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娘王妃向未央
夜漸深,人已寐。
深秋的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一條黑影在夜色中倏的一聲劃過,就像水面上飛過一隻蜻蜓,輕盈的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這是什麼地方?”小北被凍醒了,揉揉眼睛,坐了起來,看看身邊正盯着自己的黑衣蒙面人,駭了一跳,結結巴巴的問道:“你、你是什麼人?”
“你醒了?”蒙面人問道。
聽着蒙面人乾巴巴的聲調,小北更加慌張,結結巴巴的問道:“你、你要幹什麼?”
“教你本事。”蒙面人依然是平靜無波的聲音。
“不,我有師父,義父也會教我武功。”小北斷然拒絕了,同時警惕的問道:“爲什麼?”
蒙面人露在黑巾外的眼裡露出輕笑來,好像眼前的孩子說了什麼好笑的話一樣。
小北被蒙面人的笑激怒了,起身就走,心中暗想:“這個蒙面人,深更半夜的把自己劫持到這個小樹林裡,肯定沒安什麼好心!”
“你的師父如果夠厲害,我能把你從院中帶出來嗎?”蒙面人的語氣帶着一絲笑意。
“呃……”小北一下子就無話可說了。一想到眼前的蒙面人比師父還厲害,小北就一下子跪倒在地,磕了一個頭,說到:“師父在上,請受弟子陳北一拜!”
蒙面人搖頭,說道:“我只指點你內功心法,更多的是教給你行兵佈陣、定國安邦之道,不會教你拳腳招式,你也不用喊我師父。兄弟中我行三,你叫我三叔吧。以後每隔幾個月我會過來一次,你要勤加習練纔好。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如果第三個人知道了……”
小北搖頭,“三叔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三叔,我能問個問題嗎?”
三叔摸摸小北的頭,問道:“想問‘你我素不相識,爲什麼教你’是嗎?”
看着小北點頭,三叔淡淡的語氣說道:“等小北長大了,就會知道了。”
小北“嗯”了一聲,突然說道:“三叔,我喜歡你喊我‘洛兒’。”
“洛兒,”蒙面人的聲音突然充滿了溫情,伸臂把十歲的洛兒摟在懷裡,低低的說道:“洛兒會成爲國家的棟樑之才!”
光陰荏苒,一晃十年過去了。
此時,正是春回大地,萬物欣欣向榮之際。
多少公子王孫、小姐佳人出門踏青,既可祈福上香、又可結伴賞春,北晨國京城外小山上皇家寺廟感恩寺,近日來進香的人絡繹不絕,山腳下、山路上,賣香燭、小吃的小攤,也像雨後春筍似的冒出來了。
只聽得馬蹄得得響,小路上的行人不由得朝着身後望去,只見不遠處過來了兩匹馬,兩匹馬都是通體棕紅,膘肥體壯、毛色油亮,一看就是難得一見的寶馬良駒。
衆人再看馬上的二人,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相貌英俊、身材挺拔,穿着一身藍色錦袍,玉簪綰髻、墨發披肩,腰挎寶劍,全身並無其他飾物,卻讓人感覺一股顯貴之氣。
再看他身邊的小個子,好一個俊俏的小郎君!
年齡只有十六七歲,一身白色絲袍,長相俊美、身材瘦削、膚色如玉、小嘴櫻紅,更爲難得的是,小個子臉上的兩隻眼睛烏黑髮亮、炯炯有神,看着衆人都在看自己,大眼睛眨了兩下,調皮的光芒乍現。
“小北哥哥,山上有什麼好玩的嗎?怎麼這麼多人要上山?”小個子問道。
被稱作小北哥哥的男子轉頭,說道:“我也不知,蓮兒,不如問問他們。”說着,用手中的馬鞭一指離蓮兒最近的一箇中年男人。
“這位大叔,山上有什麼好去處?”蓮兒立即轉頭喊住了中年男人。
“你們是外地人吧?”中年男人擡頭,笑呵呵的說道:“這山上有個感恩寺,大家都是上山祈福、踏青的。”
這個蓮兒,一聽寺廟就要皺眉頭的,小北一看,果然,蓮兒的小嘴都噘起來了。
“快走,小北哥哥。”蓮兒提起馬繮,就要加速。
那個中年男人看着蓮兒不感興趣的樣子,極力推銷着自己家鄉的秀美風景,說道:“感恩寺是皇家寺廟,規模很大,山上的風景也很好的,兩位公子去看看吧。”
皇家寺廟?小北心中一動,看蓮兒搖頭,不容置疑的說道:“遇廟燒香、見神磕頭!這都不知道嗎?”
