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時候,馬文德被馬婆子招了來,說是方沉碧想跟着公子小姐們學讀書識字,馬文德之前也跟老夫人大夫人商量過,得了允,便來跟方沉碧細說這事。方沉碧自然是高興的,算是多了個可打發時間的事做。
伺候方沉碧洗漱過後,翠紅弄了碗酒釀圓子端了進來,這姑娘漂亮是漂亮,可就是太過纖細了一點,馬婆子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好生給補着,翠紅也不敢怠慢。
看着方沉碧披着棉襖垂眼吃東西的樣子,不禁在想,許是有榮華富貴命的人都是有個姿態的,怎麼看都是個享福的樣子。
“翠紅,你這圓子做了多少?”
翠紅往她碗裡瞧了瞧,笑道:“小姐別怕,外面的鍋裡還有不少呢。”
沉碧擡頭,朝她道:“既然東西多,你也盛一碗來吃。”
翠紅一愣,趕緊擺手推辭:“使不得,使不得,小姐自己吃就好,翠紅是下人怎麼能跟小姐一桌吃東西,壞了規矩的。”
方沉碧輕笑:“以後都是院子裡相依爲命的,那就是親人,我自是把你當成親姐姐看待,你可不要跟我客氣。”
翠紅聞言喜出望外,與她交好,總不是件錯事,不管將來能不能跟着借光,單說有個體恤下人的主子,餘下的日子也好過,怎麼說都再好不過。
翠紅推不過,到廚房把其餘的酒釀圓子都盛在湯盅裡拿進房間,兩人盛了滿滿的,邊吃邊聊。
“上次見過府裡的三位小姐,只覺得人似乎都挺不錯的。尤其是四小姐,人總是笑着,看來很慈祥溫柔。”沉碧似不經意跟翠紅聊,翠紅在府裡待了許久,知道的定是不少。
“四小姐人一向很好,但凡見了下人有些貪玩馬虎之類也很少計較,跟着她的丫頭婆子不知道上輩子是修了什麼福分,隨着有吃有喝,年底還有紅包拿,平日裡也沒什麼大事發生,太平慣了的。自古有好的就有不好的,相比之下,五小姐的性子就……”
沉碧笑,心裡清楚,蔣叢的計較狹隘是飯桌上領教過的,那樣一個人,定是心尖如針,誰碰了都不好受。
“小姐您不知曉,五小姐的任性脾氣可是後院裡聞了名的,因着三夫人當初比較受老爺寵,老爺就多了那麼丁點的偏着她,她就不得了了。
平日裡,我們丫頭婆子走路都小心着呢,若是離遠看見了她,十個裡有九個半都想調頭繞路走,惹了她可不好消受。”翠紅吃的高興,這酒釀圓子可是她的心頭最愛,若是論平時吃到的機會可不多,現下有這麼熱滾滾甜絲絲的圓子可吃,她可是心裡樂開了花,心裡樂了,話也就多了。
“這事是院子裡的秘密,小姐可千萬別跟他人提起。”翠紅神秘兮兮,將腦袋湊到沉碧面前,低聲道:“三夫人原只是大夫人身邊跟着的孃家丫頭,生得美豔,再加上手腕又不那麼尋常,大夫人一個沒留心,她就爬上老爺的牀了,當時鬧得很大,我聽府裡的老婆子說,兩人是在書房偷在一起的,還是個大白天。
後來大夫人尋人不見,就找到了書房,可書房門閉的緊,大夫人敲了半晌,都沒人來應門。大夫人心裡多半是有了猜測,於是喊三夫人名字,最後老爺衣冠不整的從裡頭出了來,三夫人嚇得鞋子只穿了一隻腳。
納妾歸納妾,偷人是偷人,怎麼可相提並論,大夫人自是氣的不輕。可那三夫人哭天抹淚的,弄得老爺也沒了辦法,就納了她進房,到現在三夫人都還是低聲下氣的看人家眼色過活。可儘管這樣,老夫人和大夫人就是不待見三夫人所出的三小姐和五小姐,心裡擱着恨呢,怎麼可能會待見。”
沉碧垂目,輕嘆了嘆,到底是在古代,又進了高門大戶,從前想過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在這裡就成了癡心妄想,若是能平順的過了這一生也就罷了,倘若落到不好的境地,又不如人家有勢有手段,怕是想活着都是困難。
“三夫人一連生下兩個女兒,打頭的三小姐性子也是跟五小姐如出一轍,大前年裡頭嫁出去了,聽說在婆家過的還不錯,因着一直有手段,還算順風順水,若不是跟着姓了蔣,怕是也做不得正室。”
翠紅又吃了幾口,道:“大小姐,二小姐和四小姐都是二夫人所出,二夫人性子溫和善馴,所以這三個小姐脾氣都好得很,四夫人生了六小姐,人也不錯,平日嘻嘻哈哈,倒是開朗。說以小姐日後可要避着五小姐纔是,千萬得小心,她的心眼小的很,容不得比她好的東西。”
翠紅話音剛落,簾子突兀地被掀起來,竄進一股子冷風,從外面闖進來一個人,翠紅正說着私密話,被這人嚇了一跳,手一抖,翻了桌上的碗。
“你們倒是清閒自在,主僕兩個在這裡吃圓子。”蔣悅然站在門口,發上還有一層淺雪,身後跟着卓安,挑着燈籠笑嘻嘻的跟着進了門。
翠紅連忙站起身,用帕子擦桌子,磕巴道:“三公子,時候不早了,您怎麼來了?”
