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貧民區的菜市口。
黑壓壓的人羣擠滿了整個廣場,擠滿了整個街道,老人們,青年們,婦人們,孩童們皆是衣衫襤褸。
有人因長期飢餓,導致了面部異常的浮腫。
有人面黃肌瘦,瘦得都成麻桿了似的,風一吹就搖搖欲墜。
此時此刻。
所有的人皆是一手提着烘籠兒取暖,一手拿着飯碗,神情期盼而焦急,時不時的墊足張望着。
“戰神大人和戰神夫人,他們今天真的會來施粥嗎?真的會來嗎?”鬚髮花白且佝僂着背脊的老頭,不放心的一再向周圍的人確認着。
“爲什麼還不來?會不會是有人打胡亂說騙我們的?”一個瘦弱的婦人把孩子摟在懷裡,神情忐忑而驚恐的揣測道。
“京城糧荒了這麼久,官府沒有施粥,富商們沒有施粥,官員們更沒有施粥,全都把糧食看得比命重要,戰神大人和戰神夫人,真的會在這個時候爲我們這些災民施粥嗎?”窮酸書生裝扮的男子懷疑喃喃自語着。
朝廷都不管他們這些窮苦百姓了,戰神大人真的會出手管嗎?
書生很是懷疑。
畢竟。
現在這糧食可比金子銀子都還要貴重,如今的京城,有錢都買不到糧食了,這麼多的災民,戰神大人真的會把幾百上千斤的糧食拿出來救濟災民嗎?
不僅是書生懷疑,在場的大多災民心底皆是對此表示懷疑。
一聽衆人這話。
今兒參與了攔截戰神車駕的其中一員,頓時就不幹了,小夥子瘦得渾身都只剩一層皮了,此時目光錚亮,面色漲紅梗着脖子大聲對身旁的衆人怒道:“你們知道個屁……今兒我可是冒死參與了攔截戰神大人車駕的人員之一,戰神大人和戰神夫人,他們都親口對大夥說了會來這城北的菜市口施粥,他們既然說了就一定會來的,戰神大人可是堂堂戰神,他說的話那可是一口唾沫一口釘,戰神大人和戰神夫人是絕對不可能會欺騙我們的。”
周圍的災民聽着小夥子這一番話,全都鬆了一口氣,目中含淚激動的笑了。
會施粥就好……
會來施粥就好啊……
能多活一天是一天,螻蟻尚且貪生,更何況是人,沒有人會想要看着自己和家人一天天的在飢餓中死去。
突的。
驚喜而激動的高喊聲,從街道那邊傳來。
“來啦~戰神大人和戰神夫人來施粥啦~”
“施粥囉~戰神大人和戰神夫人要施粥了……”
這話,就好似濺入了熱油鍋中的那一滴水一般,讓整個街道上的人,整個廣場上的人,頓時就炸開了鍋。
“太好了,太好了……牛蛋,娘給你說啊,再等會兒就能有吃的了,快跪下來叩謝戰神大人和戰神夫人。”
“謝謝戰神大人,謝謝戰神夫人的慈悲之心。”
“多謝戰神大人和戰神夫人的救命之恩,謝謝,謝謝……”
歡呼聲。
感激聲。
看到生的希望後喜極而泣的嚎哭聲,聲聲一片。
戰神府的侍衛們腰間佩着大刀,把兩位主子和車馬護在中間,街道兩旁的百姓們也主動讓出了一條道容車馬經過。
看着跪在雪地上激動哭泣的百姓們,雲杉心臟就好似被一隻大手緊緊揪住了一般,喉頭梗梗的很是難受,眼眶和鼻腔也酸澀得不行,雙手緊緊攥住秦熠知的手,嘶啞而哽咽說道:“熠知,你快叫他們起來吧。”
秦熠知點點頭,掏出手帕,輕輕爲她拭去臉上的眼淚:“等下我們一起下去。”
雲杉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道:“好。”
“瘦猴,停車。”
“是,主子。”趕車的瘦猴忙不迭的應聲,勒緊繮繩:“籲~”
馬兒停下了腳步,待馬車停穩後,秦安急忙走過去把馬車的車廂後門打開,秦熠知下了馬車,伸手攙扶雲杉也下了車後,緊攥着妻子的手看向衆人,催動內裡大聲道:“地上寒涼,都起來吧。”
渾厚而洪亮的聲音震得衆人心肝一顫,身體下意識的就聽從了這個指令,忙不迭的站了起來。
黑壓壓的人羣,看着攜手朝廣場中央走來的戰神和戰神夫人,看着板車上那堆放的糧食和一摞大鐵鍋,激動的皆是留下了眼淚。
一個面黃肌瘦的五十多歲老者從人羣中擠了出來,咚一聲跪在了秦熠知和雲杉的身前,激動而忐忑的顫聲說道:“戰神大人,戰神夫人,草民,草民們已經用石頭把竈臺都壘好了,就在廣場的中央。”
雲杉慌忙出聲:“老伯,快趕緊起來,謝謝你能想得如此周到。”
那老伯動了動,卻因爲長時間的飢餓導致身體極度虛弱,身子晃了晃卻沒一下子能夠站起來,雲杉看向隨從急忙道:“秦勇,快扶這位老伯起來。”
“是,大少夫人。”秦勇幾個健步就走了過去,把那巍顫顫的老頭給攙扶了起來。
正在這時。
街道上的百姓們再次歡呼了起來。
“快看,是,是鎮國公府的馬車……”
“鎮國公府也要施粥嗎?”