“那是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討厭……”蓮兒不以爲然的就要大放厥詞!
蓮兒只要一想到了空大師那個老和尚,就恨不得把天下的寺廟都燒光了,讓那些老和尚、小和尚都住到狼窩裡去!哼!
“蓮兒,不許胡說!”小北及時止住了蓮兒沒出口的大不敬的話,看着中年男人,點點頭。
“真要上山?”蓮兒看着小北一副下定決心的樣子,小心翼翼的問道。
看着蓮兒垂頭喪氣的樣子,小北好笑的說道:“你可以不進廟,你在寺廟大門處等我就行。”
“師兄對我最好了。”蓮兒笑嘻嘻的說道。
“哼,只有這時候我纔是你師兄!”小北黑着臉,打馬朝前跑了。
蓮兒調皮的吐了吐舌頭,一夾馬腹,緊緊跟上。
感恩寺。
感恩寺不愧是皇家寺廟,果然規模不同一般的山野小廟,整個寺廟院子比較大,更有多棵菩提樹碩大無比,雖然剛剛不過初春季節,但新抽出的枝葉更顯得這些百年大樹挺拔蒼翠。那映在綠樹叢中的寺院、杏黃色的院牆、青灰色的殿脊、蒼綠色的參天古木,全都沐浴在玫瑰紅的朝霞之中。
“既然是皇家寺廟,父王必是來過的。”小北心中默唸。
想到父王,小北的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頭,臉色也變得陰狠起來,“父王,離報仇的日子不遠了!”
寺院中香客不少,香菸繚繞,絡繹不絕的朝拜者趕到這裡,他們雙手合十,舉過胸、額、頭,然後平撲在地上,以額觸地,樣子無比虔誠。
大殿裡的觀音慈眉善目,平靜、安詳的看着所有的善男信女。
小北進殿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頭,心中默默禱告:“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在上,請先恕弟子北辰洛之罪。弟子雖知佛家戒律第一條就是不跟衆生結惡緣、不殺生。然弟子北辰洛身負血海深仇,爲懲戒惡人,弟子不久就要大開殺戒,恐致天下動盪、生靈塗炭。菩薩慧目,必知弟子實乃不得已而爲之。家母多年茹素,日日淨手焚香、誦經禮佛、廣結善緣,但願能抵弟子罪孽之萬一。懇請菩薩保佑弟子百事皆順,他日弟子心願得成,必重建廟宇、再塑金身。”
說完,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離開大殿,小北轉了幾個偏殿,各處的佛像大小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神情動作也是千姿百態。有的咬牙切齒、怒目而視;有的朱脣微啓、面帶微笑;有的盤膝而坐、雙手合十;有的金雞獨立、手舞鋼鞭;有的眼睛半閉、手持經卷……不一而足,和別處的廟宇一般無二。
小北轉了一圈,看到一個偏僻的小院,院中翠竹搖曳,擡頭看月亮門上面刻着“雅苑”二字,小北暗暗點頭,正是個雅緻所在。
擡腳正要進院,就見院中有人衝着小北喊道:“郡主在此,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小北看到院裡果然站了幾個侍衛,心中憋了一口氣,“什麼郡主,這麼大排場,獨霸一個院子不說,連讓人看一眼都不行。”
正要轉身走人,就聽得裡面說道:“郡主起身,各處伺候着!”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走出一個美人來。
郡主十**歲年紀,她雙眉彎彎、膚如白玉、顏若桃李,服飾打扮並不是如何華貴,卻自有一番大家閨秀的氣度。
小北掃了一眼,心想:“本朝被封郡主的定是王爺之女,有這麼大年齡女兒的……”
小北心中一驚,“難道竟是那人的女兒?”
