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於原告突然改變訴訟請求,被告請求法官給予收集證據的時間,另行開庭,擇日審理。就這樣,萬衆矚目的撫養權糾紛竟然以如此出人意料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對於過來看熱鬧的普通市民來說,孩子的撫養權歸誰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擇日開庭,那就擇日再看熱鬧。但對於那些一擲千金買林鳳麟勝的賭徒,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法官宣佈擇日開庭之後沒多久,他們便趕在記者圍過去之前,撲上去,對着林鳳麟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設身處地想想,他們的確沒辦法不激動,輸掉官司沒問題,問題是這傢伙連官司還沒開打就直接認了輸。當初他如何信誓旦旦地要得到孩子的撫養權,這幫賭徒就有多恨他,在他們看來,這混蛋分明是故意拿他們開涮!
能夠申請到法庭的旁聽證過來旁聽的賭徒,無一不是在賭局上花了大價錢的。不戰而敗,他們不直接把林鳳麟打死,就已經夠意思了。羣情激奮之下,法警拼命維持秩序,也只能是徒勞。等到法警好不容易將林鳳麟從拳打腳踢之下救出來,他已經鼻青臉腫,奄奄一息了。
於是,林鳳麟創造了一個剛下法庭就進醫院的新紀錄。沒辦法,犯了重罪的重刑犯由法警押送,也沒人敢動,一般的原告都是苦主,不可能引起民憤,根本就不會有人去動。像林鳳麟這樣倒黴的,的確是鳳毛麟角。
看到第二天報紙上林鳳麟躺在病牀上的慘狀,陸秀的心情終於好了些。虎口奪食可不是那麼好乾的,當時最先動手的的確是被他坑了的賭徒,但下手最狠的,卻是杜雪懷的幾個小弟。這幾個小弟十分機靈,下完狠手就跑,甚至都沒被法警逮到。
“哈哈哈,看他傷成這樣,還能上庭嗎?”陸秀對着報紙上對林鳳麟傷勢的描述幸災樂禍。
杜雪懷答得一臉得意:“就算傷好了,他估計也沒臉上庭了。”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林鳳麟想要的只是探視權,身爲孩子的親生父親,他的確有這個權利。”陸秀望着杜雪懷的眼睛,滿懷期待,“叫人去威脅林鳳麟,告訴他見一次雪球打斷他一條腿?”
杜雪懷笑着搖頭。
“警告他要是不撤訴,就殺他全家?”陸秀惡狠狠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杜雪懷搖了搖頭,哭笑不得:“因爲最近老是跟阿聲混在一起嗎?你腦子裡怎麼都是些這麼兇殘的辦法?就不能換種更加斯文的辦法嗎?”
“斯文?”陸秀皺眉,人家都要跟她搶兒子了,讓她怎麼斯文得起來?這幾天她越想越亂,連正常的思考能力都快失去了,“難道真的要給林鳳麟戴綠帽子,故意說雪球是你的兒子?”
杜雪懷苦笑:“當初不過只是跟你開個玩笑,你還真打算這麼做啊?不必這麼麻煩,我自有主張。”
杜雪懷所料沒錯,開庭當日,林鳳麟雖然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卻依然沒有到場,只派了律師做代理人。也不知道是怕丟臉,還是怕現場混入不懷好意之徒,再趁機狠揍他一頓。
“還算他有自知之明,要是他今天上庭,我保證他豎着進來,橫着出去!”杜雪懷摸着鼻子,嘿嘿直笑。那表情,混着陰險與得意,的確是一臉的梟雄風範。
“你不是說要用斯文的辦法嗎?”杜雪懷故意賣了個關子,所以陸秀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的殺手鐗到底是什麼。
“是啊!是斯文的辦法,沒必要非用暴力不可。就算是用斯文的辦法,也可以讓他豎着進來,橫着出去!”杜雪懷只是冷笑不止。
看杜雪懷這麼有信心,陸秀沒有再追問,坐在一旁,靜觀其變。
果然,雙方陳述完案情之後,杜雪懷駁回對方探視請求的理由石破天驚:“法官大人,血緣親情的確無法割捨,但如果孩子的父親曾經意圖傷害孩子呢?身爲杜雲琛現在的監護人,我擔心林鳳麟獲得孩子的探視權後,會對孩子不利!”
此言一出,全場頓時大譁。
連林鳳麟的代理律師都忍不住跳了起來:“你血口噴人!我的當事人是孩子的父親,怎麼可能傷害孩子?”
“哦,是嗎?”杜雪懷優雅地挑了挑眉,朝自己的律師使了個眼色。
律師立刻向法官請求:“法官大人,請允許我方傳喚一號證人上庭。”
法官點頭:“請一號證人上庭。”
看清走上證人席的一號證人是誰,陸秀頓時眼前一亮,再也不懷疑杜雪懷爲什麼會那麼有自信。因爲那證人不是別人,竟然正是張瑞雲曾經的貼身丫鬟海棠。
陸秀看到了海棠,海棠也看到了她,兩人四目相對,眼神卻再也不像曾經那樣乾淨純粹。海棠曾經放棄了張瑞雲,所以,陸秀也就毫無任何心理障礙地放棄了她。看她現在這模樣,這段時間過得肯定不好。
“你是誰?”