“太好了,太好了……對了,你之前沒聽說嗎?是戰神大人回了鎮國公府一趟,據說是讓鎮國公想辦法籌集點糧食出來救濟咱們這些災民呢。”
百姓們激動的紛紛議論。
雲杉回頭望去,看騎着高頭大馬的公公,以及撩起車簾看向她這邊的婆婆,鬆開秦熠知的手就要走過去。
秦熠知一把攥住妻子的手:“就在這兒等吧。”
地上這麼厚的積雪,妻子這兩條小腿兒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去,還不得凍壞了。
雲杉沒法,只得站在原地。
百姓們作勢又要跪下,卻被秦書墨和秦熠知父子齊齊大聲制止。
陳氏一下馬車,便急匆匆的朝兒媳婦走去,雲杉掙脫了秦熠知的手,走過去攙扶着婆婆,一行人來到廣場的中央,那裡果真已經壘砌好了十口竈臺。
戰神府拿了十口大鍋,鎮國公府拿了十二口大鐵鍋,一共二十二口鍋,現在已經是下午未時三刻了,這麼多的災民,稀粥要在天黑前全部發放到災民手中,所以,這二十二口大鍋得一起開煮才行。
雲杉看看十口竈臺,又看看無數的百姓,吩咐道:“秦勇,你帶人趕緊去找石頭,加緊時間再壘砌十二口竈臺出來。”
“是,大少夫人。”秦勇抱拳半跪在地點頭領命。
好些災民一聽還要壘砌十二口竈臺,一個個喜得瞬間就眉開眼笑了,竈臺越多,這意味着戰神府和鎮國公府今日施粥的量就會很多,粥多了,所有災民才能都有機會喝到粥,於是,好些年輕的漢子,便主動的加入到了秦勇前去尋找壘砌竈臺石頭的任務中。
雲杉繼續道:“老蒲,這十口竈臺是現成的,你先帶人熬上十口鍋的粥。”
“是。”老蒲帶着廚房的小弟們急忙點頭。
刷鍋的刷鍋,打水的打水,燒火的燒火,很快就有序的忙碌了起來。
雲杉安排完後,便攙扶着婆婆看向秦熠知。
接下來的事兒,就交給秦熠知來處理了。
秦熠知深深看了雲杉一眼,隨後撩起衣袍的下襬,站到了板凳上,望向密密麻麻的人羣,擡手做了個安靜的動作,人羣齊齊禁聲了。
秦熠知神情凝重的緩緩扭頭,掃視了四周的百姓一眼後,冷冷的聲音透着沉痛,透着哽咽:“鄉親們,雪災無情人有情……鎮國公府和戰神府雖然人丁稀少,存糧也不多,但今日意外撞見鄉親們過得如此艱難,鎮國公府和戰神府願咬咬牙節省些糧食出來,盡綿薄之力幫助大家,從今日開始,我們會接連施粥七日,每日中午在此施粥,每日施粥六十六鍋。”
聽着戰神這一番話。
百姓們眸子裡頓時就盛滿了水霧,好些人更是激動的失聲痛哭起來。
“雪災無情人有情?好,此話說的甚好,甚好啊……”一個老者紅着眼眶,文縐縐的不停呢喃着這一句話。
“施粥七日?我們又能多活上七日的時間了。”
“謝謝鎮國公府,謝謝戰神府的救命之恩。”
老百姓們開心着,激動着,感恩着又齊齊跪了下去。
秦熠知只得再次趕緊叫起了衆人,隨後目光一凌,寒聲道:“此時施粥的對象,是那些家中斷糧真正需要幫助的百姓,若是有人家中還有存糧,請你們立即回去,粥的數量有限,這些粥,可都是那些家中斷糧之人的救命粥,這點便宜,還希望你們莫要來佔,還有,若是有人看到家中有糧卻還來領粥的人,大家可以舉報,一經查證屬實,舉報者第二天可以多領取半勺粥,被告者將會大打十個大板,若是有人爲了想要騙取那半勺粥的獎勵,膽敢去誣告他人,同樣會大打十個大板,與此同時,今後都不會爲他們家發放粥,希望大家好好記住我此刻所說的話。”
聽到戰神大人這一番話。
人羣裡頓時就有人歡喜,有人愁。
歡喜的是真正需要被幫助的斷糧災民。
