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陽,照在身上很是舒服,不會冷亦不會太熱。偶爾吹來一絲微風,夾雜着野花及青草的馨香,直抵鼻端,減輕了些許心底的哀愁。
阮紅俏依舊坐在墳前喃喃低語,說起的都是些記憶中成長的趣事。表情豐富至極——或喜,或哀,或微笑,或蹙眉,或斂目,或撅嘴……直看得旁邊青衫男子一陣心猿意馬。
青衣男子覺得有趣,索性在一旁草地上坐了下來,扯着酒壺猛灌了口酒,繼續觀望着眼前青絲披泄的女孩兒。
“誒,那個誰。”阮紅俏突然側頭叫他,男子沒想到阮紅俏會看向自己,完全失去了剛纔的從容,不知所措的別過頭,不怎麼白皙的臉上霎時飛起兩片紅雲。
“切,”阮紅俏哧道:“我被你盯了這麼久也沒怎麼樣,你一個大男人害什麼羞?”
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在看她?這丫頭肯定是存心的,一定是!男子氣呼呼的轉頭瞪着他,沒好氣的說:“誰害羞了?有你這樣取笑恩人的嗎?”
“哦,恩人,對不起,是我看錯了。”阮紅俏翻了個白眼,心裡卻說,我又不是瞎子。
阮紅俏這時纔好好的打量着他,這男子和燕藜差不多大小,劍眉星目,挺鼻薄脣,肌膚不是很白,但是也不算黑,挽着尋常的高髻,以一支劍形的玉簪固定。
“你有匕首之類的東西嗎?我的匕首大概在前幾天遺失了。”
男子從袍袖之中取出一把精緻的小刀朝阮紅俏扔了過去,悶聲悶氣的說:“我是雲澤。”
“哦,我是魏寧。”阮紅俏穩穩拔開刀鞘,在墓碑上埋頭刻起來。
“咦,你不是叫阮紅俏嗎?”男子愣愣的問。
“曾經是。”阮紅俏頭也不擡,淡淡的說:“現在我叫魏寧,魏芸孃的女兒。他日,等我將阮家的人殺光了,我再到孃親的墳前,恢復我阮姓姓氏。”
“活在仇恨中不累嗎?”雲澤問。
“累,當然會累。”阮紅俏頓下手上動作,看了眼雲澤,又繼續的雕刻着,“之前,或許我會想着帶着孃親簡單的生活,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最在意的孃親死了,她用她的死來成全了我的生,這份恩情,我唯有用阮家人的血來償還。另外,如果你的親生父親拿着弓箭,不講任何情面的射向你時,你定會如我這般苦大仇深的。現在的我,如若不爲自己定下一個目標,那麼我的人生就會毫無意義了,那樣,我還不如死去來得痛快。”
“你還是個孩子嗎?”雲澤驚異的望着她。
“不是,我是一縷孤魂,無故降到這個世上而已,我還是阮文淵口中的魔鬼,是的,我就是一個魔鬼!如果不能立地成佛,那麼成魔又何妨?”阮紅俏如若在說着別人的故事。
雲澤沉默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脖子一仰,咕嚕咕嚕將酒全灌了下去。
須臾,阮紅俏對着墓碑吹了吹,開心的道:“搞定。”
雲澤起身,走過去一看,原來她是將墓碑上的阮紅俏幾字磨去,換成了魏寧二字。
阮紅俏和雲澤一道回到半山腰的草廬,已是酉時了,正好碰見從山下回來的面具男子。
男子面具下的眼睛狠狠的瞪了阮紅俏身邊的雲澤一眼,雲澤聳聳肩,自己進了屋子。
阮紅俏看着他,迎上去,微微一笑,道:“能不能找個地方坐坐?”
男子愣了一下,朝草廬右側走去,才走了兩步,悠地頓住腳,轉身問道:“你的身體吃得消嗎?”
阮紅俏跟在他身後,他突然轉身,差點撞到他胸膛上。擡首看着他的眼睛,阮紅俏輕輕點了點頭。
尋了處草地,並肩坐定,放眼望去,竟然能看見遠處京城已經燃起了燭火。
“我應該怎麼稱呼你?”阮紅俏率先開口。
“程然。”
“你很像我的一個朋友,我在這裡唯一的一個朋友。你們的身形、身高,給我的感覺也有些像,我一度以爲你是他,但是你們聲音和氣勢又不像,所以我又覺得你們不會是同一個人。”阮紅俏繞來繞去,差點將程然繞暈了過去。
“你說的是誰?”
“逍遙王燕藜。”阮紅俏看着京城方向,似乎在尋着眼裡逍遙王府的所在位置。
“哦,他啊?那個不學無術,胸無點墨,刁鑽任性的逍遙王?”程然不屑的問。
“程然,不可以這樣說他,他並沒有別人說的那麼不堪,至少,他對我很好。這兩年,他對我照顧很多,我的孃親說他是好人,他在我魏寧眼中也就是好人。我曾發過誓,他朝,他若有事,我定捨命相護一次。”阮紅俏說得堅定。
程然眼中金光閃過,嘴上卻羨慕的說:“真是一個讓人嫉妒的人,聽說皇帝護他,魏王寵他,還有你這麼個紅顏知己願意對他捨命,他哪裡來的這麼好的命?”
“呵,”阮紅俏不由心情大好。“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同人不同命吧。”
“以前我不信命,現在我信了。”程然嘟囔着。
“程然,你那天爲何會去司馬府?”阮紅俏側頭問。
“我那日正好去司馬府辦點事,沒曾想看見一大羣人圍攻你一個小孩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出手救了你,你不用特別感激我啊,只是碰巧而已。”程然淡淡的說,在他看來,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是麼?不管怎麼樣我都很感激你,早上我給你說的話,一輩子有效。”
“好,既然那個逍遙王得了你一個誓言,我也就心安理得的要了你這個承諾。”
“嗯。”阮紅俏點點頭,道:“程然,明天,我想離開了。”
程然沉默了一會,問:“你準備去哪?”
“冬日我怕冷,我準備去南方。”前世自己的家鄉可是四季如春的,所以特別喜歡南方。“程然,我走後,能不能派人去逍遙王府給我送個信?就說最多五年,我會回來見他。還有,要他少惹些是非,別讓我走得不安心。”
“好,我定會親自將話帶給他。”
“如此甚好。”
短暫的沉默後,程然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塞到阮紅俏的手裡道:“這是天鷹剎的信物,天鷹剎在很多地方有據點,將來你或許有用得着的地方。”
“謝謝你。”由於天黑,根本看不清雕的是什麼,但是依着觸感,分明同程然腰上佩戴的玉佩形狀無二。
“明日我有事走不開,就不送你了。”
“沒關係。”
古時的天,澄明清亮,漫天的星子就像孩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