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不明所以道:“二舅母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個江十七郎,在咱們秣陵城裡可是名氣不小!”二夫人附耳告訴她,“最是風流多情的人,今兒他是過來議你大舅母的事情的,要祭拜,要麼來的時候,要麼走的時候,這當中還說着事情,獨自一人卻去拜什麼拜?何況端頤苑裡沒使女僕婦可以給他帶路嗎?非要尋着你?傻孩子!這小郎君多半是看你生得好,就有些動你的心思!”
說着就啐了一口,“大嫂向來端莊嚴方的一個人,偏生有這麼個堂弟!你不曉得,去年秣陵城裡名頭最響亮的永夜樓裡從北地請了大名鼎鼎的行首許鏡心出場,那許鏡心聞說在北地捧場者如雲,到了南方亦將左近同行都壓了下去,結果這江十七郎登樓賦詩一首,引得許鏡心親自迎出簾來向他行禮,許鏡心在永夜樓的幾日,那江十七郎日夜相陪,走時還依依不捨……”
她說着說着,就哎呀了一聲,“這些話不該同你們小娘說的!”
卓昭節對江扶風也不過是見了一回,如今聽二夫人說他的風流往事也是當着閒聊聽,見二夫人彷彿還不放心的樣子,便笑着道:“他是長輩呢。”
“你當他長輩最好。”二夫人摸摸她的鬢髮,笑着道,“總之這件事情你十一表哥做的很對,哪有轉着彎的親戚,頭次上門來叫沒出閣的女郎家家去引路的?若是旁人也還罷了,這江家十七郎在秣陵風月里名氣極盛,與他沾上身,多半就說不明白——他那等自詡風流的人物可不會想那許多,恐怕還巴不得旁人議論他勾引過多少小娘子呢!咱們家與他不是一路,你離他遠着點,下回遇見他同你說話,只管推與你表哥表弟們就是。”
卓昭節點了點頭,又問二夫人遊燦,二夫人道:“她閒着沒事做,在這兒一個勁的同我抱怨那株海棠花被雨打壞了,我煩起來就攆了她回房去做針線。”
聽她這麼說,卓昭節就笑着道:“那我直接回去了,免得招她分心。”
“你是去拿些東西罷?昨兒的雨下的突然,過會過來一道用飯,今兒舅母使人做了你愛吃的糖醋魚。”二夫人點點頭,親自送了她到院門處,又叫明吟好生伺候,這纔回去。
路上,明吟因左近也無人,就與卓昭節悄悄道:“那江家郎君看着一表人才,不想竟是那麼個人。”
“莫要議論長輩。”卓昭節一本正經的道,又笑了笑,“那是大表哥的正經親戚,與你大約還有點關係,同我可是又拐了彎的,何必多事呢?”
明吟笑着道:“婢子如今既然是伺候女郎的,自然就是女郎的人,卻哪裡與他有什麼關係了?婢子可不在大房裡伺候。”
回到繽蔚院,明吉和明合聽到開門聲出來迎接,告訴卓昭節:“明葉被四娘叫去了,說有個繡法不會。”
班氏給卓昭節的這四個使女,都頗爲能幹,其中明葉尤其擅長刺繡,卓昭節許多衣服的繡紋都是出自她之手,三房的嫡長女遊靈在遊家女子裡頭排行第四,生來安靜而有耐心,最愛鑽研的就是女紅針線,成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真是天生就把賢德淑惠四個字銘刻在心的,如今遊靈也不過十二歲,一手繡活卻把遊家幾個房裡專工針線的使女都比了下去,就是明葉如今的繡件細緻也未必能比得上她,只不過明葉記得針法比較多,所以遊靈時時還要叫她過去問一問。
卓昭節笑着道:“也不知道她這回帶什麼給我?”
遊靈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從小就很講究禮數,雖然卓昭節如今住在遊家,使女也是班氏派來的,但既然在卓昭節這裡伺候,每次她叫了明葉過去問針法,回來時總要設法弄點東西叫明葉帶回來給卓昭節,有時候是她自己做的針線,有時候是三房裡的糕點,有幾回還送過幾枝才剪的花供插瓶,總之不肯空手。
之前卓昭節與遊燦都同她說過,道是自己家姐妹不必這樣見外,奈何遊靈執意這麼做,久而久之,卓昭節如今也拿得心安理得了。
明合含笑湊趣:“頂好是荷包,馬上女郎又要添置夏裳,到時候先前的荷包就顯得舊了。”
“是嗎?那這回若不是荷包,回頭叫明葉再過去幾次。”卓昭節小小的調侃了一句,就叫明合去找換洗的衣服,好把身上昨晚向遊燦借的換下來。
明合道:“女郎向三娘借穿的這件縹色上襦很是好看,極襯女郎的膚色,婢子彷彿記得女郎也有件這時候穿的縹色襦衫,不如尋出來換?”
“婢子記得是件半臂。”旁邊明吉起身道,“襟緣繡丁香的,說起來還是四孃的手筆。”
被她們一說,卓昭節也想起來了:“正是呢,原本是沒繡紋的,頭次穿的時候恰好去尋四表妹,不想她看着就穿在身上給繡了幾下,後來三表姐說繡的好,索性脫下來給她都繡上了。”
說話間明吉已經找到了那件半臂,縹色是極淡的微綠,極爲鮮嫩,面上但凡有半點瑕疵都要被映出來,就是十三四歲的女孩子,也是生的好、面容須得白皙如玉才能穿出縹色的淡嫩鮮麗來,明合又挑了牙色無紋的窄袖上襦搭配,下邊選了一條杏子黃加艾綠的間色裙。
換下來遊燦的衣裙,明吟順手接過去洗了,預備幹後疊好還回去。
到了快午飯的時候,卓昭節正預備動身,二房裡的使女春分打着傘過來,笑道:“二夫人請七娘過去用飯。”
“我正要去。”春分到時,卓昭節已經到了迴廊上,正被伺候着穿上木屐,含笑道,“方纔和二舅母約好的,怎麼還要你跑一趟?”
