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詩云:“瑞雲深處碧玲瓏,得道高人在此中。玉樹影迷唐舊邸,金鐘聲繞漢諸宮。夜看西北天星近,曉對東南海日紅。咫尺便分仙欲路,吳山斜出錦屏風。”詩中的“吳山”便在江南水鄉,風景秀麗,美不勝收。
數百年前,位於吳山附近的棄劍山莊出了一位名爲夏問峰的武學天才,此人乃是先天金行之體,四歲練劍,七歲築基,十三歲凝結金丹,一十八歲豁然貫通劍隱之道,觸碰天地屏障,丹碎功成。其武學修爲進步之速,千百年來許爲棄劍第一。
夏問峰一生醉心劍道,藝成之後出莊遊歷,一把長劍縱橫天下,羣雄辟易,四十六歲飄然出海,不知所蹤。
五年之後,夏問峰突然回到江南,每日枯坐房間,面色陰沉,一言不發,誰也不敢追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如是半年有餘,他似乎漸漸心境開朗一些,也偶爾出門,在附近轉悠一圈。
一日,夏問峰來到吳山上閒遊,其時諸方無雲翳,四面皆清明,微風吹香氣,衆山靜無聲。忽然天色陰暗,有一陣大風吹來,剎那之間飛沙走石,漫無際涯。
夏問峰若有所悟,負手立在吳山山峰,見那平靜清亮的天空霎時變成一片旋轉狂怒的海洋,卻有老鬆傲立風中,巍然不動。
他突然之間豁然貫通,領會了風摧固身的天地至理,忍不住仰天長笑。
回莊之後,夏問峰閉關數年,將原本劍走輕靈的劍隱之道加以改良,輔以重劍招式,取名爲《松風劍法》,其中威力最大的一招爲“風來吳山”,一旦施展開來,彷彿有萬千劍氣飛速旋轉,如同摧枯拉朽的狂風一般剛猛無燾,縱然對手實力再強,也難以抵禦這天地偉力。
李承淵在棄劍山莊時,夏青和年紀尚輕,內力修爲尚且不足,練不成這一招“風來吳山”。此時輕劍被虎頭湛金槍點碎,夏青和終於按捺不住,施展出這一生平絕技。
剎那之間,有萬千金光迸射出來,天旋地轉,飛沙浮動,空氣猛然向裡壓縮,形成巨大的龍捲風暴。李承淵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被這劍氣形成的氣旋猛然捲入其中。
陸無厭瞪大了眼睛,被蕭千離握住的小手早已是冰冷一片,程君有些茫然的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蕭千離的臉色依然平靜,卻不爲人注意的輕輕皺了皺眉頭。空着的右手張開,似乎要有所動作,猶豫了片刻,又緩緩的垂了下來。
他雙目中凝聚真氣,剎那之間看破一切虛妄,隱隱約約看到旋風中的情形,只見無邊金光旋風中,有一團幾乎淡不可見的白氣正在瘋狂的左衝右突。
“棄劍山莊擅使輕重雙劍,輕劍劍走輕靈,重劍大巧不工。一旦棄劍山莊弟子取出重劍,就是決一死戰的時候。”
李承淵久在棄劍山莊,自然對棄劍山莊的功法極爲了解。此時他強行鼓盪真氣,一把戰槍死死守住身前數尺,卻依然被狂風龍捲一刻不停的攻擊,稍一不慎,身上立刻多了數十道劍痕,頓時皮甲綻裂,一道道血箭隨之噴灑而出。
“這一招……究竟怎麼破解?”
“人力時有窮盡,又如何對抗這無孔不入的風?”
李承淵苦苦支撐,不由得想起了夏青和剛剛所說的話——
“倘若我的劍隱靈峰打碎你的武道之心,今生只怕再也難以恢復……”
“師父曾經對我說過,每個人的性格、成長經歷決定了他的武道之心。我的武道是什麼?”
李承淵剛一分神,氣旋中那蘊含辛金之力的真氣立刻透入體內,經脈頓時鑽心般的疼痛起來。
不是普通的疼痛,而是彷彿有無數尖銳的鋼針在自己身上反覆穿刺。血脈張弛的伸縮感不斷衝擊着他的全身上下,難以名狀的劇痛一直延伸到骨髓之中。
疼痛過後,身體的每一處又彷彿變得灼熱難當,如同身處熔爐,被反覆煅燒。
師父曾經說過,庚金與辛金雖是一脈相承,但是庚金乃刀斧陽金,辛金卻是精細陰金,二者並不能很好的共存。而夏青和一身先天辛金,又豈是李承淵所能抵禦?
“到此爲止了麼……”
“不!我不甘心!”
“我絕不甘願寄人籬下,青和,我不能一輩子活在你的陰影和羽翼之下!”
