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的天空下,薊門將軍府顯得格外金碧輝煌。
大殿之內,四面八方,雲頂檀木作樑,水晶玉璧爲燈,珍珠鈴鐺爲簾幕,範金紫玉爲柱礎;穹頂之上,更是有一顆巨大的寶珠熠熠生輝,宛若明月一般,照亮整個殿堂,讓人如置雲山幻海。
腳底下,藍田暖玉鋪墊,一朵朵蓮花鑿開出來,花瓣鮮活玲瓏,花蕊細膩可辨,栩栩如生,步步生蓮。
一道渾厚的聲音在殿內傳蕩,聞太師宣佈完諸侯子弟的軍功後,又說明了人皇帝辛親自封賞之事,之後便宣佈盛宴開始,慶祝北狄一戰,讓衆人開懷暢飲。
一時間,金樽清酒,玉盤珍饈,絲竹之聲不絕於耳,交杯換盞觥籌交錯,言語歡暢,其樂融融。
許多諸侯都前來向李守疆祝賀,委婉的表達聯姻之議;又聽說冀州侯蘇護早已定親,紛紛哀嘆可惜,隨後又表明宗族之間、城池之間,可以貿易往來,加深聯繫。
這對唐州亦有益處,李守疆自然欣然同意。
當然,有諸侯言談甚歡,有諸侯互利互惠,有諸侯阿諛奉承,也有諸侯憤懣嫉恨......尤其是北伯侯崇候虎父子,手中的金樽不知道被他們捏爆了幾次。
李林身邊,蘇全忠、金戈、徐武等人表示恭賀,言語中恭敬了不少,再沒有之前的倨傲。
這種改變,讓李林心中微微一嘆,卻是沒有多說什麼。
“赦封冠軍侯!妹夫,看來太師對你很看重啊。”蘇全忠豔羨之中,帶着凝重道:“只是這樣一來,你恐怕得小心一點了。”
金戈點頭道:“全忠兄說得沒錯。北伯侯顧忌身份,不會有什麼大動作;但是剛剛晉升的威武候恐怕就不一定了。”
“慎言!”徐武輕喝金戈一聲,看向李林道:“若要幫忙,直說便是。”
柳棕接口道:“不錯!我等聯手,哪怕是他威武候也不敢太過分。”
李林心中一暖,抱拳道:“多謝幾位兄長。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區區一個威武候,還無需幾位兄長大駕。”
李林說着話,雙目餘光一掃,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偷偷摸摸的向大殿之外走去,心中一動,道:“幾位兄長,是不是忘記什麼了?”
“忘記什麼?”
衆人看到李林眼角的餘光,順着看過去,紛紛恍然大悟。
“是極,卻是我等忘了。是該給某些人教訓了。”
柳棕眼珠子一轉,假裝看見楊文父子二人,高聲道:“哎,這不是隋州候與智武侯嗎?怎麼?慶功盛宴還未結束便要離去嗎?還是不想願賭服輸,想要言而無信?”
楊文、楊宏父子二人腳步紛紛一頓,隨即假裝沒有聽到,挺挺身子,邁着步伐,繼續向前走去,只是步子明顯快了許多。
“假裝沒有聽到嗎?真是奸詐!”柳棕還是低估了這父子二人的厚臉皮。
李林幽幽開口聲音,不大不小,卻傳蕩四周,道:“隋州候,你與我父候對賭,賭注自然有我父候來收,我就不插手了。”
“不過......威武候,你也想要背信棄約嗎?這可是你以祖宗的名義所發的誓言,難道就真的不怕楊氏先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嗎?!”
“李林,李子初,你不要欺人太甚!”楊宏無奈,轉過身來,咬牙切齒道。
“我欺人太甚?那我便欺你了,你又能如何?!”李林輕喝道:“再說,這賭注是你添加上去的,可怪不得我?”
“要怪就怪你楊宏自己無能,輸掉了賭約,咎由自取,怨得了誰?!”
“你......”
楊宏臉色鐵青,一時說不出話來,站在原地,左右爲難,不知該如何是好。
四周,一些不明所以的諸侯也從自家子弟的身邊知曉了緣故,紛紛搖頭,全都鄙視的看着楊宏。
“嘖嘖嘖!說話不算數,這便是隋州候的家教嗎?”
“竟然以祖宗名義起誓?堂堂一代智武侯便是這種智商嗎?真是蠢!”
“唐州侯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啊。”
“楊、李兩家乃是世仇,本以爲智武候大放異彩,已經算是傑出了,可與冠軍侯相比,簡直就是螢火比之皓月!”
諸侯之中,所有的輿論直接倒向了李林一方;哪怕是與隋州候交好,北疆諸侯之首的北伯侯也暗暗搖頭。
顯然,這一局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是唐州一方完勝!
“噗!”
聽到耳邊傳來的各種不堪之語,楊宏急火攻心,氣血翻涌,一片血霧噴出,染紅了大殿。
“宏哥哥......”一道軟儂軟語傳來,卻又忽然消失,似乎被人拉走了。
聽到這聲音,徐武嘴角抽了抽,蘇全忠等人尷尬一笑;李林知道,這是之前那個僞孃的聲音。
楊文自然也聽到了周邊的閒言碎語,嘆息一聲,脊背一彎,似乎瞬間蒼老許多。
他來到李守疆的面前,誠懇抱拳,道:“唐州侯,你我之賭約不日奉上,我兒與李......冠軍侯對賭之事,亦有本候一力承擔!”
