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霞池邊。
風魂獨自站在那裡,看着粼粼的水面。
幽香傳來,一個人影飄到他的身邊,低聲喚道:“魂弟,你爲何還不去休息?”
風魂苦笑一聲,轉身看着孫靈秀。
此時,孫靈秀已換上了翠綠色的廣袖繞襟曲裾深衣,輕巧地襯托出她那修長的體態。袖口與襟邊是綴有霞光的平整繡紋,裙裾託在草地上,行走間,有一種高貴與優雅的氣質。
孫靈秀用她那如水的目光注視着風魂,溫柔地道:“你還在想着與伊奘諾尊結盟的事?”
“與他結盟,是我們目前僅有的選擇,”風魂低聲道,“但鄭老說的並沒有錯,就算與伊奘諾尊聯手,我們也殺不了玄冥。玄冥不死,被他召集而來的妖魔殺得再多也沒用。”
轉過身,再次看向池面,風魂輕嘆一聲,道:“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我想,你只是對你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些。”孫靈秀與他並肩站着,道,“玄冥畢竟是從上古時期便是聲名大盛的魔頭,便是整個仙界,也僅有王母娘娘或是西皇等少數幾人可以與之相抗,而這些人亦無一不是修了數萬甚至數十萬年。而你,從跟隨木公學習道法到現在,也不過才四百年不到,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已屬不易,又怎麼可能一步登天,輕易地擁有與五大魔神和混元金仙對恃的實力?其實,就算是以你目前的成就,從修行的角度來看都已算是進步得太快了。”
“不,”風魂搖了搖頭,“如果是從道德修起,那我現在的修行確實是過快了,神通與道德之間並不平衡。但我修的本就是天道,不能按照一般的修行方式來看。”
又道:“我一直覺得,我還能做得更多,然而不知爲何,卻又總感覺有什麼地方差了一點。當初在九凝山,我稟氣成真失敗,如果不是慧紅及時以空靈珠救了我,只怕我現在已經死去,就算不死,也難免失了本性,變成魔頭。雖然當時我仍是成功地稟承了青陽之氣,但現在回想起來,卻又總覺得自己有什麼路子好像從一開始就走錯了。”
要想達到能夠與混元金仙又或是上古魔神抗衡的地步,他就只有變得更強。然而他現在的修爲卻有些不尷不尬,體內稟承了青陽之氣,卻又未能真的做到成真入聖,目前所做的,只能是把青陽之氣變出花樣。如果說青陽之氣是他修行上的根,紫煞刀又或是青陽離火、青陽玄寒之氣則是生長在樹根上的枝葉,他現在做的全都是對這些枝葉進行修改,卻無法讓整棵樹繼續成長。
對於玄冥又或是西皇那種級別的仙魔來說,不管是招式還是術法,在他們眼中都不會有太大區別。
“在南海時,太極天皇在動念之間,生出萬千電光阻住鬥部的數千惡煞,我一直覺得那是因爲他對西方承金之氣的運用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在心中忖道,“然而我對青陽之氣不管如何改進,卻總是無法做到他那種地步。天地玄氣雖然有所不同,但在本質上應該沒有區別,如果說青陽之氣不如承金之氣,那木公的本事爲何卻又能在西皇之上?由此可見,並非青陽之氣不如承金之氣,僅僅只是我不如西皇。”
又想到:“在穿越回來之前,姬喬用不知從何處借來的天地玄氣差點殺了我,事後我還有些看不起他。然而現在重新回想一下,太極天皇與玉皇大帝在歸墟邊緣交手時,就彷彿有天地萬象蘊藏於他們的拂袖之間,我所稟承的青陽之氣,與他們顯然不是同一個境界,倒像是跟姬喬差不了多少,只是在對天地玄氣的運用上比他更勝一籌罷了。稟氣成真、稟氣成真……我既然已經稟了氣,爲何卻無法成真?如果一棵樹已經長到了盡頭,除了修剪樹葉,就無法再對它做別的事,那要讓那個地方長出更大的樹,又該如何處理?”
