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門也已經打開,一千五百名騎兵踏着洛東江畔鬆軟的河谷地,高舉着軍刀,從背後快速朝潰退中的朝鮮軍陣殺去,爭取留下更多的朝鮮士兵。他們追殺出去了很遠,直到遇到依託工事阻截的朝鮮火銃手時,纔不甘心地退了回來。但饒是如此,敗退的朝鮮大軍也在他們的這次銜尾追殺中再次倒下了一千幾百人,損失不輕。
面對這些戰力孱弱的朝鮮人,東岸大軍一開始還攝於對方人數衆多而退守臨時營寨。結果在打了幾天後,發現這些朝鮮士兵的素質非常一般,也就和普通的清軍綠營差不多。而且騎兵奇缺(不足兩千),騎乘的又大多是朝鮮矮種馬,蒙古馬的數量極少,所以一出戰就被楊明陽上尉率領的騎兵大隊痛擊,然後便從戰場上消失了。
當初在煙臺堡面對五萬多清軍圍攻,東岸軍隊只是悶頭守城,充分發揮自己的火力優勢,並未有任何出戰的舉動。不過在面對這不足六萬朝鮮軍隊圍攻的時候,東岸大軍在擊退對方攻勢後,每每還打開寨門追擊敵人的敗軍,力爭將戰果最大化。
幾次攻城失敗後,朝鮮人目前已經損失了五六千人了,士氣低落無比。相反,東岸人僅僅只有大約兩百餘人的死傷,還盡是挺身隊之流。東岸陸軍和黑人士兵的損失微乎其微,不過寥寥十餘人而已。
話說挺身隊之所以出現這樣的傷亡,主要還是因爲粗粗完工的城寨功能不夠完善,而第二大隊、第三大隊士兵們的戰鬥素質、戰鬥經驗也遠不如第一大隊,裝備的又都是冷兵器,因此被朝鮮弓箭手與火銃手打死打傷兩百來人也很正常。
不過這個死傷對於擁有近萬戰兵的東岸人來說根本就不是個事,他們傷亡輕微,物資也在源源不絕的海運之下充裕地很。作爲他們的對手,朝鮮人的處境就很不樂觀了。先不說他們傷亡了五千多人,就單說爲了維持這不事生產的五六萬大軍在前線的物資供應,鄰近的慶尚道、忠清道以及全羅道就已經苦不堪言了。特別是在慶尚道的物資被東岸人大肆搜刮了一遍的情況下,這個重擔幾乎全部壓在了忠清道與全羅道的身上,即便這兩個道向稱富庶,也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多年的積蓄多被消耗一空。
而今天已經是6月15日了,雙方已經在洛東江入海口這片狹窄的沖積平原上僵持了整整十天,東岸人除了一開始的幾天因爲敵軍勢大而全力防守外,這幾天就開始有了一些反擊了,使得朝鮮人的傷亡直線飆升。而傷亡的加劇又使得這些武備鬆弛的朝鮮士兵厭戰情緒加劇,帶兵的將領們信心也受到了動搖。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朝鮮人在磨蹭了一天後,於6月16日再次派出了一個和談使團,商議雙方的停火事宜。
不料東岸人拋出的條件和第一次基本沒什麼變化,依然是那種讓朝鮮人難以接受的割地、賠款、通商、斷絕與清國聯繫等條件。這還不算,他們的談判代表茅德勝還大言不慚地表示,由於遷延日久,東岸軍隊靡費甚大,需要更多的軍費賠款,即在原來的一百萬兩白銀的賠款基礎上又漲了二十萬兩,讓朝鮮人惱火不已。
不過這次他們沒有再像月初那次談判一樣拂袖而去,而是耐心地與東岸人磨嘴皮子,冀希望於他們降低條件。至於爲什麼這樣,主要還是前線的統兵大將接到了王京的緊急敕令,要求儘速結束戰鬥,並將軍隊撤回拱衛王京。因爲東岸人的幾艘戰艦(兩艘護衛炮艦、一艘快速巡航艦)突然出現在了江華島附近海域,並擊沉了幾艘朝鮮水師戰船,王京漢陽城上下一片驚慌。
他們不敢賭接下來黃衣海寇會不會乘船在附近登陸,然後直撲王京。他們賭不起,萬一人家真的抽調數千精銳乘船泛海而來,你拿什麼阻擋?拱衛王京的部隊很多都已經調往了慶尚道,王京可空虛得很哪!在武力手段無法將東岸人趕下海,自己的首都又受到嚴重威脅的情況下,朝鮮人只能苦着臉要求和談了,爲此哪怕讓一些步也行。
彷彿是清楚朝鮮人如今面臨的處境一樣,東岸人有恃無恐地漫天開價,使得談判的朝鮮人又驚又怒,幾次拂袖而去,但在王京的催促下又不得不厚着臉皮重返會場繼續商談。
而在這期間,爲了促使朝鮮人讓更多步,在充分考慮了敵我雙方的優勢和劣勢後,莫茗在6月21日這一天斷然下令,令陸軍主力、八旗新軍、騎兵大隊、以及挺身隊第二大隊全部總計七千多人全部出動,然後在營寨外列陣。列完陣後他們開始緩緩向朝鮮人立的營寨方向移動,在進入火炮射程後立刻停了下來,然後集中炮火對其進行猛轟,將這座同樣粗粗築就的木頭營寨打得木屑橫飛。
