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阿杏實在不甘心就這麼失敗,雖然不敢再勸卓昭節反悔允婚,但心念一轉,又有了一個主意,便就着卓昭節的詢問道:“這事情其實不難,大娘子本來就喜歡娘子,上回娘子去阮府,大娘子不是還要留娘子小住嗎?後來因爲夫人推卻纔作罷的,娘子回侯府後,何不先不提寧世子,只管藉口思念大娘子,到阮府小住,兼在大娘子跟前盡孝些日子,娘子請想,大娘子能把溫家六娘當親生女兒疼愛,那還是與大娘子沒血親的人呢,更何況是娘子?”
她慢慢的道,“索性骨肉之親,雖然娘子才見過大娘子一回,但大娘子定然也疼愛娘子得緊,只要娘子用心對大娘子,大娘子再沒有不處處爲娘子考慮的。”
——寧搖碧白日裡回了一次長安,還能回來趕上晚宴,顯然已經說服了紀陽長公主,但先不說紀陽長公主一向偏心雍城侯府,雍城侯和敏平侯素不和睦,以長公主的身份決計不可能親自登卓家的門提親的,否則一旦敏平侯不允……長公主豈不是顏面掃地?
所以長公主要遂了孫兒的願,多半還是直接請宮中旨意……
可這位長公主再不慕權,好歹也是先帝時諸王爭儲、本朝初年齊王叛亂裡走過來的人,可不糊塗,倘若寧搖碧這個年歲要納個侍妾,她也無所謂了,但世子婦的人選,長公主能不挑上一挑、打探打探嗎?
更不用說寧家長房、二房不和睦,寧搖碧行事肆意,仇人不少,他又是獨子,連個彼此扶持的兄弟也沒有,雖然有月氏族在,除非月氏族或寧搖碧自己叛亂,旁人輕易也動他不得,但月氏族遠在西域,申驪歌早逝,一個甘居家奴之位的蘇史那能幫他也有限,長公主這麼疼愛這個孫兒,怎麼肯不替他作長遠打算、藉着娶妻的機會尋一門妻族強勢的臂助?反倒放任他對個政敵之女上心?
因此紀陽長公主今兒答應了寧搖碧,也定然會尋出種種藉口不立刻進宮請旨,多半是先着人把卓昭節的底細查個清楚明白,再作打算!
當然了,卓昭節的底細不復雜,當初隨寧搖碧南下,從頭到尾見證了寧搖碧與卓昭節相識經過的公主府影衛都不少,但事關最疼愛的孫兒,長公主能不親自見上卓昭節一次,親眼過目——不管是把重視寧搖碧意見的場子走過後設法攪局,還是受不住孫兒哀求真心想聘卓昭節爲孫婦,總歸長公主不可能見都沒見過卓昭節就請旨的,畢竟聖旨一下可就不好收場了。
而如今卓昭節在這兒赴宴,紀陽長公主當然不可能偌大年紀親自趕過來看她,那就只有先敷衍了寧搖碧,等卓昭節回了長安,再設法或瞞着寧搖碧,或哄着寧搖碧同意,召卓昭節去過目。
如此推測下來,這提親之事,知道的人還不多,卓家其他人料想是不知道的。
所以暖房出來之後的那一幕決計不能叫遊氏知道!只要遊氏不知道那一幕,而紀陽長公主召見卓昭節之前不會正式提及親事,這樣春宴結束回侯府後,阿杏所要面對的,只是衆人看到的卓昭節與寧搖碧連席而食之事——依着大涼風氣的開放,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遊氏最多敲打一番……
而卓昭節已經同意了阿杏的建議,決定回侯府後不提此事,卻立刻去卓芳華跟前盡孝,這樣的話,等紀陽長公主那邊召見,估計也是從阮府叫人了。
阿杏費這番心思,關鍵就在,阮府不是侯府,卓昭節一個正值青春的小娘子,不可能和姑父太親近,至於阮雲舒,卓昭節如今心裡正惦記着寧搖碧,更不會去招惹他了,倘若去招惹,那也是阿杏和兩邊父母求之不得的事情。也就是說,阮府上下,卓昭節只能親近一個大姑姑卓芳華——除了卓芳華之外,她最親近的會是誰?
自然,就是貼身使女了!
須知道卓昭節從江南帶來的大使女明吟和明葉這回春宴雖然沒跟出來,但若在鏡鴻樓裡,阿杏和阿梨也是要刻意讓着她們的——現在阿杏倒不想打壓明吟、明葉,但爲了性命安危,她必須儘快取得卓昭節的信任與重視!
所以在侯府裡,卓昭節父母俱在、兄姐齊全,還有一位已經過門的長嫂,另有兩個孿生的侄兒,這許多骨肉親人在,還有伺候卓昭節長大的使女,阿杏和阿梨伺候得再盡心,一時三刻的又怎麼能夠與卓昭節迅速親近起來?