想到這裡,他忽地一震,又趕緊搖了搖頭。
孫靈秀問:“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他笑了笑,將腦海中那連自己都覺得不可能做到的想法放到一邊,伸出手摟住孫靈秀。
“姐姐,”他將孫靈秀攔腰抱起,“我們洗澡好不好?”
孫靈秀臉一紅,嫵媚地瞅他一眼:“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想麼?而且,天都快亮了……”
“沒事,”風魂抱着她就這樣走入池中,“有什麼事,等天亮後再去想好了。”
“你會把我的衣裳弄溼的。”
“放心吧,”風魂微笑,“洗完後,我會把你送回房去,不讓別人發現。”
兩個人一同浸入水中,風魂慢慢地解開她的深衣。
……
******
天亮後,風魂離開孫靈秀的房間。
來到廣場上時,只見一條粉紅蛟龍飛了過來,落在他的面前,化作少女模樣:“風魂哥哥,奇辰公主正在殿上等你。”
“奇辰?”風魂愕了一愕。
奇辰和她的女兒國不是已經做出不趟進這淌渾水的決定了麼?爲何卻又會出現在這裡?
也好,他想了想。
反正我原本也想去找她。
往青元宮走了幾步,他回過頭來,卻見浴月正取出她的紫檀葫蘆,準備往天空飛去,趕緊把她叫住:“浴月,你難道又要去洗紫霞?咳,能不能暫時不要洗了?”
做爲整個大荒境最勤快的玉女,浴月回過頭來,不高興地道:“風魂哥哥,雲霞都被那些妖魔弄得髒死了……”
風魂乾咳一聲:“你不是已經洗了好幾遍了麼?”
自從回到大荒境後,浴月嫌覆在大荒境的紫霞被奢比和那些妖魔弄得太髒,動不動就收下來放到洗霞池裡洗上一遍。大荒境本就位於雲端之上,每次她洗霞的時候,金烏的光芒直接照下,熱得一塌糊塗。這些日子妖魔作亂,人人都忙個不停,這些蒼天兵將好不容易回到大荒境休整,還得接受烈焰炙烤,自是難免心煩,只是沒人好意思去責怪這個又勤勞又可愛的龍族少女,無奈之下,鍾化只好找上風魂,讓他勸浴月少洗幾趟霞……哪怕只是恢復成以前那三天洗一趟的頻率也好。
小龍女抿着嘴:“雖然洗了好幾趟,可總還是覺得髒髒的,都怪我,跟大家躲到鮒魚山的時候,我就應該把紫霞也收走。”
那東西,一萬年不洗好像也不會髒到哪去吧?風魂心想。見這丫頭還是一副不洗不甘心的樣子,他只好道:“其實我是有更重要的事讓你去做,那就是……”
浴月先是眼前一亮,卻見風魂是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出是什麼事情。
“我知道了,”她委屈地道,“你、你們是嫌我礙手礙腳,人家只是想多做點事情,就惹得你們不高興,風魂哥哥你、你好過分……”
說着說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就跑了。
鍾化和南宮諸健剛好往這邊走來,見小龍女哭着跑開,也不理他們,不由得面面相覷,看向風魂,那眼睛就跟看調戲良家少女的惡少一樣。風魂只好攤着手苦笑:“我只是讓她暫時不要再把紫霞收下來,以免影響大家休息……這可是你們讓我跟她說的。”
鍾化乾咳一聲,道:“末將只是讓少主好好的跟她說一下……少主也不用把她罵哭吧?”
“小丫頭其實也蠻好的,俺手下可有不少小夥子都在暗戀她,”南宮諸健豪邁地大笑,“雖然勤快過頭了點,但畢竟也是一片好心,把這樣一個小丫頭罵哭,未免過頭了點。”
這兩個傢伙!風魂鬱悶地看着他們。讓自己去跟浴月說這事的不就是他們?現在把浴月說哭了,這兩個傢伙反而不幹了?