發愁的人,則是那些想要渾水摸魚來佔佔便宜的百姓,畢竟,這個時候,誰也不會嫌棄家中存糧過多,能節約一點是一點,怎麼都沒有想到,興沖沖的冒着寒風跑出來領粥,結果,卻聽到了這個噩耗。
若是一般富貴人家施粥定下這麼個規矩,這些人早就不依的叫嚷着鬧開了,早就趁機開始鬧事兒了。
可他們面對的是戰神,是殺人如麻的戰神啊~
他們蔫了,慫了,心裡氣得把秦熠知祖宗十八代都給問候了一遍,可臉上卻半點都不敢泄露出他們的不滿,一個個屁都不敢放一個。
這個辦法,是雲杉和秦熠知仔細商量後,這才決定的。
粥的數量有限,只有針對性的施粥,才能幫到真正需要幫助的災民。
愛佔小便宜的人,總是抱着一種“不拿白不白,有便宜不佔王八蛋”的心態,沒有強硬且相對完善的措施,是治不了這些人的。
秦熠知看向百姓們繼續問道:“你們可有把戶籍拿來?”
“拿來了~”
“回稟戰神大人,我們都拿來了。”
需要幫助的災民們,爭先恐後的興奮叫嚷着,好些人還拿着手裡的戶籍不斷的朝秦熠知揮了揮。
秦熠知冷酷的臉上,總算是難得的露出了些許笑意,勾了勾脣,看向衆人笑說道:“拿來了就好,若是有人沒有拿來戶籍,這會兒粥還未熬好,你們趕緊回去拿,等會兒領粥的時候,我們會看戶籍上的人數以及你們前來的實際人數發放粥,每天給你們發放了粥後,還會在你們的戶籍上做上標記,標記你們當天已經領取了,同時,每人每天只能領取一碗粥……雖然我沒辦法讓你們吃飽,但好歹能幫大家續續命,只要熬到化雪之日,糧商和朝廷肯定能幫大家弄到糧食的。”
百姓們再次感恩戴德的不住道謝。
大鐵鍋中熱氣升騰,撲鼻的粥香被寒風帶到了廣場的衆人鼻息之中。
飢腸轆轆的災民們個個面帶喜色,深深吸了口氣,口腔的唾液不斷的分泌又不斷的嚥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望向那二十二口大鐵鍋。
災民們人手一個烘籠兒,有人站着,也有腦瓜子靈活的人,從家裡搬來了小板凳。
雲杉和婆婆坐在臨時搭建的竈臺前一邊燒火,一邊時不時的小聲交談,秦熠知和父親以及廚子們一起拿着大鐵勺隔一小會兒就攪動幾下,避免米粘鍋熬糊了。
第一批粥總算是熬好了。
鎮國公府和戰神府的侍衛們維持着秩序,災民們以家庭爲單位排在一起,手拿戶籍和飯碗,輪流的排隊領取熱粥。
粥熬得很粘稠,粥勺很大,每個人都是滿滿的一勺粥,每一戶人家領取粥後,戶籍的背面就會被人用毛筆畫上一橫,這一橫代表着災民已經領取了第一天的粥,領取後就不能重複領取了。
雲杉和秦熠知,秦書墨和陳氏站在竈臺前,手握勺子給災民們舀粥。
“大娘慢點走,不着急,可別弄灑了粥燙到你。”雲杉面帶淺笑的柔聲提醒着。
駝背的老大娘一手端着一個粥碗,身旁跟着個提着兩個烘籠兒的七八歲小男娃,老大娘熱淚盈眶的絮絮叨叨的感激說着:“謝謝……謝謝戰神夫人關心,老婆子就算把手燙掉皮了,也絕對不會把粥給弄倒的,這麼粘稠的粥,老婆子吃一半,留下一半放到明兒早上,加點水熱熱就又能吃一頓,戰神夫人你們全家這麼心善,都會有福報的。”
聽着老大娘這一番話,看着排起長隊且衣衫襤褸的窮苦老百姓,雲杉喉嚨處梗梗的,心裡頭也悶悶的很是不好受。
和平年代,人們還能被道德倫理以及律法約束着。
可一旦人在極度飢餓的狀態下,在秩序亂了的情況下,道德,親情全都不重要了,如何生存下去的動物本性壓倒了人性,餓到了極點的時候,易子而食,甚至是吃了自己的親人這樣的事兒都能幹得出來。
災難年,這纔剛剛開始……
接下來的三年,不知又將有多少百姓死於饑荒。