愣神間,就聽一聲“起轎!”只見轎子和一衆侍從、僕婦已向自己走來。
一陣風吹來,轎簾飄起一角,轎中的玉兒看着幾步外長身玉立的英俊男子正緊緊的盯着自己,二人眼睛對視,玉兒心中一慌,又羞又惱,哪有這樣看人的?
玉兒隨即低頭,小臉卻又有些發燒了。
想起娘說自己“臉皮太薄,”弟弟也說自己是“家雀兒”,不由得微微笑了,自己就是做不到像娘和陳雨晴那樣拋頭露面的,見了陌生男人也會面紅耳赤,可是又有什麼不好呢?
父王倒是經常誇獎自己是真正的侯門千金呢!
小北看到不遠處路過的小和尚,微笑着上前問道:“敢問小師傅,雅苑中的郡主,可是安王爺之女?”
小和尚擡頭,看着眼前英俊、和藹的公子,也微笑着應道:“回施主,正是安王爺長女玉郡主,聽說小時候在寺裡住過。玉郡主常來進香,對感恩寺多有佈施,菩薩保佑郡主。阿彌陀佛!”雙手合十,念着佛,走了。
“北辰玉?”小北看着漸漸消失不見的郡主一行人,臉上再無微笑,心中若有所思,“一劍殺了安王,是不是太便宜他了?要不要改改原定計策?今天誤打誤撞地到了感恩寺,倒是沒有想到會有這種收穫!今天先走,慢慢在從長計議吧。”
看看天近中午,小北急匆匆的出了廟門,不知道蓮兒等急了沒有。
一出廟門,就見蓮兒正坐在一個小攤子前吃東西,看見小北出來了,揮臂高喊:“師兄,我在這裡呢。”
忽然想到師兄也該餓了,蓮兒轉頭衝着攤主說道:“師父,我這裡再加一碗。”
小北邊走邊搖頭,小蓮兒是個一點兒也不能等飯的人,天剛剛正午,就吃上了。
小北來到蓮兒跟前,低聲說道:“你也不怕飯裡……”
“你也太小心了!”蓮兒不以爲然的說道,只管大快朵頤,“嚐嚐吧,挺好吃的。”
“來時我可是給師傅和義父打了保票的,萬一出點什麼事兒……”小北兀自嘮叨。
蓮兒不耐煩的打斷了小北的話,喜滋滋的說道:“小北哥哥,怎麼樣,還可以吧?”
小北端過碗,也吃起來,這小攤上的吃食自有一股鄉野風味,味道不錯,量也很足,小北心中感慨,山野村民果然民風淳樸!
“小北哥哥,怎麼這麼長時間?我差一點進去找你。”
“聽高僧談禪。他講了個故事,蓮兒要不要聽聽?”
“講了什麼?”
“傾人取位!”
“傾人取位?什麼意思?”蓮兒來了興趣。
小北看着遠處連綿的小山,英挺的眉毛微蹙,輕輕的說道:“上穀人侯生,先是娶南陽人韓氏女爲妻,已經五年了。
韓氏曾夢見有幾個穿黃衣的人,將她引至一庭院,看見一女子二十歲左右,生得高大美麗,穿的衣裳是絳色,圍裙是天藍色,裝飾着金玉釵環,自稱盧氏。
盧氏對韓氏說:‘我與你結仇很久了,你知道嗎?’韓氏說:‘我是個婦女,從不出深閨,哪裡來的仇呢?’