而且……我剛纔好像是“好好的”跟她說吧?
雖然不小心把浴月氣哭,但現在似乎並不是理會這個的時候,風魂只好苦笑了一下,離開鍾化和南宮諸健,繼續往青元宮走去。
進入青元宮,在白玉磚鋪成的大殿上,女兒國奇辰公主果然已在那裡等着他。
奇辰穿的是女兒國幾位公主所特有的絳色長裙,臉上戴着她們女兒國女子離開採石島時常戴的木製面具,裙下盤着蛇尾。見風魂來到面前,她摘下木製面具,柔身下拜,道:“王上……”
風魂摸了摸鼻子,笑道:“你還是跟鍾化他們一樣,繼續稱爲我少主就是。”
雖說他早已被天庭封作東天太真王,但他還是不習慣“王上”這種稱呼。而且從心態上,他也覺得還是“少主”這個稱呼更好一些。東天太真王這個仙職雖然是天庭封的,但也正因如此,以這個仙職相稱,反而容易讓鍾化等東方蒼天原屬將領感到生疏,而“少主”這個稱謂,則表示風魂之所以會站在這裡,不是因爲他是所謂的太真王,而是因爲他是太乙救苦天尊的傳人。雖然太乙救苦天尊早已返虛而去,但他在所有蒼天仙神心目中的地位仍是絲毫不減,而風魂在剛剛進入蒼天時,之所以能夠得到鍾化和焰華仙子等人的全力支持,也是緣於他“東皇傳人”這一身份。
“說到底,我能夠站在這個位置上,靠的還是木公的福廕。”他在心中想道。
奇辰自然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與他爭執,於是改口道:“少主能夠平安回來,實是蒼天之幸。此番驅逐妖魔,奇辰未能追隨少主,與大家一同作戰,還請少主責罰。”
風魂搖頭道:“公主不用介意,要怪也只能怪我沒有及時回來。奢比等妖魔出現之時,其勢甚大,各處仙境盡皆失守,鍾化與鄭老等人也只能先棄守大荒境。在那種情況下,就算再加你們,也只會使得采石島覆亡。畢竟,他們可以暫時放棄大荒境,你們卻無法放棄採石島。”
採石島女媧宮後的五彩文玉樹還掛着雪心、龍格、玉尺三位公主死後神魄結成的魂果,這魂果只有由五彩石幻化成形後的“第七公主”才能摘下。與常人不同,這些女媧後裔皆是應陰陽二氣而生,並無魂魄,而每一位公主死後,其神魂便會回到五彩文玉樹上,結成魂果,這樣的魂果一共有六枚,分別是奇辰、青囊、雪心、界水、玉尺、龍格。
每當死去一位公主,便會再從女兒國國民中選出一個少女,由她繼承樹上新生的魂果,同時也繼承“公主”的名號。由於只有五彩石轉世的“第七公主”纔有能力摘下魂果,而自從幽芮姥姥帶着黑羽及那些夜叉族戰士偷襲女媧宮,殺死龍格和玉尺後,五彩石便已消失,一直沒有回到採石島,因此,現在雪心、玉尺、龍格這三位公主的魂果仍然還掛在文玉樹上。
想到龍格,風魂心中一陣刺痛。
就算五彩石轉世的少女回到採石島,摘下龍格的魂果,到時出現在他面前的“龍格”也只會是另一個人。
暗歎一聲,他看着奇辰正要說話,奇辰公主卻已搶先一步,施禮道:“妾身此來,是要讓少主知道,此前我女兒國爲求自保而被迫保持中立,有負少主,妾身深感愧疚。從現在起,妾身將帶着我女兒國的子民與少主一同作肩,縱是赴湯蹈火,島覆人亡,亦是在所不惜。”
風魂一時怔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