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這樣草根出身的農民軍將領打仗一向都是用人海去吞噬敵軍。打的贏就一擁而上,打不贏就拋下這些炮灰們,帶着老營裡那些精銳的經年悍匪們逃跑。
農民軍打仗幾乎沒有什麼戰術可言。不過基本的戰場偵察和遮護作戰他還是懂得。畢竟農民軍裡面有許多人之前都是投靠過去的明軍。在開戰之前,李虎就派出了不少老營的騎兵們四下裡去偵察。
只是,當李虎手下的這些哨探們遇上了白虎師的威力搜索部隊之後,他們就悲劇了。
李虎手下的那些哨探們驚恐的發現自己居然成爲了明軍精銳夜不收們狩獵的獵物!許多時候他們只是聽到槍聲,人或者馬就已經中彈倒地。根本就沒有衝上去揮舞兵器的機會。這種單方面的屠殺讓這些悍匪們的士氣迅速跌落,再也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勇氣。
隨着收割生命的火槍轟鳴之聲在四下裡不斷響起,數以百計的老營悍匪們慘叫着被擊落馬下。那些還活着的全都忙不迭的到處逃竄。偵察?戰場遮護?管不了了!他們只是土匪而已,又不是正規軍!
在失去了哨探能力之後,李虎和他手下的那些農民軍們很快就變成了瞎子和聾子。
強行壓制着內心之中的恐懼,李虎硬着頭皮帶着黑壓壓的人海迎上了新軍大陣。畢竟已經到了這個時候,雙方現在都能夠目視到對方。要是不打上一場就這樣直接撤退,那手下這些裹挾來的流民們當場就能炸了營。
而且,不戰而逃對於李虎的名聲絕對是一個極大的打擊。打敗仗沒什麼了不起的,農民軍裡面誰沒被官軍打敗過?可是打敗仗和不敢打完全就是不同的概念!他李虎日後還想繼續在大順朝裡面混下去呢。
“俺這裡人多,擠也擠死這些官軍了。要是真的打不過。俺帶着老營快馬走了便是。”李虎此刻只能這樣安慰着自己。失去了哨探能力的他當然不會知道高陽早就已經將三千多名龍騎兵派了出去,正在繞道前往他的身後去阻斷他的退路!高陽就沒想過要放他們走!
當高陽親自率領着萬餘名精銳步兵排出整齊的隊列,踏着皚皚白雪堅定的向着亂糟糟的農民軍大陣擠壓過來的時候。人數超過十萬之衆的農民軍瞬間就涌起了一陣洶涌的騷動。
這些人或許不懂得什麼是戰略戰術,但是戰場上的氣勢和殺意他們還能夠感覺出來的。這是人類自我保護的一陣本能直覺。
對面那支陣型嚴謹,氣勢逼人的明軍單單只是看着就知道不好對付。那寒光閃閃的兵器。從頭到腳的厚重穿戴,整整齊齊的隊列,激昂的軍樂聲還有那猶如實質一般的濃烈氣勢讓這些在這大冷天裡面還穿着單薄的破爛衣衫,甚至還有人打着赤腳的農民軍們本能的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這次可能要糟糕了。
華夏北方一直以來都是缺水的地方。土地貧瘠,農作物的產出很少,要不然也不會用漕運來從南方向北方運糧食了。北方與江南那種魚米之鄉完全無法相比較。松江府那邊一畝地的產出足以抵得上北方十畝地以上!
而造成這一切的最大的原因就是少水。這也是爲什麼農民軍起義大多都是在北方的一個重要原因。徵收遼餉的時候。南方每畝地加收幾錢銀子沒什麼大不了。可是在北方你加收幾錢銀子,唯一的結果就是官逼民反!
種了一年的地,到頭來還要倒貼給朝廷?誰願意?更何況這些年來因爲小冰河期的影響,北方一直在遭災。稅收對於北方來說完全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活不下去的時候,除了去乞討之外,那就只能是去造反了。
雞鳴山附近是一片低矮的丘陵地區。洋河從附近流過。給這裡帶來了寶貴的水源。只可惜,水源再珍貴,在此時也是毫無用處。
滿清人、蒙古人、大明軍隊(舊式大明軍隊之中,除去少部分的精銳之外,平日裡在駐地之外行軍打仗和流竄的盜匪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還有農民軍們多年來在這一代反覆廝殺。早就已經將這裡折騰完了。所有的村寨都被攻破,人口或殺或擄,除去在山野之間逃生的極少部分人之外。整個宣府鎮都猶如一處死域。田地荒蕪。雜草叢生,不知名的野獸飛禽流竄其間。隱約可見許多不知是人是獸的慘白遺骨。
至於水利設施,灌溉溝渠什麼的,沒有了人的使用和維護,這些人類的建築哪裡還會繼續存在下去?而且,十多萬沒有食物果腹的農民軍們被逼着在這邊駐守。無法像往日裡那樣吃乾淨一個地方之後再去別的地方繼續作惡。宣府這裡別說人了,就連樹皮都快被啃光了。
“他孃的。”騎乘在一匹極爲神俊戰馬背上的高陽目光變幻,重重的吐了口唾沫,哈着白氣煩躁的低聲喝道“這裡怎麼弄成這副鬼樣子?!”
