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終於來了。
方大哥將潘婧的手放開,退到了一邊。
“沒事。”老大夫摸了好一陣脈後,將手收回,“夫人身子骨虛,沉鬱於中,怕是一時受了刺激纔會暈倒,很快就能醒過來了。”
方大哥揪緊的眉頭終於稍稍鬆開,卻聽那大夫又繼續道,“我看夫人脈中,有少許胎動之象。夫人此時,最好能保持心情愉悅,不要大喜大悲。再這般刺激她,只怕對胎兒不好。”
方大哥猛然一震,愣了好一會纔回過神來,“你……剛纔說什麼?”
大夫見方大哥如此反應,有些詫異,“夫人身上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難道大人竟是不知?”
“我打死你這不孝子!”方大哥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方老夫人怒氣衝衝地舉起柺杖狠狠打了一下,“你這孩子怎麼回事?這個時候跟婧兒鬧什麼脾氣,氣得她連這麼大的事都給瞞下了!”
方大哥瞬時慌了,“我……我並不知道。”
“不知道?”方老夫人更氣了,“你也不是第一次當爹,這段時間你與婧兒夜夜共枕,何以竟至不察?怪道婧兒生氣,你這般粗心待她,我這爲孃的也心寒!”
方大哥見方老夫人說着說着便要哭了,忙緊張地扶過她連聲道歉,“娘,我知錯了。你彆氣了,我往後再不跟娘子慪氣了。是我不對,我的不好!”
我見方大哥亦是委屈,忍不住上前搭腔,拉着方老夫人道,“老夫人您彆氣了。潘姐姐懷孕了,是多大的喜事呀!不止老夫人你,方大哥也該高興壞了。方大哥粗心,還惹潘姐姐生氣,就該罰。我看呀,就罰他這段時間好好待潘姐姐,再不許惹潘姐姐生氣。”
“哼!”方老夫人被我這一番話說得火氣漸消,拍了拍我的手道,“小柳說得是。我被辰兒氣得都忘了這是喜事了。婧兒若是生下男孩,那可是咱們方家的嫡長子。阿彌陀佛,這下我們方家,總算後繼有人了。”
我慶幸方忠義現在不在場,否則聽着老夫人這一番話,心裡該有多難受。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方老夫人終於不再生氣,轉而興沖沖地開始吩咐下人爲潘婧燉湯補身子。
那廂方大哥明顯大鬆了口氣,又聽大夫說了一些注意事項,親自將大夫送出門去。
老夫人急着命人將府裡囤着的補品全部搬出來,要親自爲潘婧安排進補,急匆匆地出去了。
府裡的人很快都被老夫人分派了任務,各自忙碌,這些日子裡鎮國公府的重重陰霾因着潘婧懷孕的消息一掃而光,彷彿一瞬之間恢復了往日生氣。
而我卻到此刻,才真正明白前段時間潘婧性情大變的原因——這個孩子的到來,無疑已經將她牢牢地栓在了鎮國公府。自此以後,她再也不能徹徹底底地離開。
我走到她的牀邊,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大概很不安吧。懷着那樣的目的嫁給方大哥,便是方大哥對她再好,也不敢真正敞開心扉去相信什麼。而這個孩子,卻在這個時候,切斷了她後退的路,不許她逃避方大哥的感情。
“還沒走?”
房間的門被人推開,方大哥微帶倦意地看我,濃眉重勾,看來心事重重。
我張了張嘴,想跟方大哥說潘婧心裡沉甸甸的心事,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感情的事情太過玄妙,越是珍惜就越是脆弱,也許一句不合時宜的話就能將它摧毀。我不敢開口。
“唉……”方大哥長長地嘆了聲,坐在牀邊將昏睡中的潘婧擁進懷裡,有些失神地發着呆。
我看沒我的事,放開了潘婧的手準備離開。
“你說,”就要走到門口,方大哥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孩子的事,她爲什麼要瞞我?”
我的心“咯噔”一下。方大哥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會不會開始懷疑潘婧對他居心叵測?
我心中焦急,轉過身來急切地向方大哥解釋,“方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潘姐姐她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我知道。”
啊?
“她一定是太喜歡我了,所以纔會在這麼暴躁。”
啊??
只見方大哥擁緊了潘婧,心疼而溫柔,“她身子這麼弱,一定很擔心自己能不能順利將孩子生下來,所以纔會這麼努力瞞我,怕我心疼她。其實在我心裡,她比孩子重要百倍。如果,如果她真是不能要這個孩子,我就讓大夫想辦法打掉這孩子。還沒到三個月,應該來得及。娘肯定不同意,不過我會想法子的,絕不會讓她因此受委屈。”
“方大哥……”我聽他絮絮叨叨地說完這一番話,心中只覺不可思議。且不說他讓自己的妻子把孩子打掉在外人眼中會是一件多麼荒唐的事,現在方大哥膝下只有方忠義一個孩子,小妾蕭氏又因爲從小養在青樓服了湯藥不能生育,他卻還能爲了潘婧的身體放棄這個孩子!眼前這位,真的還是那個腦子裡全是封建思想,從來不覺得女人有人權的方大哥嗎?
“你說,”方大哥轉過臉來看我,幾分忐忑,“她會明白我的心嗎?”
除了點頭,我能做什麼?
潘婧呀潘婧,若是這樣你都無動於衷,就未免太過絕情了。
第二天方大哥便找來了宮裡最好的御醫,爲潘婧檢查身體。
自然,除了我,沒人知道方大哥將御醫請到府裡的真正目的。
當御醫從潘婧的房間出來的時候,方大哥滿心滿眼裡都是壓抑不住的喜悅,而被他緊緊握住手的潘婧,眼睛裡分明盛滿了從未有過的溫柔。
我知道,孩子留住了。甚或潘婧想要離開的心,也留住了。
皆大歡喜。我重重地舒了口氣。
同樣懷孕的還有孫瑤。
她身上有孕,我自然不好再叫她爲我忙碌。
在找到合適的掌櫃之前,我不得不自己來顧酒樓,因此呆在醉月樓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
有些日子沒見到安適了,酒樓裡關於他的流言卻越來越多。
上次他將潘婧強留宮中的事不知怎麼地傳了出去,以訛傳訛地要多誇張有多誇張,傳言有根有據情節豐滿跌拓起伏,原本情同手足的兩人爲了一個女人同室操戈鬧得天翻地覆,安適情深意重癡心不改爲美人大動干戈,方大哥情深不悔肝腸寸斷只差一點就命喪黃泉……當然,最後的結果還是潘婧被帶回了鎮國公府。
據說那時起安適便意志消沉躲在宮裡不理朝政墮落縱慾,這不,昨天,又有十幾個美人被送進了皇宮慰藉安適受傷的脆弱心靈……
我扯扯嘴角,這都什麼跟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