秦熠知察覺到雲杉的情緒不對,急忙把手中的飯勺遞給了秦安,隨後疾步走了過去,攬住妻子的肩頭,奪過雲杉手裡的飯勺遞給了秦勇,擡起雲杉的下巴,捏着衣袖爲雲杉擦了擦眼淚:“快別哭了,一切都會慢慢好轉起來的,災難也會過去的。”
“嗯,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雲杉用手背胡亂抹了一下眼淚,哽咽的自顧自說着,似乎在安慰她自己,也似乎是在安慰災民們。
排隊領粥災民們,看到戰神夫人爲他們的遭遇而哭泣,一個個也紅了眼眶。
雖然戰神夫人出自農家,曾經還被休棄過,長得也一般,也不穿金戴銀搽脂抹粉,更沒有世家貴婦的派頭,剛纔還不顧體面的坐在那兒燒火,還幹起了舀粥的粗活,並且還在大庭廣衆之下沒形象的哭泣。
可正是因爲這些。
老百姓們打心底裡……卻越發的喜歡上了這個不嬌弱做作的戰神夫人。
第一批粥發放完,廚子們趕緊刷鍋繼續加水添米熬粥。
上有政策。
下有對策。
再完美的規定,再嚴厲的懲處。
也總是擋不住那些愛好佔便宜的人。
有些百姓被熟悉的人揭發了出來,進過侍衛去他們家查探後,查探到家裡果真有不少好存糧,於是被舉報的人當場就被打了板子。
當然,這事自然是不可能完全杜絕得了的,總有一些災民擔心得罪人,亦或者是佔便宜的那些人人緣相對較好,所以也沒有被人揭發,渾水摸魚的混在災民中領取了粥,當然,這只是極少數,大部分的人,還是很害怕被戰神大人揭穿後打板子的。
戰神府和鎮國公府的人,一直陸續忙到暮色降臨時。
第三批粥才熬好併發放完。
只是……
粥發放完了,後面還有五六十個人沒有領取到,災民們看着空空的大鐵鍋,身子一軟,癱坐在地絕望的失聲痛哭。
秦熠知和雲杉趕緊出言安撫,隨後又派人回府去拿了米糧過來熬粥,讓真正需要救濟的災民都領到粥後,這才讓人收拾東西,一個個疲憊的打道回府。
……
御書房內。
皇帝面色鐵青的坐在龍椅上,雙手緊緊攥着龍椅的扶手,好一陣後,這才寒聲道:“德福。”
德福握住佛塵的手緊了緊,心口噗通噗通的狂跳個不停:“奴才在。”
“立刻派人前去宣召早朝的大臣們……即刻進宮前來議事。”
“是,奴才這就去安排。”
德福剛要退下,便聽到皇帝好似從牙縫裡擠出來了一句話:“德福,派人去宣召鎮國公和秦熠知一起進宮。”
“是,皇上。”德福退出去,並關上了御書房的房門後。
皇帝壓抑着的怒火,這纔對下方的太子發作,滿眼戾氣且恨鐵不成鋼的厲聲道:“齊泰~”
太子嚇得身子一顫,忙不迭的跪在了下去,額頭咚一聲磕在了地板上沒敢擡起來:“父,父皇。”
皇帝手握成拳,重重的砸在了書案上。
“咚——”
這一聲巨響,震得太子越發的心驚擔顫了,越發的惶恐不安了。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兒臣知錯了,還請父皇莫要氣壞了身子。”
“你身爲太子,身爲儲君,身爲下一任的大乾帝王,你的辦事能力……齊泰,你實在是太令朕失望了……”
“……父皇……”
“朕把京城災民的事全權交由你來處理,你身爲太子,朝中大臣朕任由你調遣,可你看看你辦的這叫個什麼事兒?這叫個什麼事兒?”皇帝氣憤的一拍桌案站了起來:“災民們除了前幾天買到了少許糧食,後面便再也買不到糧了,缺糧的百姓餓死了那麼多,你不想辦法拯救災民,居然派人把災民全部封鎖在城北那塊地兒等死,這就是你身爲儲君的仁慈?這就是你身爲儲君的解決辦法?”
