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招待所拉上劉璐,隨後去郵局拍電報,再匆匆吃了點東西,便開着車往盧家灣趕。
汽車換小船,才下午5點多,兩人便回到盧家灣。
小船靠岸,那可真是鳥飛狗跳馬兒叫,大堤上熱鬧得不得了。
站在大堤上往遠處看,秋稻已經長得很高,綠油油的一片,禾苗隨風搖擺,宛如綠色的波浪。
農村幹活兒,還得看農曆。
眼下正是農曆7月底,雙搶早已經結束,秋收還有一個多月,農活沒有那麼忙。
稻田裡只有零零散散幾個人在拔草打藥,趕鴨佬揮舞着綁有布條的長竹竿,吆喝着將鴨羣從一個池塘趕到另一個池塘。
更多人則是在自家菜園中不緊不慢地忙碌,又或者剁豬草、餵雞鴨鵝,還有早就開始出欄的兔子。
現在養的兔子,已經不是陳凡去年馴化的野兔,而是年初從上海買回來的大白兔。
這種專門培育的肉兔個頭更大,而且更溫順,繁殖也更快,只用了半年多時間,就基本普及到每家每戶。
有了去年的例子,今年整個盧家灣就沒有不搞養殖的,家家戶戶都養了豬和兔子,人口多的還養雞鴨鵝。
不僅家庭養,小隊和大隊也各有各的養殖場。
大隊的養殖場不用說,那是陳凡提出設計、並制定養殖和防疫方案,地點就在大隊部旁邊,品種也最齊全,除了各種家養禽畜,還有馬牛羊這樣的大型畜類。
小隊的養殖場則是照抄作業,只是規模小了很多,也沒有大型畜類,品種與家養禽畜差不多。
家庭養殖則在豬、兔、雞、鴨、鵝幾種裡面自由選擇,由小隊獸醫提供技術指導和防疫支持,收入在上繳一小部分之後,剩下的由小隊自主分配。
虧得張文良領導的銷售公司給力,將一個又一個單位拿下,還在雲湖上下游幾個碼頭增開了幾家熟食店。
否則別說兼顧其他小隊,就盧家灣自己的貨能不能賣掉,都是個大難題。
當然,現在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來多少賣多少,一點都不打折。
何況盧家灣正在考察建立食品廠,等這個加工廠立起來,整個南湖公社還不夠消化的,正好把東西隔壁兩個公社拉上車,一起給盧家灣供貨。
陳凡站在大堤上,收回思緒,望着跟去年大不一樣的盧家灣,不禁兩手叉腰、有些意氣風發。
再回頭看一眼劉璐,她背上背一個、肩上挑一個擔子,左手扶着兩個大包,右手負責電腦箱子,一道坡爬上來,額頭上已然冒出一層細汗。
陳凡眉頭微皺,“你這體力不行啊,才這點東西都提不動。”
劉璐委委屈屈,“師父,滷肉和骨頭太沉了,還有電腦,也好重。”
爲啥行李都是自己扛,師父啥都不用拿?
這不是天經地義麼?!
哪有徒弟跟着師父,還讓師父勞累的?
自己這麼孝順,以後師父肯定能把壓箱底的本事教給自己。
想到這個,劉璐頓時喜笑顏開。
哎,對,現在她已經正式拜了陳凡爲師,連未過門的師孃都喝了她敬的茶。
雖說師孃不是大姐有點可惜,但是能和5隊的張翠娥一樣,成爲師父的正式弟子,也是可喜可賀啊。
瞧瞧以前張翠娥那樣子,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所以去年被挑中去師父家的時候,爸媽提的要求就是要麼嫁過門、要麼正式拜師。
以前他們是把嫁過門的希望寄託在大姐身上,可惜大姐考上了大學……,唔,這個好像也不可惜。
總之是沒了希望,所以他們又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
現在嫁過門是不可能的了,誰讓爸媽沒把自己生的跟師孃一樣好看呢,不過正式拜了師,也算完成任務了吧。
陳凡看看這丫頭,剛纔還滿臉苦哈哈,現在又不知道在呵呵傻笑個什麼,不禁暗暗搖頭,果然還是年紀小,不成熟。
什麼時候才能像自己一樣成熟穩重哦。