朝鮮人被迫迎戰!只不過他們在出寨列陣的過程中被二十多門火炮打得擡不起頭來,一些忠清道、全羅道的地方兵甚至還沒列完陣就被兇猛的炮火打得一鬨而散。他們這個時候才知道,傳聞中的黃衣海寇以火炮爲核心的作戰方式有多麼可怕。他們匆忙中列完陣的數千人馬甚至還沒衝到對方陣前就被打得陣腳大亂,士兵們騷動不已。而在對方那些披着全身重甲、手持長矛的黑藩鬼奴兵氣勢洶洶壓上來後,他們的士氣立刻就崩潰了,開始轉身往回逃。而在遠方,黃衣海寇的騎兵們舉起了雪亮的馬刀,開始緩緩加速,朝戰場中心地帶殺來。
朝鮮人毫無懸念地敗了。他們再次損失了兩三千兵馬,加上逃散的全羅道、忠清道地方兵,朝鮮人的兵力損失怕是已經上萬了,而士氣更是跌到了谷底。這次可是堂堂正正的野戰!事實證明,他們無論是野戰還是攻城戰都打不過黃衣海寇,甚至就連守城戰估計也打不過——因爲扛不住對方的火炮!這樣的認識讓朝鮮人徹底失去了最後的一絲信心,這也使得雙方的談判進程陡然加速了起來。
關於東岸人提出的第一條,即租借釜山港一百年的條款,朝鮮人予以了斷然拒絕。但就在茅德勝勃然作色的時候,朝鮮人又隱晦地表示,他們將允許東岸人自由來往釜山港,通商、定居、種地、打漁悉聽尊便,朝鮮人不做任何阻撓、也不收取任何稅收,朝鮮官員甚至還將允許東岸僑民們在釜山港進行“自治”,這等於事實上承認了東岸人在釜山港的特殊利益。
而東岸人原本也沒打算真的就要租借釜山港,因爲這顯然會分散他們的兵力,提出這一條僅僅是爲了在談判的時候多些籌碼而已。因此當朝鮮人提出了這麼一個含糊其辭、地位模糊的折衷建議後,茅德勝在故作不滿後輕輕揭過了這一條。
關於第二條慶尚道非軍事化的要求,朝鮮人一開始表示斷斷不可答應。不過在東岸炮兵朝朝鮮營寨方向進行了一番試射後,朝鮮人無奈表示慶尚道可以裁軍,但不能一點軍隊不保留。最後爭論一番後,茅德勝“勉強”同意朝鮮人在慶尚道保留一支規模不超過六千人的軍隊,其中騎兵不得超過一千。
至於東岸人提出的在朝鮮八道各自開設商館的提議,朝鮮人更是慌忙地全盤予以拒絕。東岸自然是不允了,雙方一番脣槍舌劍後,最後同意在釜山港、元山津兩地開埠貿易。東岸人可以在兩地銷售任意數量的貨物,當地朝鮮官員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撓。
接下來便是談判的焦點了,即東岸人要求的斷絕與清國一切聯繫的條款。對於此款,茅德勝也知道朝鮮人是斷斷沒有膽子答應的,因爲他們害怕清國怒而興兵征討他們。但茅德勝故作不豫,在這個問題上反覆糾纏,其間更是再度出動騎兵剽掠四野,打擊出外樵採的朝鮮軍士,以施加壓力。再加上東岸三艘戰艦上的水兵突然登陸佔領了沒幾個兵防守的江華島,幾方壓力齊下,最後朝鮮人勉強同意以國內不靖爲由從清國撤回全部助戰的軍隊,減少與滿清的貿易量,同時還暗示他們將通過一些秘密渠道將掌握的關於滿清的情報通報給東岸人。
最後關於賠款,東岸人要價120萬兩白銀,朝鮮人只同意10萬兩,雙方的差距乍一看實在太大。不過此時雙方也已經被冗長的談判搞得精疲力竭,草草商議後決定由朝鮮賠償東岸人軍費白銀十五萬兩、江華島贖島費十萬兩,合計二十五萬兩,看似對朝鮮人相當有利。不過朝鮮人爲了獲得這個“有利”的條款,還付出了一些額外條件,即:東岸船隻可在朝鮮港口內停泊,以躲避風浪、修理船隻;東岸海軍船隻可在朝鮮沿海進行測量,朝鮮人不得無端刁難;雙方通商所用之貨幣應爲華夏東岸共和國法定貨幣;朝鮮每年以優惠價格向東岸人出售糧食,數量不得少於十萬石等等,以上這些全部收錄在條約附錄內。
在報呈雙方上級批准後,7月30日,莫茗乘坐海軍船隻抵達江華島,與朝鮮代表簽署了和約,即《華夏東岸共和國與朝鮮王國修好條約》,條約包括正文及附錄,基本上囊括了雙方的所有談判成果。從雙方開戰到簽署和約,時間甚至還不足三個月,在這期間,不知道是朝鮮沒通知還是怎麼着,滿清竟然毫無反應——事實上他們也無法在三個月內派遣大量軍隊進入朝鮮,使得東岸人順利削弱兼動搖了朝鮮這個滿清的羽翼之一,對滿清的大網顯然將編織得愈發密集。
條約正式簽訂後,東岸人開始釋放歷次戰鬥中俘獲的大約一千多名朝鮮俘虜,然後分批乘船撤離釜山港。至此,這場被朝鮮人稱做“丙戌洋擾”的戰事在7月底正式落下了帷幕。而關於這場戰事對朝鮮方面所帶來的深遠影響,則在持續發酵之中,並必然會在未來產生極大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