太子瑟瑟發抖的跪趴在地上,哽咽的抽噎哭了,聲音痛苦而嘶啞:“父皇,兒臣……兒臣實在是沒有辦法,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這纔出此下策。”
糧商們老奸巨猾,拿出來了少許存糧後便不肯在繼續售賣,而且糧商背後的真正主子,是那些門閥世家以及朝臣們。
他身爲太子,若是還想坐穩太子這個位置,自然是不能犯蠢的把那些朝臣都給得罪死的。
糧食弄不出來,沒有糧食就安撫不了災民。
唯一的辦法。
就只能從災民身上想辦法。
若不是擔心災民們會在餓瘋了的情況下會入室搶劫官員們和富商們;若不是擔心災民引發了暴,亂讓京城動盪,他也不會出此下策,下令把百姓們困在城北集中管束。
涉及朝堂之事。
無論大小。
但凡是經過了他這個太子的手,父皇暗中那麼多眼線,每天都會彙報給父皇,他下令把百姓困在城北這事兒,父皇早就一清二楚了,也是默許過了。
如今……
卻因爲秦熠知帶頭第一個跳出來對災民施粥,鎮國公府和戰神府在百姓中博得了美名,還掃了皇室的顏面,父皇卻把這口怒氣發泄到他身上。
呵——
好事沒他這個太子的份兒,黑鍋全都由他來背。
再這麼下去。
當他名聲盡毀,當他失去所有朝臣的支持時,他這個太子,還能在太子的位子上坐穩嗎?
思及此。
太子衣袖下的拳頭緊緊的攥着,死死的咬住後牙槽,極力的控制着他的情緒。
此時此刻。
皇帝並不是真心要責怪太子辦事不利,他只是想發泄憋在心裡的那一股怒火而已,若是讓他來辦,他也只會和太子做一樣的選擇。
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向太子,並伸手親自攙扶:“起來吧。”
“……謝,謝父皇。”
皇帝看着兒子,拍拍太子的肩,疲倦道:“下去吃些東西,穿得暖和些,夜裡還要議事。”
“謝父皇關心,父皇您也要保證身體,兒臣這便退下了。”太子一臉的感動,哽咽的真誠說道。
皇帝點點頭,朝太子揮揮手。
太子離開後,皇帝坐在龍椅上,臉色陰沉的不行。
……
戰神府。
雲杉和秦熠知回府後,各自吃了一碗熱乎乎的水餃後,又泡了個澡便上牀了。
今兒這大半天折騰下來,雲杉的確是有些累了,身體不累,心卻累的很,躺在牀上後便不想動了,秦熠知看着妻子這麼疲憊,心疼的不行。
“媳婦,瞧你給累的,明兒你就不去了,好好在府中休息。”
“不行。”雲杉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有點時候——柔弱勝剛強。
前世那些國家首腦,去哪兒都要帶着夫人,這叫夫人外交,可不能小瞧了夫人外交的所起到的作用。
湊過去親了一口自家相公的薄脣,幽默的調侃說道:“我沒事,我哪有你想的那麼弱不禁風?你可別忘記了,在言家村的時候,你娘子我可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還能打得倒流氓,坐在那兒燒燒火,舀舀粥,這能有多累啊?”
秦熠知被妻子這話逗得樂了,稀罕的抱着媳婦親了親,親得媳婦氣喘吁吁後,這才放開對方:“趴好,爲夫給你捏一捏痠疼的肌肉,免得明兒起牀渾身難受。”
雲杉搖搖頭,隨後深深一嘆,湊近秦熠知耳旁悄聲道:“我不是身體累,而是心累……看到老百姓餓成那個樣子,看到官府還企圖把百姓困在城北等死,看着皇帝不作爲,我心中很是難過,很是憋屈,也很是憤怒。”
秦熠知摸摸媳婦氣鼓鼓的小臉,剛要開口勸慰,門外忽的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便響起了秦安的聲音:“主子,宮裡來人了,說皇上召見你即刻進宮。”
雲杉當即臉色就變了。
“嗯,我知曉了,你立刻去準備馬車。”
“是。”
秦安離開後,雲杉驚慌道:“皇上這時候宣召你進宮……他會不會對你不利?”
