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使女伺候着卓昭節換了一身家常衣裙,掩了艙門,纔到樓下,就見寧搖碧正帶着伊絲麗和兩名崑崙奴從舷窗外經過,其中一名崑崙奴捧着長弓,另一名崑崙奴揹着箭袋,伊絲麗則是端着金盤,盤中盛着洗淨新鮮的時果,粗粗一看是葡萄、藕、梨等物。
卓昭節心想看這模樣寧搖碧似在狩獵,只是船上他能獵什麼?
這樣想着,慢慢出了艙門,恰好看見寧搖碧在船邊站住,伸出手來,兩名崑崙奴飛快的遞上了弓箭,他隨手一轉,豎起弓,搭上箭,對着岸邊一處柳中就是一箭!
卓昭節一驚,還道他是拿行人做靶子,不想卻遠遠聽得一聲雀鳥哀叫,隨即一個小小的身影帶着箭支落入杭渠,一陣水浪翻過,不復痕跡。
就聽寧搖碧嘆了口氣,似乎對於不能拿到獵物感到很是遺憾。
他從伊絲麗託着的金盤裡取了一片藕吃着,晃眼看見卓昭節,就笑着招手道:“卓小娘,可也要試試手?”
“我不會箭技。”卓昭節搖了搖頭,就見他從袖子裡抽出一塊雪白的絲帕,幾下擦了手,隨便丟給伊絲麗,笑着道:“簡單得很,可要本世子教你?”說着再次出手,又射落了一隻雀鳥。
卓昭節心想這些雀鳥也太可憐了些,好端端的遇見了這麼個主兒,就道:“這些雀鳥打了也拿不到,又何必還要射殺它們?”
“取樂罷了。”寧搖碧不在意的道,“這船上能解乏的事情實在不多。”
“既然如此,世子怎麼還要來呢?”卓昭節忍不住問。
這話問得寧搖碧臉色頓時陰了陰,片刻才嘆了口氣:“只因不出來更無趣。”
“世子爲何不回長安呢?”卓昭節心道雍城侯即使因爲月氏族不許他續絃,從而遷怒寧搖碧,但獨子究竟是獨子,這都大半年了,難爲雍城侯還一直氣着他嗎?帝都長安長大的尊貴世子受不住江南的溫婉,更習慣於自小長大熟悉的繁華地並不奇怪,可寧搖碧既然這麼不喜歡秣陵了,爲什麼還不回長安?
寧搖碧聞言,露出玩味之色,忽然走到她身邊,目光炯炯的盯住了她,卓昭節一怔,頓時覺得氣氛有些古怪,只是她想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寧搖碧逾矩,就微蹙了下眉,略退半步,沉聲道:“世子這是何意?”
“本世子在想,本世子彷彿也沒得罪過你罷?怎麼你很盼望本世子離開嗎?”寧搖碧認真的問,“可是卓八走之前同你說了什麼話?”
卓昭節抿嘴道:“是我冒犯了——不過世子也想多了。”
“既然知道冒犯那就賠罪罷。”寧搖碧立刻宣佈,“咱們去下幾局棋解悶,記住你只能輸!”
“……”卓昭節面無表情道,“我不會下棋!”
“那就投壺,你只能輸!”
“我也不會投壺!”
“樗蒲,你只能輸!射鉤,你只能輸!鬥草,你只能輸!”寧搖碧斜眼看她,“內中總有你會的罷?”
“不會!”卓昭節乾脆的道,“你說的我一概都不會!”
寧搖碧問左右:“你們可見過如此不學無術的小娘?”兩個崑崙奴都笑了起來。
卓昭節面紅耳赤,惱怒的大聲道:“反正只要我只能輸的,我統統不會!”
“……”寧搖碧試探道,“那你只能贏的呢?”
卓昭節立刻道:“那我都會!不會的也可以學!”
“你想得美!”寧搖碧翻臉好比翻書,冷笑道,“下棋下棋!輸贏各看本事!”
卓昭節啐道:“不下!”她棋藝一般得很。
“投壺!輸贏各看本事!”
“不去!”卓昭節望天望甲板望杭渠……方纔棋藝還能賭寧搖碧也一般呢,可見着了他射殺鳥雀的箭法,那準頭怎麼也比自己來得好。
“樗蒲!輸贏各看本事!”