大堤上的狗叫馬鳴,還有天上燕隼啾啾、八哥轉着圈地叫,也驚動了正在屋門口抽菸扯淡的楊隊長几人。
他揮手打了個招呼,“上去看看。”
小兒子楊軍當即蹭蹭蹭跑上樓頂,站在屋頂上眺望,然後扯着嗓子往下面喊,“爸,陳老師帶着劉璐回來啦。”
他站得高,嗓門又大,這嗓子,不僅他老爹聽見,整個6隊的村子,包括大堤上的陳凡也聽得真真切切。
連大堤上都聽見了,村子不遠處農田裡幹活的人自然也能聽見。
所有人都擡頭往大堤的方向看去,不過幾乎所有人都沒有動。
不是他們對陳凡有意見,而是從頭到尾,本隊都只有楊隊長、黃保管員和劉會計三人跟他走得近,其他人跟陳老師之間,充其量算是鄰居熟人,見面打招呼、敬支菸就到頭了,交情還遠沒到那一步。
若是跟楊隊長他們一樣,聽說陳老師回來就上門,那叫不知趣。
所以聽了一嗓子之後,單獨幹活的看了兩眼,便繼續幹活,附近有人的便說起了話,還在家裡的,紛紛走出家門,與鄰居左右攀談,聊着陳老師帶着劉璐去上海見世面的八卦。
至於楊梅和黃鸝,此時還在大隊部上班呢,這嗓子還傳不到那麼遠。
另一邊,楊隊長聽到兒子喊的話,當即起身進屋,往大隊部打了個電話,“肖隊長,又是您值班吶?啊,沒事沒事,就是小陳剛帶着劉璐回來啦,對對對,剛到,現在還沒回家呢,我們在屋頂上看見的。
請您幫忙叫一下楊梅,跟她說一聲,要是不忙的話,趕緊回來。
對,就這個事,麻煩您了啊。”
掛斷電話,轉身走出家門,劉會計和黃保管員還在門口站着,等他一出來,都不用招呼,三人一起往村子後面走去。
大堤上,陳凡指了指小母馬,“你把扁擔卸下來,把繩子繫緊,東西搭在馬背上,能省點力。”
隨後兩手往身後一背,顛顛地往坡下走。
劉璐眼睛一亮,趕緊按照師父說的做。
多多和球球嗚嗚嗚地叫着,在陳凡腳邊搖頭擺尾,一路走出S形。
小馬駒也邁着輕快的腳步跟在旁邊。
它現在快兩歲了,肩高接近一米五,等成年後,肯定會超過母親的高度。
其實所謂的東洋馬,準確的說分爲東洋騎乘馬和東洋挽馬,挽馬是匈牙利的挽馬佩爾什馬和小本北海道母馬改良而成。
而東洋騎乘馬,是小本子在20世紀初開始,用世界名馬盎格魯諾曼馬和少部分阿拉伯馬,與本土馬一代代雜交而來。
最後得到的“東洋大馬”,其血統百分之八十以上是“盎格魯諾曼馬”,只有極少數本土馬血統,用以使其適應本土氣候。
雖然他們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洋馬,可這麼做的後果之一,就是幾乎造成小本子本土馬幾近滅絕。
尤其是在小本子用機械化軍團取代騎兵之後,沒了持續改良,所謂的東洋馬也迅速退化,一部分還原成盎格魯諾曼馬,另一小部分則退化爲本土馬,更多的則成了四不像劣馬。
而東洋馬到了後來已經徹底不見蹤影。
所以嚴格來說,陳凡這兩匹應該是盎格魯諾曼馬。
只不過老百姓都知道這些馬是繳獲的戰利品,便一直沿用了東洋馬的叫法。
小馬在陳凡身邊腦袋高高昂起,顯得心情很不錯。
陳凡將手搭在馬背上,感受了一下小馬的體力,心裡暗暗點頭。
這個小傢伙已經可以開始訓練了。
兩歲起開始訓練,是一匹騎乘馬、尤其是戰馬最合適的時間,以後它的速度和耐力,一定能遠遠超過後面馱着兩隻大包的小母馬。
走過開滿鮮花的坡地,不一會兒便到了家門口。
隔着院牆柵欄,陳凡摸摸三隻熊貓,算是打過招呼,便轉身進屋。
只揹着一個大揹包的劉璐、早已上前拿鑰匙開門。
和往常一樣,屋子裡乾淨整潔,完全不需要打掃。
劉璐卸下行李後,先給陳凡倒了一大杯一匹罐冷茶,然後去燒水煮茶。
陳凡正準備去洗個澡,外面就傳來楊隊長的聲音,“小陳,我們來咯。”
循着聲音走出去,陳凡走到坡前迎接,等三人上來,手裡的煙已經遞過去,“今天沒出工?”