沉碧見蔣悅然來,面上帶了笑,招呼他:“圓子還有不少,你跟卓安一起過來吃,跟着暖和暖和。”
卓安一聽見有吃的,笑的更開,撂下燈籠,搓手道:“方小姐真是好人,最疼下人,以後一定有好報。”
蔣悅然瞥了沉碧一眼,徑自坐在她身邊,轉頭又瞪卓安一眼:“我院子裡少了你吃的怎麼着,跟噁心鬼上了身一樣,快出去吃,看你這副樣子真是搓火的很。”
翠紅笑笑,喚了卓安出門去吃,兩人出去了,蔣悅然又調轉目光看沉碧,挪了挪身子,嗅了嗅,瞪眼:“給你的東西怎的不用?嫌棄不夠稀罕?”
沉碧給他盛湯,輕聲道:“東西那麼精緻,用了可惜了,我放枕頭邊聞着也挺好。”
蔣悅然聽她這麼說,面色方纔不那麼緊繃,端碗喝了幾口,又道:“就別那麼小家子氣了,你若喜歡,我以後再送就是,不就是個頭油膏嘛,有什麼好捨不得的。”
說罷又朝房間裡環顧一圈,納罕問:“你這人真是奇怪,府裡上上下下,連有頭臉的丫頭婆子都喜歡點薰香,你的房間居然什麼都沒有,像個守廟蹲庵的姑子,倒是有點清心寡慾的樣子來。”
“恩,我不喜歡那味道,這樣清清爽爽的不也挺舒服的。”沉碧支着胳膊看蔣悅然,待他扭過臉,兩道視線一對,霎時又生出不自在,微微偏過身,端碗再喝幾口。
“這麼晚了,你來尋我可是有事?”
“聽我娘說,你要跟我們一起學讀書識字?”
沉碧點頭:“不都說便是連說話都要棋逢對手方纔讓人最痛快嗎?女子多讀書陪着男人說話也不至於討個無知愚蠢的下場,有何不好?”
蔣悅然不知沉碧是這般想法,聽了頓覺彆扭,反口:“若真是打心眼裡喜歡上了,還哪裡計較什麼無知愚蠢,管她什麼讀書識字與否,若真是心裡這麼看輕了,這麼想低了,那哪裡會是喜歡。”
沉碧聞言,凝眼看他,不由心頭一顫:“難得你不會那麼想。”
蔣悅然哼道:“龍生九子還子子存異呢,你休得把人往低了瞧,我可不是我哥,我是我,天下獨一份的,跟誰也不相同,你且分辨清楚了。”
沉碧笑:“若是你一直都能這麼想,日後過門的媳婦可是享了福了。”
“這話這麼說?”
沉碧輕嘆:“因爲懂得心疼女人的男人,纔是好男人。”
蔣悅然似懂非懂,跟着點頭,扯住沉碧胳膊:“方沉碧,我是不是很厲害,是很好的男人?”
一句話點在心頭,他的眼似乎又和另一雙極其相似的眼重合一處,方沉碧頓了頓,怔怔點頭。
蔣悅然沒坐多一會兒便走了,翠紅送走了人,進門時候手裡拿着幾本書,笑道:“小姐,三少爺原是來給您送書的,倒很是有心嘛。”
沉碧接過書,摩挲了好一會兒,心頭緩緩有暖意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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