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食的第三天。
我虛弱地躺在牀上。昨天送進來的飯菜就擺在牀邊的一張小几上, 飯菜的香氣薰了我一夜。前兩天還覺得這香氣誘人,現在開始覺得它們噁心了。
安適竟還不肯來見我。
那日他從婚禮上將我搶進宮後,便將我丟進了舒華院的一個小閣樓裡。侍衛宮女太監裡三層外三層地守在門口, 不許我踏出閣樓半步, 也不許任何人跟我說一句話。
潘婧生死未卜, 我心裡記掛方大哥, 心急得跟火燒似的, 卻被該死的安適困在這裡,甚至連一點消息都打聽不到,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瘋掉!
正想着, 房門“呀”了一聲,有人推門進來。
我沒有力氣, 掙扎着轉臉去看。
“潘姐姐?”第一眼, 驚得我幾乎要從牀上跳起來。只是我已經脫力, 只不過勉力爬起半個身子。
“別激動。”一個柔和的女聲伴着她將我扶住的聲音響起,“這是你第二次將我認作潘婧表妹了。我是上官雪蘭, 還記得我嗎,劉姑娘?”
上官雪蘭?我細細看了來人眉目,終於想起來了。上次我入宮救潘婧的時候,爲我指路的淑妃娘娘上官雪蘭。
不管怎樣,終於有人肯跟我說話了, 我忙死抓住她的手不放, “淑妃娘娘, 你讓我見見安適?我不要呆在這裡, 我要出去!”
“劉姑娘, ”上官雪蘭微頓了一會,柔聲回我, “皇上不想見你,我也沒有辦法。你還是先吃點東西吧。已經三天了,再這樣下去你會出事的。”
她一邊說,一邊拿過勺子想餵我些粥。
“我不吃!”我用僅剩的力氣將到口的勺子推掉,咬牙道,“安適一天不肯放我出去,我就一天不吃東西!”
“劉姑娘,你別這樣。”上官雪蘭低聲勸我,“只要皇上不鬆口,你就不可能出去。你好好保重身體纔是要緊。也只有這樣,我才能不負潘婧表妹所託。”
我聽她提到潘婧,禁不住燃起希望,激動道,“潘姐姐果真未死對不對?她人在哪裡?”
上官雪蘭看着我有些遲疑,似乎在拿捏着該如何回我的話,“潘婧表妹如今境況如何我並不知道。但她似乎早知道她會出事,也知道你必會入宮,所以在失蹤之前託人帶了封家書給我,囑我若是在宮中遇見你,務必好生照料,護你周全。”
我想起她離開鎮國公府前對我的叮嚀囑咐,忍不住淚如雨下,“我對不起潘姐姐,她交代我的事情,我沒有一樣做好……”
“別哭了。”上官雪蘭拿出帕子爲我拭淚,“潘婧表妹對你是真的上心。你若是真的感念她的情意,就該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別再這麼折磨自己纔對呀。先吃些東西,好不好?”
“我不吃。”我抹了淚,放開她的手退回牀裡,“我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安適抓到這裡,就是死,他也得給我給說法!”
“劉姑娘……”上官雪蘭還想再勸,卻突然白了臉色,捂着胃直冒冷汗。
她身邊的侍女看見了,立刻緊張地走過來將她扶住了,“娘娘,您還好嗎?”
上官雪蘭艱難地揮了揮手,“我沒事。”
那侍女卻急得直掉淚,“娘娘的胃一直不好,每次誤了飯點必定犯病。這回不過爲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說了一句話,就被皇上罰着給她一起絕食……”侍女說完轉向了我,含着淚對我磕了好幾個響頭,“劉姑娘,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娘娘吧。娘娘心善,本想爲你求情,卻沒想到惹禍上身。皇上說了,你若不肯吃飯,娘娘也不能吃飯。你就當發發善心吃點東西,若是真的跟着你一起絕食,娘娘的身子哪裡抗着住?”
“寶珠,你先起來吧。”我正不知怎麼回話的時候,上官雪蘭已將她叫了起來。
她痛了一陣,似乎緩過來了,只是脣色有些發白,“皇上大概也是算計着你心性,知你必見不得我在你面前發病,纔派我過來的。”
“不知皇上有沒有算到你身體甚好,怕不等你熬不住,我就先倒下了。”她看着我,笑容裡明顯多了幾分苦澀,“不過皇上從來也沒在意過我,自然也不在乎我會如何。”
上官雪蘭說完之後再不說什麼,只是讓寶珠將她扶到一邊的榻上閉目養神。
沉默了誰也沒有多話,上官雪蘭倚在榻上沒有動靜,只是蛾眉漸蹙漸深。
我終於熬不住,撐起身子對寶珠道,“幫我拿碗粥過來吧。”
寶珠聽到這話喜出望外,忙捧了粥過來,細細餵我喝了一碗。
我餓得太久,吃不下太多東西,寶珠也不勉強,餵了小半碗就放手了。
“我吃東西了,你也可以吃東西了。”我對上官雪蘭道。
上官雪蘭睜開眼睛,從榻上起來,寶珠急忙奔過去扶她。
“劉姑娘果然心軟。”上官雪蘭朝我笑笑,向我告辭,“我身體不適,先回宮吃點藥。明日再來看你。”
目送上官雪蘭出去後,我在牀上躺了一會,恢復力氣之後又起身吃了點東西,把碗摔了。
絕食之前我天天在房間裡摔東西,摔得再熱鬧都沒人理我。
拿着一片碎片我走到閣樓上的窗口前。
樓下盡責的侍衛每天十二個時辰守在閣樓四周,我就是變成蒼蠅也飛不出去。
我轉身將房門鎖好,而後跨出窗口,站在了窗沿上,大喊出聲,“我要見安適!”