秦熠知搖搖頭,神色鎮定的勾脣一笑,安撫着媳婦:“別瞎想,若是爲夫沒猜錯的話,皇上今晚肯定不止召見了我,十有八九把早朝的大臣們全都給召見進宮了,畢竟,今日我們施粥,可算是讓皇帝看到了一個解決災民吃飯的突破口,今兒那些大臣們……應該要大出血了。”
雲杉愣了一瞬後,終於反應了過來。
展顏一笑,後怕的長長鬆了一口氣。
“那就好,那就好。”說完,便揭開被子準備下牀給秦熠知拿進宮要穿的特製線褲和護腿。
秦熠知一隻手輕輕的就把雲杉給摁住了:“別動,這化雪的天兒冷得很,乖乖躺在被窩裡,那些東西爲夫知道放在哪兒的。”
“嗯,好吧。”雲杉無奈且又甜甜一笑。
秦熠知把特製的褲子穿上,又把護腿綁好後,走到牀摸了摸妻子的小臉:“你別擔心,也別熬夜等我,乖乖睡,等你一覺醒來一睜眼,爲夫那時候就在你的身邊了。”
雲杉雙眸亮閃閃的,含笑的點點頭:“好。”
秦熠知離開後,雲杉在牀上哪裡能睡得着?
這一次雪災。
皇帝的所做作爲,朝廷的所作所爲,是徹底寒了京城無數災民們的心。
百姓們對戰神府和鎮國公府感恩戴德,皇宮裡那位疑心病重的皇帝不着急上火纔怪……
只是……
若皇帝要向大臣們變相要糧,肯定會把熠知和祖父施粥這事兒拿出來作爲由頭,到時候,那狗皇帝肯定會給熠知和祖父拉仇恨值的。
朝臣們的利益受到了損失,明面上不敢拿熠知和祖父如何,但暗地裡,肯定會使絆子的。
雲杉躺在牀上等啊等,等啊等,每隔一小會兒又看看手機上的時間。
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
……
議政殿內。
皇上神情凝重的坐在龍椅上,目光陰鷙的看着跪在大殿裡的臣子們,大臣們雖然沒擡頭,但卻能感受到頭頂上皇上那利刃般的視線正在怒視着他們,一個個老油條都低垂證着頭一聲不吭,靜等皇帝開口。
寂靜的氛圍,透着令人窒息的壓抑。
過了片刻後。
皇帝一巴掌重重的拍在龍椅的扶手上,壓抑着滿腔的怒火,寒聲問道:“各位愛卿,可知曉今日朕連夜叫你們前來議事,究竟要議何事?”
“臣等不知,還請皇上恕罪。”
“恕臣愚鈍,望皇上明示?”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老臣愚鈍,不知皇上所問何事?”
老油條們一個個揣着明白裝糊塗。
皇帝聽着朝臣們這萬金油似的話,憋得心裡那叫一個難受啊!
可能怎麼辦?
只能憋着。
暗自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移向鎮國公和戰神祖孫兩個,神色放柔的感慨說道:“鎮國公,熠知,你們兩個又沒犯錯就別跪着了,都起來吧……今日你們可是爲朕解了一件壓在朕心頭多日的大事兒。”
“謝皇上。”
“臣多謝皇上。”
祖孫兩人起來後,站在那裡不驕不躁,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入定狀態,似乎一點都沒有聽到皇帝剛纔對他們的誇讚之言。
鎮國公:孫媳婦幫忙弄的這個護膝,綁在腿上還真是暖和,剛纔跪了那麼久,他這老寒腿兒一點都沒遭罪。
秦熠知:好想回家抱着軟乎乎的媳婦睡覺,今晚實在是沒心情和皇上飆戲。
皇帝“啪”一下又一巴掌拍在了龍椅扶手上,看着跪着的大臣們,痛心的寒聲怒叱:“你們這些混賬東西,身爲大乾的朝廷重臣,上不知道爲朕解憂,下不知道爲百姓解難,你們一個個在高牆大院的家中,頓頓大魚大肉吃得肚圓,可城北的災民們卻餓死無數,你們怎麼忍心……你們怎麼忍心吃得下去?怎麼能忍心看着那些老百姓活生生餓死?”