絕境之下,李承淵反而爆發了無比的勇氣,洶涌的內家真氣有如無窮無盡般向外衝出,起初面對夏青和的猶疑和心結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股豪氣從心底裡直涌上來。
在玉虛峰上時,蕭千離對陸無厭評價三大弟子時曾言:“承淵悍勇,氣剛有膽烈,重承諾,意許知已,至死不負。”
只聽一聲虎吼,嘯聲中,李承淵的雙目變得一片血紅。
這是何等狂暴血腥的目光!殺氣凜冽,幾乎化爲了實體一般,那凌厲的眼神,就連幾乎已成碾壓局勢的夏青和也不禁心中一跳。
即使是最爲遲鈍的敵人也能夠感覺到那滔天的怒意,狂暴的殺意瀰漫全場,此時的李承淵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破壞!毀滅!殺戮!
狂暴的旋風肆無忌憚的在李承淵身上碾過,皮甲寸寸破碎,飆出漫天血雨,但是任憑多麼重的傷勢,李承淵卻始終屹立不倒。
《孫子兵法》有云:善戰者勝可知,而不可爲,軍嘯如虎。
炫目金光中,突然有一縷極爲細微的白氣透了出來,緊接着又是三四縷……更多的白氣如絲般悄無聲息的從旋風中射出。
那白氣圍着金光旋風不斷飛旋,在旋風的中心,一道血紅的真氣直衝天際,蕭千離凝目看去,只見那血紅的真氣,卻是由萬點血雨集成。
那血雨籠罩下,似乎有一隻血紅色的鳳凰虛影振翅高飛,旋風外那無數道的白氣也齊齊飛起,如同衆星捧月一般。
“百鳥朝鳳!”
《百鳥朝鳳槍》中最後一式!
很久很久以前,鳳凰只是一隻很不起眼的小鳥,並不象傳說中的那般光彩奪目。但它有一個優點:它很勤勞,從早到晚忙個不停,將別的鳥扔掉的果實都一顆一顆撿起來,收藏在洞裡。
有一年,森林大旱。鳥兒們覓不到食物,堪堪即將餓死。此時,鳳凰打開山洞,把自己多年積存下來的乾果和草籽拿出來分給大家。爲了感謝鳳凰的救命之恩,鳥兒們都從自己身上選了一根最漂亮的羽毛拔下來,製成了一件光彩耀眼的百鳥衣獻給鳳凰,並一致推舉它爲鳥王。
以後,每逢鳳凰生日之時,四面八方的鳥兒都會飛來向鳳凰表示祝賀,這就是“百鳥朝鳳”。
但是由李承淵庚金真氣與血液所化的這隻鳳凰,卻絕對不是那隻祥和吉兆的鳳凰,而是充滿無邊肅殺之氣、血光大作的滅世鳳凰。
天能發生萬物,亦可肅殺萬物!
無數白氣突然齊齊炸裂,每一點炸裂開來的白氣,都會拖着附近的金光旋風一併化爲寰宇清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一隻血紅色的鳳凰虛影已經升到了最高點,又直直衝了下來,疾速如風,只是一振翅,已經轟然與風暴中心重重撞擊在一起。
旋風的中心,是殺傷力最強的地方,卻也是防禦力最爲薄弱的位置。
“攻其所不守,其疾如風。”
但是李承淵心裡異常清楚,僅僅是如此,還不足以對先天之境的夏青和構成威脅——哪怕他並沒有藉助天地法則,也難以擊破他的防禦圈。
因此,他不惜天地同傷,強行催動全身內力,將畢生修爲灌注槍尖中,瞬間將自己的戰力推到極限。
“滅!”
轟然巨響中,滅世鳳凰與金光氣旋同時四散崩裂,露出了裡面的兩個身形。
夏青和雙手持着半截厚背長刀的刀柄,一張俊臉上滿滿的都是驚訝之色。
李承淵赤裸着上半身,渾身上下大大小小竟然有上百道傷口,血流滿身,模樣悽慘無比,單膝跪在地上,右手持槍,槍尖有一滴血珠緩緩滴落。
“奪”的一聲,卻是半截斷刀從空中掉落,插在地上,輕輕的晃動。
李承淵艱難的擡起頭來,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幸好……你沒有用……斷塵劍……否則……我的功力……打不斷……”
夏青和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半晌才緩緩道:“斷塵劍……已經弄丟了!”
他鬆開了雙手,任憑半截長刀掉落在地上,右腕一道血線漸漸顯露出來。剛剛李承淵的拼死一搏,槍尖已經劃破了他的手腕。
他凝視着李承淵,好一會兒才幽幽一嘆。
“以化炁初階的修爲硬接風來吳山,承淵,你終於找到了屬於你自己的道路!”
他嘴脣有些抖索,慢慢的走到李承淵面前,眼神無比複雜。
“我在化神先天境界等你,到時候,你我兄弟再把酒言歡——”
“別讓我等太久了……”
夏青河伸出顫抖的雙手,想要扶起李承淵,卻不料剛一觸碰他的手臂,李承淵雄壯的身軀卻頹然栽倒在地,神智已然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