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家村距離三河縣城,坐牛車要一個半時辰才能抵達。
言家村能有牛車的人家,也僅僅只有族長,里正,以及賣豬肉的吳寡婦家纔有牛車,今兒言家村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三輛牛車自然全都是要被徵用的。
吳寡婦抹着眼淚把牛車套好後,極其擔憂的看了雲杉母子三人一眼,滿臉愁容的對族長請求。
“族長,杉妹子傷得這麼重,還帶着這麼小的兩個孩子,我和你們一起去吧。”
“絕對不行,你一個婦道人家去了有什麼用?別盡給我添亂。”族長極其不耐的粗聲粗氣拒絕。
擡頭看看天色,看向人羣急忙道:“天色也不早了,得在天黑前趕到三河縣縣衙,我叫上名兒的人,都趕緊上車跟我走,狗蛋兒,傳根兒,正文,黑牛……”
周嫂子還未等族長說完,心急如焚的推了推自家男人,悄聲催促:“趕緊的,快點說你也去。”
李長青安撫的看了自家媳婦一眼,隨後上前一步走出人羣:“族長,我李長青雖然沒有別的能耐,但卻有一把子力氣,牛車也趕得不錯。”
村民的視線齊齊落在李長青身上。
族長愣了一瞬,隨後板着臉點點頭:“你也是言家村的一份子,自然是該出一份力的,最後一個人,就你吧。”
周嫂子聽聞這話後,鬆了一口氣。
看了一眼左右抱着兩孩子,且正咳喘得脣角溢出血漬的雲杉,周嫂子咬住脣,紅着眼飛快的轉身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陳二狗和鄭東陽在下山被人拖拽之時,就被雙腿傳來的陣陣劇痛給疼醒,此時兩人一聽要把他們送官查辦,齊齊臉上血色盡失癱倒在地,兩人雙手合十不停的磕頭作揖求饒,那眼淚鼻涕的狼狽模樣,哪裡還有半點昔日在鎮上逞兇鬥狠的半點影子?
“不要……求求你們不要把我們送官,只要你們放過我們這一次,我陳二狗和鄭東陽保證今後我們的人,再也不會動你們言家村任何一個人。”
“是啊是啊,只要你們放過我們這次,我們和手下的那些兄弟,保證罩着你們言家村的,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們的。”
人羣裡有人聽到兩個二流子這話,頓時又怕又怒的忍不住咒罵着雲杉。
“厲雲杉這賤人,要不是她,咱們言家村怎麼會招來這兩個煞星?”
“她就是個災星,剋星,克父克母剋夫,如今更是克着咱們,禍害咱們整個言家村,這女人和兩個小野種,就該直接趕出村子。”
“說的是啊!俗話說的好,蒼蠅不叮無縫蛋的,這十里八鄉的,誰不知道她生了兩個小野種後,被趕出家門窮得只能在半山腰和野獸爲鄰?這兩個二流子和她沒仇沒怨的,怎麼可能會去殺她?明擺着就是她自個做了那暗。娼,價格沒和那兩個人談攏這才鬧崩了。”
各種不堪入耳是話不斷涌入雲杉的耳裡。
雲杉面無表情的一一掃過說話的那些婦人的臉,這一筆仇,她會記在心裡的。
二流子威逼利誘的這一番話。
若是平日裡,說不定族長和里正還真就不敢招惹,直接來了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給和稀泥了。
可此時。
族長和里正看着兩個二流子那被徹底廢了的雙腿,哪裡還會還敢去相信對方的這個承諾?
一旦放虎歸山,定然將會後患無窮。
於是,任憑兩個二流子如何求饒,如何放狠話,族長和里正齊齊假裝沒有聽到。
有些想跟去縣城見見世面的小夥子。
有些懷揣着想要看熱鬧的漢子們。
這會兒沒有被族長選上,頓時就七嘴八舌的不幹了,紛紛站出來自薦要一塊兒去幫忙,卻被族長沒好氣的打斷。
“時間緊迫,去太多人了牛車也跑不快,反而會壞事兒,再說了,這是去縣衙,不是組隊去打架鬧事兒,都給老夫消停些……”族長寒着臉訓斥着衆人。
三輛牛車,加上兩個斷了腿兒的惡棍一共十人。
族長安排好誰趕車,誰和誰一個車後,三輛牛車便在村民的齊齊目送下離去。
周嫂子一路狂奔,總算是在村口趕上了三輛牛車,衝到雲杉的牛車前,氣喘吁吁的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子塞進雲杉手裡。
“杉,杉妹子,拿着,一定要去找個好點的大夫看看傷勢,你都被打得吐血了,萬不可掉以輕心……你要記住,你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呢。”
“……多謝周嫂子,這錢,我會盡快想辦法還你的。”雲杉捏着手裡的錢袋子,勾起一抹牽強的笑,啞着嗓子承諾並感激的道謝。
“謝謝周嬸子。”小石頭跪在牛車上,朝周嬸子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妞妞今天被嚇壞了,見哥哥如此,也緊跟着磕頭結結巴巴的道謝:“謝……謝謝周嬸子。”
周嫂子趕緊攙扶起兩個孩子:“你們這是幹啥?趕緊起來。”
族長不耐煩的看着兩個娘們兒嘰嘰歪歪,冷着臉催促:“行了,周氏你還磨磨蹭蹭個什麼勁兒?趕緊走開。”
周嫂子只得點頭哈腰的同族長賠禮,擔憂的看着越來越遠去的三輛牛車。
……
抵達三河縣縣城時。
距離天黑還有一個半時辰。
族長和里正擔心斷了腿的兩個二流子會拖不到明天,出了人命他們也會引火燒身,所以直接就讓人趕着牛車去了縣衙,三輛牛車齊齊停在縣衙外的路邊,尤其是其中一輛牛車上,躺着兩個渾身是血且被人砸爛了腿的兩個傷者尤爲引人側目。
陳二狗和鄭東陽本就傷得嚴重,這一路顛簸得讓兩人更是痛不欲生。這會兒,兩人就連痛苦的哀嚎聲都變得虛弱了。
咚咚——
縣衙外的鼓聲咚咚咚的響起。
敲鼓的不是別人,正是雲杉。
“這女人敲鼓是要幹嘛呀?”人羣中有人好奇不已的對周圍看熱鬧的同伴嘀咕。
“你過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
縣衙後院。
秦熠知和雲祁剛剛備好了牛車準備出發前往言家村,就猛不冷丁的聽到前堂這鼓聲。
兩人面面相覷。
雲祁一臉的躍躍欲試:“這還是你上任一個半月來第一次有人擊鼓呢!縣太爺,趕緊的去換官服吧!”