低垂着頭的大臣們聽到這話,許多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並在內心吐槽不已。
瞧皇上這話說的……
好像皇上你自個就沒大魚大肉似的……
皇帝眼眶泛紅的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哽咽且感動道:“同爲朕的臣子,你們看看鎮國公和戰神是怎麼爲朕分憂的?再看看你們自己?鎮國公和戰神府人丁稀少,他們都能從牙縫裡省出來上千斤的糧食去救濟災民,你們呢?”
大臣們直挺挺的跪着,低垂着頭,低垂着眸子一言不發:“……”
心裡把鎮國公和戰神這祖孫兩個出頭鳥恨得不行。
聽皇上這口氣。
他們今晚是要大出血了。
果不其然。
下一瞬。
衆人便聽到坐在上首的皇帝沉聲道:“從明日開始,朕的每頓膳食削減到八菜一湯,皇后每頓減少至六菜一湯,後宮所有嬪妃每頓減少至兩葷一素一湯,宮人們的飯食每頓減少三成,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兩千斤糧食,全部用來救濟京城的災民,諸位愛卿,你們覺得朕此舉如何?”
“皇上聖明。”
“皇上愛民如子,乃千古明君……”
“皇上,臣也願意縮減府中的用度,願意從牙縫裡擠出一千三百斤糧食出來救濟災民。”戶部尚書最先開口說了個數,說完後,心都在滴血了。
一千三百斤的大米啊,現在外面這行情,這得多少銀子啊!
再過段時間,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糧食了。
只是……
事已至此,他不捐出來也不行了,被皇帝逼着捐,還不如識趣點站出來主動捐,這樣還能在皇帝面前落下個好。
其餘人一聽戶部尚書開口了,也紛紛爭先恐後的識趣主動捐獻。
太子太傅擡頭巍顫顫的看向皇帝說道:“皇上,老臣願意捐一千斤糧食出來救濟災民。”
內閣大學士也忙不迭的表態:“皇上,臣也願意捐出一千斤糧食用於災民。”
“……”
變相被逼捐的大臣們,心裡很苦逼,很無奈,也很憤怒,但臉上,還得表露出一副爲皇上分憂,爲百姓着想的誠懇表情。
那鎮國公府和戰神府人丁稀少,居然捐出了一千三百多斤左右,他們這些家中人丁興旺的人,若是捐的太少了,皇帝那兒可不好交差,基本上至少都捐了一千斤,有些位高權重的一二品大員,只能硬着頭皮捐得和鎮國公府數量差不多。
聽着衆人爭先表態,皇帝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今晚以來的第一個笑,側頭看向身旁的大太監:“德福,拿着紙筆仔細記下在場諸位官員捐獻的具體數量。”
“是,皇上。”
一刻鐘後。
德福把記錄的紙張遞向了皇帝。
皇帝接過去一看,又在心裡大概一算,這一算,心裡頓時就不是個滋味了。
京城不是沒糧,這不是多着嗎?
只是一個個都藏拙掖着不拿出來而已。
就這會兒上朝的官員,一下子就籌夠了兩萬三千多斤糧食,這些糧食應該能夠讓災民們撐到化雪之日。
敲了大臣們一筆的皇帝,此時心裡很是酸爽。
不過,剛剛嚐到了甜頭,便有些上癮了。
於是又對官員們施加壓力,讓大臣們回去好好想想,想個辦法讓京城的那些富商們,那些商家們也捐獻點出來。
在場的八九成官員,都是京城諸多商鋪背後的主子,聽到皇上還有拔下他們一層皮,心裡鬱悶得都差點噴血了。
“既然諸位愛卿都明白了朕的意思,那麼,今晚的議事就到此爲止。”
“臣等恭送皇上。”
“臣等恭送皇上。”
“……”
皇帝帶着德福離開後。
大廳裡的朝臣們,看向鎮國公和秦熠知的眼神都不怎麼友善,好些大出血的大臣們,剛要湊過去刺上幾句泄泄憤,鎮國公突的身子一個踉蹌就朝地上摔了過去。
“祖父你沒事吧?”秦熠知嚇得驚呼聲都破了音,臉色大變的伸手險險的接住了鎮國公,驚恐的焦急道:“祖父,你怎麼了?可是老寒腿的腿疾又犯了?”
戶部尚書陰陽怪氣暗含詛咒的“關切”詢問道:“喲~老國公這是咋的啦?怎麼好端端的突然就倒下了?”
“鎮國公你老人家沒事吧?”