“但有所求,隋州只要有的,一律奉上!只......只希望冠軍侯能放我兒一次。”說着,隋州候轉過去,身子一彎,對李林鞠躬道:“楊文,感激不盡!”
“父候!”楊宏怒吼,道:“李林,此事乃是我自作主張,與我父候無關,你......”
“閉嘴!”楊文轉頭,輕喝楊宏,隨即又躬身道:“請冠軍侯放我兒一馬,隋州上下,感激不盡!”
“這......”
李林有點手足無措,這可是一位老牌諸侯啊,無論是從年紀還是資歷,又或者其他某些方面來說,都應該是自己向他行禮,現在竟然反過來了,堂堂一代隋州候反而向他李林行禮。
李林無言,雖然兩家分屬世仇,但這可是一位諸侯啊,臉面大於天,有時可以連性命都不要!
隋州候楊文的這種舉動,讓李林很被動,心中不願就這樣放過楊宏,但楊文都已經行禮鞠躬了,若是拒絕,其他諸侯該如何看他,聞太師又該如何看待自己。
唐州侯李守疆不說話,淡漠的看着一切,他也想知道自己的兒子會做出如何的選擇。
此時,諸侯放下金樽清酒,舞女不知何時已經退走,大殿寂靜,落針可聞!
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李林、楊文的身上,看着如此這般的隋州候,許多諸侯目光負責,有一種悲慼與說不出的感覺。
有些諸侯更是感同深處,看向楊文父子二人的目光微微轉變,小聲私語,充滿同情。
“雖說智武侯的確有錯,但隋州候認錯,也該差不多了。”
“是啊,隋州候愛子心切,可以理解。”
諸侯輿論開始轉向,雙方僵持,逐漸平衡。
聞太師看了過來,玩味一笑,他也想知道李林會做出如何選擇:“這可是一場考驗啊,成則未來北疆以你爲首,敗則冠軍侯之位要些許波折了。”
蘇全忠嘴脣一動,卻猛然感受到一陣刺目的眸光,受到冀州侯的警告,急忙閉嘴。
徐武、金戈、柳棕等亦是如此。
事到如今,現在已經不單單賭約之事了,更讓衆諸侯關心的是:這位名聲鵲起,殺敵數十萬,軍功三百多萬的冠軍侯是否真正承擔得起冠軍之稱?是否能真正位列諸侯子弟之首?對待他們的態度又是如何?是趕盡殺絕,還是猶有尊敬?!
李林的決定將會影響衆諸侯的判斷,以及最終站隊。
這是一場考驗!
北疆諸侯子弟之首,未來便是北疆領袖,戰功襯托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北疆諸侯的......心!
這考驗來得很突然,來得讓許多諸侯都措手不及。
察覺到場中的異樣,有些反應遲鈍的諸侯還不覺得什麼,可是北伯侯、曹州候卻是紛紛臉色一變,面容如水,互相對望一眼。
顯然,他們也想到了這一點。
“哎!”李林面容變換,心中權衡利弊:反正自己也沒有吃虧,而且還有衆諸侯在觀望,若是咄咄逼人,恐怕對以後有些不利,那就多索要些賠償吧。
李林的目光很長遠,尤其是聞太師剛剛宣佈明年諸侯朝覲,他更是有一種莫名的心慌,好像大禍臨頭。
他現在需要盟友,更需要時間,不能與北疆諸侯心生嫌隙。
至少,現在不能!
李林長嘆一聲,緩緩扶起楊文,對楊宏道:“你有一位好父親啊。”
“罷了,三跪九叩,侮辱之言就不需要了。但是,必須要道歉!”
楊文立即點頭,“這是自然!”
“隋州候您與我父候的賭約要儘快實現。”
“賭約之事,冠軍侯儘管放心,在場的衆位諸侯可以作證。”
楊文指向場中,大部分諸侯紛紛點頭,就連北伯侯、曹州候也咧了咧嘴。
“還有,本候與智武侯的賭約可以廢除,但必須賠償!”
楊文沒有理由拒絕:“應該的。”
“至於具體賠償,便由您與我父候相商吧。”
李林看向李守疆,李守疆很平靜的點點頭,楊文也是如此,如小雞啄米般,深怕李林反悔。
“那就......這樣吧。”
李林話落,李守疆不置可否,楊文終於鬆了一口氣,冀州侯也放鬆下來......許多諸侯的目光看向李林都變得柔和起來。
顯然,李林如此作爲很讓他們心安,無需擔心未來會多一位強勢霸道、蠻不講理的諸侯。
北伯侯、曹州候等諸侯卻是面目嚴肅,目光森然,若有若無的露出一縷殺機;直到李守疆的目光不經意間瞥向了這裡,那縷殺機才悄然而逝。
楊文卑躬屈膝的姿態讓楊宏非常不滿,但他也知道這一切的誘因都是因爲自己,他握了握拳頭,而後鬆開,臉上一陣變換,露出一絲令人驚駭、脊背生寒的笑容,來到李林面前,淡然開口。
“冠軍侯,對不起,本候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