阿杏明面上勸說卓昭節到阮府後討好卓芳華,以爲寧家提親說話,實際上打的主意,卻是將卓昭節身邊親近之人降低到最少,好趁這個機會,爭取到卓昭節的重視,免得事發之後,一個不小心,被遊氏盛怒之下料理了……
只是阿杏見卓昭節點頭後,心中忐忑平息,卻不知道卓昭節之所以肯這麼快就聽了她的建議也不是沒有旁的打算,她暗自想着:“阿杏的話說的也有道理,大姑姑是我嫡親的姑母,再沒有不疼我的,不提她從前與大姑父是怎麼成了夫妻,她若知道祖父打的那賣孫女求榮的主意,定然不會不管我……不過如今我也才見了她一面,貿然和她說起唐澄的事情來也不好,的確很該與大姑姑多相處相處,這樣祖父若是不答應寧家的提親,我也好說出此事求大姑姑設法了——
“畢竟,外祖母固然說爲了外祖父替我選字的緣故,祖父多半不會立父親爲世子了,但我看我回來那日拜見祖父,祖父也沒有很偏心五叔和那沈氏呀?那沈氏雖然靠着氣死了我嫡親祖母進了門,但永興坊那兒的別院裡不是到現在還有兩個侍妾伺候着祖父嗎?可見祖父未必就沒有立父親的意思,到底自古以來都是貴嫡貴長的,大伯和父親都是元配嫡出,五叔哪裡比得上他們?父親母親雖然是才見着,卻都疼我得緊,我不在乎祖父,父親可不能直接得罪了祖父呢……倒是大姑姑早就與祖父翻了臉,不在乎這個……”
卓昭節認真的思索着:“虧得有大姑姑在!不然,我之前竟然把世子之位忘記了……看父親那麼不喜歡小姑姑,倘若世子之位真被五叔得了去,父親該多麼傷心難過?唉……外祖母說的一點也沒錯,這侯門深似海,一家子人中間事情也這麼多!”
依她在班氏膝下長大的經驗,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求到長輩跟前那是極自然的,再說卓芳華與敏平侯反目多年一樣過的不錯,也是半公然的和兄弟來往着,卓昭節覺得再加上幫着自己的婚事說話對這個姑母料想不難——至於父母和卓芳華的意見麼,卓昭節心想,從前自己在班氏跟前要什麼,哭鬧兩回向來就沒有不答應的,大不了把下人打發了,自己再不要臉一次嘛!
她很滿意阿杏的提醒,心想到底是遊氏特別預備給自己的使女,果然機靈又懂事,卻不知道阿杏早在宴上就打着主意要做那打散鴛鴦的棒子了……
這一晚,主僕兩個都睡得香甜又期待。
不想次日一大早,卓昭節還在梳洗,對面古盼兒就使了一個使女過來,神色鄭重的道:“卓娘子,昨兒個晚上林苑裡出了些事情,咱們娘子請卓娘子待在屋子裡不要出去。”
卓昭節吃了一驚,忙讓正爲她梳着發的阿杏住手,問道:“怎麼了?難道是進了刺客?”
那使女露出爲難與尷尬之色,想了想才道:“不是的,嗯,是卓娘子的小姑母那邊發生了些事情,不過卓娘子莫要擔心,令姑母不曾受傷……反正請娘子暫且待在屋中,縱然有人尋來也不要理會……咱們娘子如今先到公主殿下那裡去了,回頭再來與娘子分說清楚罷。”
“是嗎?”卓昭節蹙起眉,想了想道,“我知道了——替我多謝古姐姐。”
那使女覺得這應該就是答應了,便告辭而去。
等她走了,卓昭節問左右:“你們昨晚可聽到什麼?”
四個使女一起搖頭:“婢子什麼也不知道。”
阿杏又道:“若是二孃那邊的事兒,二孃並沒有住在這附近,縱然有動靜,咱們這兒也聽不到的。”
卓昭節問:“那你可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
“婢子上回看二孃是打南邊來的,那方向有幾處庭院,如今都住了賓客。”阿杏沉吟了下,道。
“讓阿梨替我梳髻吧。”卓昭節看着她道,這意思就是讓阿杏騰出手來出去打探消息了。
阿杏在卓昭節打發走古盼兒的使女時就知道有這一出了,點頭道:“婢子這就去。”
然而阿杏還沒離開,門外已經響起一陣腳步聲,卓昭節還道又是古盼兒的人,不想卻是一個脆生生的聲音一邊問話一邊踏了進來,道:“初歲,你在這兒嗎?”
就見淳于桑醞一襲藕色春衫披着春暉進了門,一眼瞥見卓昭節,喜道:“你還在這裡,正好正好,快跟我走吧!”
卓昭節驚訝道:“怎麼了?”
“昨兒個晚上彷彿出了事——具體怎麼樣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有人叫我先把你帶走,免得留在這裡一會被人煩。”淳于桑醞走到她跟前,暗暗比了個“九”的手勢,道,“你先到我和堂姐那裡去住吧,咱們那兒的水榭地方大,原本也就有空屋。”
卓昭節越發一頭霧水,道:“這是怎麼回事?方纔古姐姐使了人來叫我留在屋子裡哪裡也別去,等她的消息來着。”
淳于桑醞道:“咦,古姐姐已經告訴你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哪裡知道?”卓昭節和她面面相覷。
淳于桑醞想了一想,道:“古姐姐可說什麼時候回來?”
卓昭節搖頭道:“沒有……”
“那你還是先跟我走一趟罷。”淳于桑醞建議道,“反正我們住的地方除了時姐姐外沒有旁的人,時姐姐你也認識的。”
卓昭節低聲問她:“那……”
淳于桑醞會意的點頭:“自然在——正好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