鎮國公額頭和鼻子上都出了一層薄汗,神色痛苦的直抽氣,強撐着笑,對孫子和衆人笑說道:“沒……沒什麼大礙,老毛病了,回去躺躺休息就好,躺躺就好……”
說完,鎮國公還逞能的企圖推開孫子自個站起來。
秦熠知身子一轉,直接就把祖父背在了背上,滿臉歉意的朝衆人笑了笑:“各位同僚,對不住了,祖父老寒腿的舊疾又犯了,我得趕緊送他回府去塗抹些膏藥才行,告辭。”
憋了一肚子怒火還沒來得及發泄的大臣們:“……”
待秦熠知揹着鎮國公走遠後。
朝臣們也陸續離開了議政殿,一邊走,一邊低聲憤憤悄聲議論。
“他們祖孫兩個溜得倒是快……”
“我看鎮國公壓根就沒犯腿疾,肯定是裝的。”
“應該……應該不會吧?剛纔跪了那麼久,別說是患有腿疾不良於行的鎮國公,就連我這雙膝蓋都跪得有些受不住了。”
“就是啊,我看那鎮國公額頭和鼻尖全都出了虛汗,應該當真是身子出了問題。”
“呸~”戶部尚書氣得不行啐了一口。
滿朝文武就鎮國公和秦熠知祖孫兩個心善?就他們知道爲皇上分憂?瞧把他們祖孫給能的……今兒被宣召進宮,還不是沒落到什麼好處?
真真是想不通,那祖孫兩個爲什麼要去幹這種蠢事兒?
那些賤民死了就死了,他們非得帶頭折騰出這麼多事兒來……如今,還得滿朝文武全都大出血了。
秦熠知揹着祖父出了宮門後。
鎮國公一回到馬車裡,臉上痛苦的神色頓時就沒了,四仰八叉的躺在馬車車廂裡伸了個懶腰,隨後摸了摸兩條腿上的護膝,咧嘴一笑:“孫媳婦弄的這東西,可真好使,剛剛在那屋子,熱得我老頭子都渾身冒汗了……”
說完。
還伸手拍了拍身旁大孫子的雙腿。
“喲~你小子也穿了啊?”
秦熠知滿臉嘚瑟的一揚下巴:“那是當然,我媳婦特地給我做的,這代表着我媳婦對我一番濃濃的愛意與關心,我怎麼可能不穿?”
鎮國公神情複雜的看着大孫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嘆的說道:“你小子……是個有後福的。”
本以爲大孫子這輩子要孤老一生。
沒想到……
大孫子去了一趟三河縣後,卻有了那等奇遇。
先是找到了相守一生的妻子。
後又有了一個好兒子爲熠知示警。
雖然他這孫媳婦和便宜曾孫子有着離奇的身世,但是,兩人對熠知的心,卻是真心實意的好。
他本以爲能看到大孫子娶妻便能瞑目了。
但如今……
大孫子選擇了那一條充滿荊棘的路,他還不能死,他得再活一二十年,好好幫扶大孫子成就了大業才能閉眼。
秦熠知把祖父送回了鎮國公府後,這才趕回戰神府。
……
接下來的六天,戰神府和鎮國公府的施粥結束後,朝廷便開始繼續爲災民施粥。
時間越往後推移,城北的災民也就越發的多了,皇帝從大臣們身上逼捐出來的糧食,以及大臣們從商戶們那裡逼捐出來的糧食,勉強熬了一個半月後,籌集到的那三萬斤糧食,便徹底吃沒了。
厚厚的積雪,在這一個半月的時間裡,已經徹底融化完了,積雪融化後,河道的水位上漲了很多。
接下來。
在斷了救濟糧後,災民們沒有了救濟糧。只能跑出京城去挖草根,去撥樹皮充飢。
只是……
光靠草根和樹皮充飢,段時間內還行,若是長時間這麼吃下去,樹皮扒沒了,草根挖沒了,死於飢餓的人將會數不勝數。
京城的形式如此嚴峻,其它的州縣也不容樂觀。
日子過得縱使再艱難,時間依舊不緊不慢的一天天過去。
今日是闔家團圓的除夕之日。
秦熠知帶着雲杉和兩孩子回到鎮國公去團年。
團年飯很簡單。
只有一個鴛鴦火鍋以及一隻燒雞,一條魚,一盤韭黃肉絲就沒有了。
吃過團年飯後。
陳氏趁雲杉陪兩個孩子們玩耍時,悄悄把鄧婆子拉到了一旁,緊張的低聲問道:“我兒媳婦這個月的小日子……可有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