高陽之前開車去青島的時候不是沒見過這種荒蕪的地段。可是一來沒有這麼大的面積,從出了延慶之後全都是這副樣子。二來山東那邊雖然同樣遭過兵災、水災、旱災等等。但是遠遠沒有北直隸這邊這樣嚴重。至少活人還是有不少的。而這邊......出身成長在富裕的現代時空,眼前的這副場面對於高陽的震撼很強烈。
“天災不算什麼,兵禍纔是最慘的。”原點同樣也很是唏噓的說道。
高陽微微眯起眼睛,緊抿着嘴角,將目光投向遠處喧囂着靠過來猶如黑壓壓的海浪一般的農民軍。鼻孔的吐息不自然間在迅速加重。
“或許那些人之中絕大部分都是被逼迫的。只是他們的所作所爲的的確確是給別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我估計那些人都是這麼想的,‘既然我都這麼倒黴了,爲什麼還要讓你們過好日子?’人類的劣根性在重壓之下被逼迫出來之後,下起手來遠比那些真正的悍匪們還要兇狠!”原點仔細分析着,給出了自己的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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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的眉頭越來越緊,這段時間養尊處優之下漸漸白皙起來的皮膚也開始浮現紅暈。猛然回頭,對着身後大喊一聲“張誠,過來!”
“末將在!”一名哪怕是穿着厚厚的冬季軍服也顯的身材消瘦,臉部輪廓分明,有一張北方人棱角分明的大方臉,高額頭,高顴骨,高鼻樑的年輕軍官快步踩着厚重的積雪跑到高陽身旁,乾脆利落的跪下行禮。
張誠祖上乃是參加過靖難之戰的開國之將,當年也是一代將門。只是土木堡之戰的時候家中男丁大多殉國,家道自然也就中落了。等到了張誠這一代,已經和普通的百姓之家沒有什麼區別。
不過這位年輕人畢竟是將門之後,家裡的底蘊還是有着一些的。別看人不怎麼強壯,手裡的武藝可是一點都不差。而且他還讀過書,考取過舉人,算的上是大明少見的文武雙全的年輕俊傑。
高陽組建新軍的時候,張誠是第一批加入的人之一。身體之中天生就流淌着軍人的血液,對於加入全新的軍隊沒有任何心理障礙。
張誠後來在北上攻擊滿清的戰鬥中立下過戰功,回到京師之後參加了總參謀部的參謀考試。他是第一個通過全部考覈,成爲正式參謀軍官的本地原住民軍人。高陽也非常欣賞這種優秀的年輕人。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他日後必然會成爲一名將軍!就像是他的先祖那樣。
跪在地上的張誠悄然擡頭看了眼自己的無敵統帥。看着高陽那兩道漆黑的濃眉緊皺在一起,明亮有神的雙目微微眯起,流露出一抹無法抑制的怒意。張誠心中微微一顫,急忙收回目光,重新低下頭去。他知道,自己的統帥發怒了。
“你知不知道宣府鎮以前有多少人?”高陽脫下厚厚的毛皮手套,輕輕捏着眉心,低聲問道。
高陽的話語很輕,但是語氣中流露出來的森森寒意還是讓張誠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
張誠心中微微思索,當即大聲說道“回國師話,崇禎十四年的時候戶部有載宣府鎮軍民總計一萬七千四百餘戶,在籍一十九萬三千餘人!”頓了頓,接着喊道“末將覺得加上沒有入籍的,還有那些流民行乞的,總數當在二十萬以上。”
高陽微微揚起下巴,看着純淨湛藍色的天空,幾片白皙的流雲點綴其間,天穹深邃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微微垂下眼瞼,默默感受着冬日裡難得的一絲溫暖陽光輕撫在臉上。身後的大軍猶如捕食之前的兇獸,在陽光的照耀下好似與皚皚白雪融爲一體,寂靜無聲!
半響之後,遠處的農民軍們喧囂之聲愈發大了起來,各種各樣的鬼哭狼嚎都有。這是他們即將發起人海攻擊的前奏。那無邊無沿的恐怖規模單單只是看着就讓人感覺渾身不自在。當然了,訓練有素的精銳們不在此列。
高陽緩緩睜開眼睛,原本帶着憤怒、憂慮、哀傷、憎恨的雙眼,此時已經純淨的猶如湛藍的天空一般,沒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將目光投向遠處那些還在做着戰前動員的農民軍們,高陽微微勾起嘴角,伸出手指向前方,張開嘴脣,輕輕吐出了一個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