楊隊長接過煙,跟着往回走,同時說道,“這幾天沒那麼忙,早上出半天工就差不多,下午再安排幾個人除草滅蟲,等着稻穀成熟、秋收就行。”
陳凡點點頭,“今年收成還好吧。”
聽到這個問題,三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劉會計對收成情況最清楚,當即滔滔不絕說起了豐收。
今年增加了雜交水稻播種的比例,產量也大幅提升,等這一波秋稻收割完,從明年春耕開始,整個南湖公社的5個生產隊,都準備全部播種雜家水稻。
去年錢書記給楊書記他們吹過的牛,在今年全部實現。
然後就聽見楊隊長問道,“你屋後面那塊地,沒有統計到生產隊稻田數量裡面去,你是怎麼想的,繼續種那三種普通水稻,還是也跟着一起種雜交水稻?”
陳凡領着他們到客廳坐下,打開電風扇,將不多的熱氣吹散。
隨後坐到椅子上,笑着說道,“那點地方就不折騰了吧,還是繼續種原來的三種稻谷。”
頓了一下,他又補充了一句,“明年春耕,把水田劃分成四塊,我們這裡的江南稻種也種一部分。”
楊隊長忍不住咂嘴,“稻穀不都一個味嗎,雜交水稻口感是稍微差一點點,可是也沒差很多啊。”
不等陳凡說話,他便擺擺手,“我就這麼一說,你愛種什麼就種什麼,……”
說着看向劉會計,“老劉,你記下來,明年別忘了。”
劉會計嘴裡叼着煙,從兜裡拿出隨身筆記本,一手本子一手拿筆,翻開後記錄,同時說道,“忘不了。”
等他記錄完,擡起頭看着陳凡,“你那塊田裡收的稻穀,都當做口糧發還給你了,超過的部分算在劉璐她們名下,一粒都沒少你的,三個品種分成了三批,都做了標記,楊梅她們知道。”
陳凡點點頭,“好,麻煩了。”
劉會計打了個哈哈,“說那客氣話。”
這時楊隊長說起另外一件事,“知青點的那十幾個知青,今年都考上了大學,他們全都過了本科線,最差的也是省城的本科學校,最好的考上了京城的大學。
本來他們還想等你回來,請你吃個飯,表示一下感謝。
這不是你一直沒回來嗎,他們又要趕在9月1號之前去報到,實在等不到,就各自準備了一份禮物。”
說着指了指隔壁的客房,“小梅她們都給收起來,放後面那個小客房裡面了。”
陳凡呵呵笑了兩聲,沒有說話。
禮物什麼的都無所謂,他又不是衝着感謝去的,倒是他對另一個問題比較重視,“上面沒有繼續安排人來?”
楊隊長搖搖頭,抽着煙說道,“這個沒有,我聽說現在地委對還要不要派知青下來,連個準信都沒有。
上次錢書記陪着一個省裡的領導來這裡,視察雙搶的情況,那時候楊書記提了一嘴。聽那個領導說,夏季可能就不派人下來,等上面具體通知。
就算今年沒個準信,也會等年底再統一安排。不過今年的情況很複雜,很多事情都不好說。”
陳凡聽着輕輕點頭,眼裡若有所思。
如果他記憶中的資料無誤,在79年初,也就是今年的冬天、過完春節之後,還是會有一批知青會安排下來。
事實上這也是最少的一批人,全國很多地方早已自己做了決斷,暫停了安排沒有工作的畢業生下鄉。
即便繼續安排的,也是最後一批。
這一批人也沒在鄉下待多久,當年就幾乎全部回城,而那些在鄉下滯留多年,還堅持沒有徹底安家落戶的,也會在80年1月全面撤銷知青點之後,盡數返城,知青這個詞,正式成爲歷史。
陳凡抽了口煙,笑着說道,“不來也好,來了人,你們要安排、我也不得消停。要是這次沒派人下來,以後那些知青也沒有必要申請過來。”
這一批知青之所以爭奪來盧家灣的名額,除了陳凡教課的名氣出了圈,學生竟然全部都是大學生。
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以前學校裡教的課程,跟考試沒關係。
可是從今年年初開始,已經全面恢復以前的教學課本。
有了正規的教學大綱,又有好的師資力量,那些城裡的學生,未必會願意到農村來吃苦。
再說了,年初時他是衛生處的幹部,還在雲湖這個圈子裡,那些知青纔會想來這裡蹭老師。
而他現在已經是省作協的副處級主任,跳出了雲湖,別說在省城,哪怕在全國也有一定的影響力,回頭自己不樂意,往省城甚至京城一躲,來的人又徒呼奈何?!
想明白這些,陳凡便徹底將這些人拋至腦後,轉而期待一年後撤銷知青點的那天。
到時候他跟隊裡打聲招呼,把那個知青點要下來進行改造,這地方肯定住得更舒服。
前面的知青點面積不小,適合改造是一方面,最重要的,那裡是他到達這個時代的第一站,也是他與姜麗麗相遇的地方,留着大小是個紀念,總比日後荒廢倒塌了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