明國皇帝都不敢開口說一句割讓一寸土地。哪怕被建虜打的找不到北也一直都是咬着牙和滿清死扛,直到亡國。
而鄭芝龍這還沒動手呢,就敢對荷蘭人許下這種諾言。雖然其中哄騙的成分很大,更多的只是在利用荷蘭人。但是這種事情卻是做不得的。或者說,根本就是碰都不能碰。
他要是不發動也就算,真敢下手拉着外人對自己人動手。那高陽可真是饒不了他了。哪怕他是鄭成功的老子也必須死。
之前鄭芝龍一直都在猶豫。他並不傻,知道自己能夠有今天的根本原因是什麼。可是,前幾天那道聖旨將他徹底給推到了懸崖邊上。他知道沒有誰可以一直輝煌下去,等到不斷衰弱的大明帝國緩過氣來的時候,那他這個大海上的王者也將退場。只是,不甘心啊!
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今年不過才四十歲出頭的鄭芝龍還不想這麼早就去一個富家翁!他還有雄心壯志,他感覺自己還年輕!在各方面莫名的逼迫下,鄭芝龍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博上一次。只有一次!
“要是敗了就求招安,出走扶桑。”這就是鄭芝龍的想法。打贏了也求招安,只不過可以繼續保持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並且搶到船的話實力還會大增。要是萬一輸掉了,那就主動投降。自己出走扶桑,將一切都交給鄭森。他完全沒有想過朝廷是否會招安!
下定決心之後,鄭芝龍帶着心腹們悄悄的離開了安平堡,上船前往澎湖列島與鄭家船隊匯合。而鄭森則是被留在了安平堡裡思過,嚴加看管。
“母親,人生最艱難的選擇是什麼?”鄭森的房間之中,一身白衣的鄭森跪坐在地上,目光迷茫。輕聲向自己身前的田川氏問道。
穿着和服的田川氏微微一頓,放下手中的茶具,將泡好的茶碗推到鄭森的面前。輕聲說道“這要看你的選擇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如果,是要在延續家族和背叛親情之間做選擇呢?”鄭森雙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垂下目光,低聲問道。
田川氏的身子猛然一顫,抿住嘴角,面色微微發白,閉上眼睛緊緊攥着雙手沒有說話。房間裡面寂靜無聲。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田川氏才睜開眼睛,帶着沙啞的嗓音輕聲說道“福鬆啊。在扶桑的時候,對於那些武家和名門來說,家名的延續纔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們寧可剖腹自殺讓收養的孩子繼承自己的家名,也絕對不能接受自己的家名斷絕!武家忠心的家臣們甚至願意爲了恢復主家的家名而拋棄一切,去爲之奮鬥數十年!山中幸盛大人就爲尼子家奔波一生。”田川氏的話語很輕,卻帶着一絲決絕之意!而鄭森,聽出來了。
聽完田川氏的話之後,輪到鄭森沉默了。房間裡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直到茶碗之中的最後一絲熱氣消散,鄭森才緩緩擡起頭,目光之中滿是堅毅之色。
向自己的母親重重的行禮之後,鄭森站起身來,輕聲說道“母親,我去了。還有,對不起。”
看着鄭森邁着堅定的步伐離開。田川氏眼角的淚水無法抑制的流淌下來。這是一場丈夫與兒子之間的背叛!而她何嘗不也同樣是背叛了自己的丈夫?!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能夠讓鄭家可以延續下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