侍衛們一見我,立刻圍攏過來。誰都不敢說話,但是很快就有人搬了梯子過來想爬上來。
“誰都不許靠近,否則我就跳下去!”我喊完之後,將藏在手心的碎片往腕上一劃,手腕上的血泉水般涌了出來。
鮮血灑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去叫安適!”我厲聲喝道,“否則你們就看着我的血流乾!”
侍衛長和領頭的太監被我的氣勢震住,面面相覷一陣之後,派人傳信去了。
這些日子不管我怎麼發脾氣、砸東西、撞門、絕食,安適都對我置之不理。
上官雪蘭的出現讓我不能將絕食繼續下去,卻讓我明白了一件事——安適還不想我死。
既然如此,也就剩下以死相逼這一個辦法了。
我謹慎地看着底下的侍衛,只要他們稍微靠近,我就在自己腕上多劃一刀,讓血流得更快。直到他們都乖乖地呆在樓下,誰也不敢動。
安適終於還是第一時間急匆匆地趕來了,我的血不過才流了不到一丈長呢。
看着被血染紅的窗沿,安適似乎低低地罵了句什麼。
“安適,”我並不想跟他多說一句廢話,開門見山,“放我出宮!”
“不可能。”安適一口否決,看向我的手腕時面色更是陰沉,“立刻給我回房裡去!再鬧的話別怪我不客氣!”
“我死了以後你要怎麼跟我不客氣?”我怒氣衝衝地看他,“安適,你到底抓我進來做什麼?”
“愣着幹什麼?還不把她弄下來!”安適的怒氣更甚,對着侍衛們怒吼出聲。
梯子早就搬來了,侍衛們被安適的怒氣震懾,管不得其他,利落地衝了上來。
我縱身就跳。
“笨蛋!”安適又罵了一句,飛身上來將半空之中的我抱住,直退了好幾步才立穩。
安適站好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幫我包紮腕上的傷口。
我恨恨地看着他,絲毫沒有爲他眼裡閃過的焦急感動,“安適,你當真以爲我不敢死嗎?一個人要死的話,法子多的是。你攔得了我一次,攔得了我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嗎?”
安適只是不說話,一直等到太醫將我的手包紮好,他纔出聲遣退衆人,而後拎着我走進閣樓,一把扔回牀上。
“鬧夠了嗎?”
我怒不可遏地爬起來,“是你夠了沒有,安適?你根本就不喜歡我,爲什麼破壞我的婚禮,把我抓進皇宮?”
“我不喜歡你?”安適的聲音帶着一股莫名地冷意,話音落下的同時他已經壓上牀沿,欺到我面前問,“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你?”
那雙近在咫尺的眸子像一潭永遠觸不到底的湖水,分明透着危險,卻又彷彿帶着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我突地將他推開,垂着頭不敢看他,“你老實告訴我,潘姐姐的事跟你有沒有關係!”
“不是我做的。”他的心情似乎變好了,語調裡甚至恢復了幾分往日的調笑,“否則,她現在就可以跟你在這裡喝茶聊天了。”
我卻更加焦急,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問,“那她會去哪裡?誰還會將她擄走?”
“我不知道。”安適無所謂地回我。
我看着他只覺心底陣陣地發涼,“你不是喜歡她嗎?爲什麼可以這麼無所謂?”
“她跟你不一樣,柳兒。她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有這麼一瞬,我還以爲安適看着我的目光裡帶了幾分憐惜。可是很快地,他的語調一轉,目光也凌厲起來,“聽說今天你交了新朋友。不如把淑妃的寶珠調過來服侍你,負責你的安全?你若真的執意要死,沒幾個人陪葬我也不放心。”
我愣了一下,而後苦笑出聲。
我怎麼又忘了安適是個怎樣的人。人命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他肯顧惜我的性命沒錯,但其他人的命,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
“你到底要關我到幾時?”我絕望地問他。
看出我的退讓,他微笑着拍了拍我的手,和聲道,“如果你乖的話,我就許你到院子裡走走。”
我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由得放低了聲音,“我要出宮。”
“那是不可能的,柳兒。”他看着我笑,語氣裡沒有半分轉圜的餘地,“你得在這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