“……先玩一局看看!”卓昭節沉思片刻,才勉強道。
樗蒲是古時流傳下來的搏戲,以黑白色的五木爲骰子,可組六彩,按照所擲出來的彩數,於棋盤上移動棋子,彼此追逐,若是遇見,便吃掉對手棋子,先至盡頭者爲勝,其中擲出五黑爲最高彩,即“盧”,四黑一白則是“雉”,次於“盧”,往下就是“梟”或“犢”這兩種雜彩了,還有一種叫做“塞”——特別點的規則是擲出貴彩則可以連擲,或者打馬衝關,雜彩則不能。【注】
卓昭節有兩年是很喜歡玩這個的,如今又想寧搖碧既然將樗蒲放到後面才說,估計他把握也不很大,這才應允下來——她雖然也覺得船上無趣,但也不想參加個不拿手的把戲淨輸給旁人去開心的。
兩人當下帶人回了艙,命人拿了樗蒲來,猜拳是卓昭節勝出,得了先擲的機會,她心中默唸“盧”字,放手一擲,就見五木散落下來,四黑一白,雖然不是“盧”,但“雉”也不差了,不覺面上笑靨一動,移了棋子。
因爲“雉”也是貴彩,可以連擲,卓昭節再擲,這次卻只擲出了“梟”,只得遺憾的停手。
輪到寧搖碧,他笑吟吟的接過五木,看也不看隨手一擲,頓時案上一片漆黑,赫然是個“盧”!
卓昭節頓時瞪大了眼睛!
寧搖碧再擲,竟又是個“雉”,他接着連擲了三把貴彩,有顆棋子都恨不得要走到頭了,才失手擲了個“塞”——五木纔回到卓昭節手裡,卓昭節原本的笑容已經全部收了起來,這回她凝神了片刻纔出手,惜乎也只是個“犢”,只得鬱悶的推出五木。
好在這次寧搖碧也只擲了個“梟”,一樣是雜彩,倒是卓昭節接下來連擲了幾把貴彩,將寧搖碧那堪堪可以達到終點的棋子恰好打了回去,不禁喜笑言開——只是她還沒高興多久,寧搖碧又連擲貴彩,同樣將她的棋子送回家,兩人這麼你來我往,卓昭節早就將自己說的先玩一局忘記到了九霄雲外,心神都放在了樗蒲盤上,寧搖碧更是脫了外袍捲起袖子,使女奴婢圍看助威,呼盧之聲不斷。
一直到天色漸暗,船艙裡就要點起燈火來,還是明合醒悟,推着卓昭節道:“女郎不是要觀水上落日以悟《夕陽簫鼓》嗎?這會彷彿已經黃昏了吧?”
卓昭節哎喲了一聲,她這會身到中局,正是一片大好局勢,哪裡捨得放手?只是到底還惦記着觀水上落日,當下就和寧搖碧商議:“這局暫停,待我觀了落日繼續罷?”
寧搖碧點頭道:“你去罷,那落日有什麼好看的?”
“拿罩子來罩了!”卓昭節卻不放心他,吩咐明吉,“你在這裡替我看着。”
“咦,莫非我還能動子?”寧搖碧不滿道,“本世子是那等不守規矩的人嗎?”
卓昭節因爲這一下午樗蒲玩下來,和他倒是親近了不少,此刻就認真點了點頭:“我覺得還是不要太相信世子的好!”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寧搖碧索性也起了身,大方道,“那本世子並伊絲麗、這兩個崑崙奴與你一起去甲板上看落日罷,你也不要特別留人在這裡了。”
卓昭節覺得這樣也好,當下一羣人又擁到了甲板上——時辰正好,西面,一輪金烏斂了熾熱耀眼,正沉沉落入天際,夕陽下,寬闊的杭渠、岸上纔開始凋零的柳枝,都鍍上一層明媚璀璨的金輝……
寧搖碧四下裡一望,指點道:“你既然要感悟《夕陽簫鼓》,其實不該乘大船,尤其是甲板高於水面許多的樓船,應該用小舟纔對,如今就要到舷邊席坐,儘量近水,將這滿船之人當作不存纔好。”
若是換了昨日卓昭節還能完完全全沉浸在琢磨樂曲和水上落日的意境關聯裡,現在她卻一半心思都系在了樗蒲局上,又聽寧搖碧說樓船觀落日與小舟不同,瞬間爲自己尋到了一個好的理由——嗯,船選錯了,即使自己靜下心來觀賞,效果也不好的……
既然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看着日頭落盡,卓昭節覺得很有理由不去練琵琶了,自是回艙讓人掌了燈,聚精會神的繼續起來,只是彷彿她中間走開後手氣也轉差了,居然一把貴彩也未擲出,生生看着寧搖碧取勝。
若只如此倒也罷了,偏偏這局完後,蘇史那使人過來通知要用飯了,兩人只能意猶未盡的罷了手。
【注】樗蒲:簡單來說,就是古代飛行棋,貴彩麼,就是擲出5、6(某些規則只能6),可以繼續擲。不過我看《割月如絳》還是某文時,彷彿與百科的解釋不大一樣,反正……我是沒看懂啦,那個描寫當然也仔細不了了,伊的棋盤看得我頭暈。
至於六彩爲什麼只有五種彩名,因爲……度度就只搜出那麼五種,第六種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