“我是我家小姐,也就是孩子母親曾經的陪嫁丫鬟海棠。”依然是記憶中的聲音,說話的語氣卻透着一股至深至深的疲憊,跟曾經記憶中那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判若兩人。
“爲什麼用曾經二字?”
海棠咬了咬牙,冷冷瞪向原告席的方向:“因爲我現在已經被林家賣掉了。”
“你爲什麼會被賣掉?”
“因爲我聽到了不該聽到的事情。”
“你聽到了什麼?”
海棠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有些猶豫。
“證人請放心,這裡是法庭,沒有人能夠傷害到你!”
得到律師的保證後,海棠擰了擰拳,終於幽幽開了口:“大家都知道姑爺,啊呸,姓林的禽獸跟我家小姐離婚的事,但很少有人知道孩子的事。姓林的禽獸不僅要跟我家小姐離婚,連這個孩子都不想要,只因爲許微柔不想當後媽。大家不要相信他的那些一面之詞,什麼浪子回頭金不換,如果那種禽獸也會浪子回頭,那麼這世上就不會有壞人了!”
海棠開始的時候表情還算平靜,說到後來,滿目猙獰。
律師連忙抓住時機追問:“林鳳麟做了什麼?”
海棠下意識地掃了陸秀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內疚:“他曾經讓人偷偷在小姐的飲食裡面下藥,可惜月份大了,打不下來。”
陸秀倒吸了一口涼氣,難道這就是張瑞雲死亡的原因?下藥?!天吶,雪球!回去一定要去醫院給雪球做個全身檢查!
“後來因爲被許微柔拒絕,他喪心病狂拿了小姐當出氣筒,準備找機會對小姐動手。他說,最好的結果是打掉孩子,萬一連大人也死了,就說是不小心摔的,只要動手的人力道拿捏得恰當,連仵作也看不出異常。要不是小姐機靈,及時逃了出去,現在別說孩子了,說不定連大人都沒了。”
封建時代,雖然謀殺親夫需要斬立決,但對丈夫殺妻卻相對寬容,女子三從四德,就算被丈夫弄死了,只要孃家不夠強大,死了也是白死。可惜,這裡是租界的法庭,不是舊式的衙門。過來旁聽的大部分都是受過西式教育的進步人士,其中甚至還夾雜着不少外國人,根本不用指望大家苟同封建時代的觀念。
此言一出,全場再度大譁,連法官也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天吶,怎麼會有這麼狠心的人?”
……
林鳳麟的律師聞言,頓時緊張了起來:“你你你!你有什麼證據?”
“證據?當然有!”杜雪懷的律師微微一笑,“法官大人,請允許我們傳喚二號證人。”
“請二號證人上庭。”
“二號證人,請介紹一下你自己。”
“小的叫周發財,是同德藥鋪的夥計。”
“民國二十四年,1月13日,林府是否曾派人到貴鋪買過墮胎藥?”
“是!小的當時還奇怪,好好的,林府買墮胎藥做什麼,後來才恍然大悟。”
林鳳麟的律師再度跳腳:“就算林府的人的確曾買過墮胎藥,也不能證明,這是我的當事人爲前妻買的!”
杜雪懷的律師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再度面向法官大人,笑道:“法官大人,請允許我方傳喚三號證人。”
“請三號證人上庭。”
“三號證人,你是什麼人?”
“我叫林如水,是林府的一名家丁。”
“請介紹一下啊,民國二十四年,2月24日當晚,曾經發生過什麼。”
“好的,那天晚上……”
……
連林府的家丁都已經站了出來,林鳳麟的律師已經明白大勢已去,連掙扎都懶得了。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話。之後的法庭直接變成了被告這邊的獨角戲。杜雪懷果然準備充分,人證物證一個接着一個,連陸秀都奇怪,他到底是從哪裡找來那麼多的證據。
難怪剛剛杜雪懷說,林鳳麟今天如果出現在法庭,必定會豎着進來,橫着出去。別說之前被他坑過的賭徒了,面對着如此確鑿的證據,就連原本只是過來看熱鬧的普通市民,也一個個義憤填膺。如果林鳳麟今天真的來了,說不定會被羣情激奮的圍觀羣衆打死。
知道官司已經沒有任何懸念,杜雪懷的律師信心滿滿地做了總結陳詞:“我忽然想起了林鳳麟先生在離婚啓事裡面寫的一句話,爲了民主與自由,有時候犧牲是免不了的,犧牲一小部分人的幸福,受惠的會是無數人。很顯然,在他眼裡,他的前妻跟孩子是應該被犧牲掉的那一小部分人。
只可惜,對他來說隨時可以被犧牲的人,對我的當事人來說,卻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的當事人絕對不允許他們身旁埋有任何意圖傷害他們的□□!所以,我謹代表我的當事人懇請法官大人駁回林鳳麟的探視請求,並且,爲了孩子的安全,禁止他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以任何理由接近孩子!”
最後一條,是陸秀臨時讓律師加的,這個時代的法律中還沒有法庭禁止令的條款,不管法庭同意不同意,提一下又不會少塊肉。得知林鳳麟曾經偷偷給她下過藥,她實在不想雪球將來的成長過程中,再受到他任何打攪。現在,只要一想到這世上還有林鳳麟這個人,就讓她覺得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