“二夫人說天雨路滑,着婢子過來陪七娘過去。”春分殷勤的上來扶她下了迴廊,道。
一行人就閒聊着向二房走去,到了二房,遊燦親自在門口迎着,抱怨道:“你從祖母那邊回來也不去找我,害得我繡了一上午的花,真真是悶死個人了!”
“難得你耐下性.子來繡幾針,我可不去給你藉口又丟下。”卓昭節笑道,“你都繡了多少?”
“誰有耐心繡呢?”遊燦吐了吐舌頭,小聲道,“一會父親不在,沒人提後頭的事情,母親不會生氣的。”
她說的後頭的事情,卓昭節猜測應該就是早上二房叫自己去跟班氏要百年老參有關,心裡有點奇怪二夫人好好的怎麼就和遊姿鬧翻了嗎?
她不接這個話頭,含笑道:“咱們進去罷,別叫二舅母等急了。”
到了裡頭,遊炬卻已經在了,遊家的孫輩之中,長孫遊爍、次孫遊炬皆是肯吃苦的人,奈何天分有限,讀來讀去就那麼回事,遊若珩也只能嘆息之餘,不將科舉興家的指望寄託在他們身上,就叫他們學着打理產業,好在下頭的遊熾、遊煥都學的不錯,四房的嫡長子的遊煥現在才十二歲,就已經過了童生之試,有正經的秀才功名在身了。
如今任慎之回來侍奉遊姿的病,遊熾、遊煥都還在懷杏書院,除了已經出閣的大房嫡長女遊灼和嫡次女遊炎,在家中的孫輩就是長房的嫡長子游爍、庶子游勉,二房嫡長子游炬、嫡女遊燦,三房嫡長女遊靈、庶女遊憐,四房嫡次子游煊。
這遊炬只比遊燦大三歲,二房嫡長子本該只比遊炎小一點的,偏偏當年遊霖成婚前,趕上了祖母去世,遊霖是祖母帶大的,執意要守三年,他這麼做,遊震、遊霄只能跟着守,結果出孝不到兩個月祖父也去了,這麼一耽擱,二房三房四房的孩子歲數一下子小了起來,遊爍這個江氏很晚才生的大房嫡長子卻還是孫輩裡的長孫。
本來已經十七的遊炬早該把定了親的胡家女郎娶過門了,畢竟胡家女郎同他一般大,不像巫曼娘那樣比遊爍小了足足七歲,爲了等巫曼娘及笄只得耽誤遊爍,只是也是不巧,兩邊婚期都定了,不想那胡家女郎的母親卻去世了,因此拖了下來。
見到卓昭節和妹妹進來,遊炬就看了過來,他和父親、祖父非常相似,是個沉默寡言、木訥老實的人,可惜也沒傳到祖父讀書的天賦,卓昭節和遊燦上前依次給二夫人和他行了禮,二夫人笑着叫她們坐下:“今兒做了昭節愛吃的魚。”
遊燦就道:“母親真正偏心,我想吃那槐花餃子都多久了?現放着前頭一株槐樹開着花,被昨兒的雨打落一地也不給我做,昭節要是喜歡吃,想必我就也能吃上了。”
“你把那個做了三個多月的荷包最後幾針都繡完,我自然就也給你做了!”二夫人對着女兒就立刻變了臉,喝道。
遊燦朝卓昭節眨了眨眼睛——卓昭節就想到她方纔在門口說,若是遊霖不在,沒人惹氣,二夫人就不會計較她什麼,果然二夫人這番話也不過是說說罷了,到底還是叮囑了春分一句:“回頭去看看那槐樹的花可還有乾淨的,有的話收攏了,若是夠,使廚房做上一頓。”
又瞪一眼遊燦,“那個荷包不做好,就是做了也沒你的份!”
“母親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回頭哪裡捨得不給我?”遊燦轉嗔爲喜,嘻嘻道。
話音才落,外頭夏分進來,稟告道:“夫人,十一郎來了,看行色很是匆忙……”
“慎郎來了?”二夫人吃了一驚,任慎之雖然從七歲就在二房住,但用飯卻大抵是獨自用的,不遇年節不到正房來,倒不是二房苛刻他,而是任慎之深知自己母子在遊家到底是寄人籬下,指望全在自己讀書上,所以並不以天份自傲,反而極爲刻苦,爲了節約讀書的辰光,向來都是讓人把飯菜送到房裡用的。
這回他回來是侍疾,白天要守在飛霞院,就在飛霞院裡匆匆吃幾口,現在忽然過來,夏分還說他行色匆忙——不僅僅二夫人,遊燦、卓昭節包括遊炬,均是一個想法——遊姿一向病啊病的最後總是沒什麼事,漸漸的家裡也不把她生病當大事看了,該不會這次……二夫人立刻就站了起來:“糊塗!慎郎又不是外人,怎麼到舅母這裡還要通報?”
夏分趕緊道:“十一郎說,是和江家有關……”
聽到個江家屋子裡的人才鬆了口氣,二夫人怨夏分道:“還不快叫慎郎進來說?要你忤在這兒多個什麼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