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有案情發生?
還是有人按耐不住,弄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藉此來試探秦熠知這個新上任的父母官?
秦熠知回房快速的更換好官服,便在師爺雲祁的陪同下朝着縣衙前堂而去。
秦熠知到的時候,衙門堂內縣丞,主薄,捕頭皆已經帶着衙役門左右站好。
只見地上跪着一個低垂着頭的瘦弱婦人,婦人身邊跪着兩個緊緊挨着的幼童,同時,地上還躺着兩個渾身是血,且明顯斷了腿骨正低聲痛苦哀嚎的男人。
衙門大堂外,圍滿了看熱鬧的羣衆。
當衆人在看到縣太爺時,皆是瞳孔一縮,目露詫異,實在是,這縣太爺的形象,也太出乎人意料了。
若是不是那一身官服,光看新任縣太爺這長相,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個偷了官袍的土匪假扮的呢!
秦熠知面對這些或質疑,或者震驚的羣衆視線,一雙犀利的眸子半點都沒升起一絲波瀾,入座後,面無表情的一拍驚堂木。
“啪——”
這一聲驚堂木的巨響聲重重撞擊在衆人的心坎上,嚇得皆是心口一緊,身子猛的一顫。
羣衆:要是沒眼花的話,剛纔那驚堂木震得桌案都差點就散架了。
左右兩邊衙役們,手持手嬰兒手臂粗的木棍不斷敲擊地面,齊聲吼出:“威武~”
有些膽量小的人,一看這架勢,一聽這驚堂木,瞬間就腿軟腦子犯暈臉色發白,尤其是言傳根父子兩個。
雖然他們自己知道,今兒這事並不是他們收買人前去禍害厲雲杉的,但是,他們身上的嫌疑也是最大的,生怕厲雲杉等會兒會把這事兒安插到他們的頭上。
雲杉緊緊抓着兩個孩子的手,心口不斷的狂跳。
都道是:衙門是個有理無錢莫進來的地兒。
此時。
她這心裡是真的沒地兒。
但事已至此。
她也只能是硬着頭皮上。
雲杉在心裡給自己打氣:不要慫,就是幹。
“堂下何人擊鼓?有何冤屈?”秦熠知威嚴的聲音,在堂上震耳欲聾的響起。
這聲音——
正磕頭的雲杉聽到這聲音,下意識的猛然擡頭看向上方。
怎麼會是他?
雲杉瞳孔一縮,震驚得直接傻了眼。
秦熠知犀利的眸子微微一閃,一瞬後便又恢復成面癱的威嚴之相。
雲祁一雙狐狸眼眯了眯,倒是看不出什麼情緒。
秦熠知再次拍了驚堂木:“堂下何人擊鼓?有何冤屈?速速說來。”
“……回大人的話,擊鼓的正是民婦,民婦姓厲,名雲杉,是已故的秀才之獨女,也是兩河口鎮言家村的村民,民婦的丈夫一個月前剛傳來死訊,他已戰死沙場爲國捐軀。”雲杉沉痛的哽咽述說。
一聽這話。
圍觀的羣衆頓時議論紛紛。
沒想到這個告狀的女人居然還是秀才之女?而且還是戰死士兵的遺孀?
秦熠知心底頗爲意外,意外厲雲杉在這種情況下還如此鎮定,如此條理清晰的自述她的來歷,同時還知道趨吉避害的只講述對她有優勢的內容,就憑藉這一份膽量,這一份心智,她覺非一般普通的婦人。
其實,秦熠知哪裡知道,雲杉之所以說得這麼利索,完全是因爲知道縣太爺是和她有過兩面之緣的熟人,而且也深知這個熟人行事覺非一般貪官污吏,這才鎮定下來。
雲杉雙目含淚,目赤欲裂的恨恨瞪着身旁躺在地上的兩人,痛哭流涕的後怕繼續憤恨述說。
“回稟大人,民婦帶着兩孩子單門獨戶的獨居在半山腰的屋子,民婦今天要狀告的是身旁這兩個地痞流氓,今日他們偷摸着擅闖民宅潛入我家,企圖辱我清白……嗚嗚……他們見我奮力反抗居然下了殺心,打得民婦吐血差點當場身亡,他們還想要趁機殺害民婦和兩個幼小的孩子滅口,最後若不是民婦拼死一搏,這才保住清白……民婦今兒一家三口差點就他們滅門了,求青天大老爺爲民婦做主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