盧氏面色嚴厲,說:‘我前生曾經當官,你誣陷我有罪,取而代之,使我丟官,被排斥在卑微境地而死,這難道不是仇嗎?我現在已向上帝申訴,得以洗雪從前的冤屈,使我來取代你,你很快就會死去。’
韓氏驚悸醒來,心中憂慮此事,又不敢說,從此神色沮喪,好像有病一樣。侯生問她的情況,韓氏就將夢中的事說了。一年以後韓氏死了。
過了數年,侯生娶蘭陵肖家的女子爲妻,肖氏常穿繹色衣服,天藍色圍裙,又生得高大美麗,侯生將韓氏的夢告訴她。
聽後,肖氏說:‘我孃家本姓盧,幼年,舅舅很愛我,收我做他的女兒,所以盧爲我的小字,這樣看來,你亡妻的夢是可信的。’”
蓮兒沉默了一下,看着小北嚴肅的表情,問道:“小北哥哥,你心中有事對不對?”
小北微笑着看向蓮兒,問道:“如果小北哥哥有事,蓮兒會幫忙嗎?”
蓮兒對自己的這個師兄,總是琢磨不透,從小到大,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像一直有事瞞着自己,要不爲啥一年中總要消失幾個月?有時候師父也和他一起不見了,他們到底去幹什麼了?
問師父,師父不說;問父王,父王也不說!越是不說,蓮兒就越想知道。
所以嘛,這次聽說師兄要來軒轅國京城,蓮兒就知道師兄要做什麼大事了,所以死纏爛打的非要跟着。
向師父和父王做了無數個保證以後,答應了師兄“一切聽我安排”之後,蓮兒終於如願以償的跟着來啦!
“小北哥哥,你有什麼事?”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你慢慢就會知道的。”小北點了一下蓮兒的鼻子,說道:“不過,你要事事聽我安排才行。”
蓮兒噘起了小嘴,無奈的點點頭,算是認了。
二人騎馬下山。
遠遠的看到玉郡主的轎子,小北問道:“這是軒轅國的郡主,儀仗和你的相比如何?”
蓮兒撇撇嘴,笑道:“師兄,看你的樣子,就知道又要開始教訓人啦!”說着,騎馬就要衝過去。
此時,剛剛下山,小路並不寬敞,四人擡轎再加上轎子兩旁騎馬的侍衛,蓮兒想要騎馬過去就不是很容易了。
蓮兒在身後喊道:“各位大哥,讓個道吧?”
一個侍衛轉身喝道:“哪裡來的小子,竟然讓郡主給你讓道!遠遠避開,否則就不客氣了!”
話音未落,身邊的侍衛就要拔劍。一時間,竟然劍拔弩張起來。
小北正要開口,轎子裡的郡主發話了,軟軟的聲音說道:“讓他先過吧。”
“謝啦!”
蓮兒得意的一笑,一夾馬腹,從旁邊得得的跑了過去。
小北緊跟在蓮兒馬後,看到蓮兒帶起的風吹開了轎簾,轎中玉郡主含羞帶怯的眼神正落在小北眼中,二人眼神相交,不過霎那功夫,小北的馬就跑遠了。
北晨國京城。
夜幕降臨,東城開始亮起來了,翠紅樓、未央宮、第一樓這幾個京城中最大的鋪子熱鬧非凡。
小魚兒騎在馬上,在人潮中穿行,看着青樓和酒樓處的人潮洶涌,心中暗暗得意,“娘說的真對,‘食色性也’,還有什麼‘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果然,凡是人的生命,不離兩件大事:飲食、男女。
一個是吃飯延續生命的問題,一個是睡覺繁衍子嗣的問題,只要是個人,就離不開這兩件事。娘雖是一介女子,事情卻是看得最透,有時候就連爹也佩服!
我小魚兒是天下最有福氣的人,娘開了未央宮,爹爹開了翠紅樓,一個解決了我的吃飯問題,一個解決了我的睡覺問題,真真是給個皇上也不換!哎,說到皇上,他的身體……”
小魚兒搖搖頭,接着自己原來的思路往下想,“不過,說來好笑,枉娘自誇是天下最最聰明、最最能幹的女人,和爹爹成親二十年,竟然不知道翠紅樓是爹爹開的!真不知道該說娘蠢笨如牛呢,還是該說爹老奸巨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