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璀璨,如山的明月高懸於九天之上。
但蘇乞年明白,再璀璨的星辰,也有墜落的一刻,這人間的月亮,也並非是古時月,你要現在的人族,再回到上古蠻荒末年,或者近古之初時,衆多人族先賢的心境,也不可能。
那時,爲了守住祖地,可以不計一切,拋卻一切,捨生忘死,那時,少有爾虞我詐,幾乎每個人都真誠付出,可以向不認識的同族交託後背,可以爲流浪的孤兒遮風擋雨,可以以身封天路,可以隻身孤影,殺上九天……
天劍崖上,蘇乞年看荒莽中漸漸消失的人羣,來自五荒大地諸勢力的強者,都陸續離開了,但他知道,一切,纔剛剛開始。
生命進化的路上,他雖然已經走到了而今的地步,不過無論是人族境內,還是浩瀚星空,諸天百族,比他更強的不知凡幾,他絕不會因爲自己已經可以傲視大成王者,就小覷天下強者,同樣,他也並不認爲,自己一番話,就能夠輕易改變諸強的心意,這諸多無上傳承,年輕的無上體質,若是這麼容易就改變自己,也不可能擁有今天的底蘊與修爲。
最後看一眼將自己留在天劍崖巔的天殺劍,蘇乞年心中感嘆,但願日後,其能夠尋到真正可以執掌它的劍主,就算不能秉承初代天殺劍主的遺志,至少,也要繼承絕世劍王的風骨。
天劍崖下,看高天之上,那彷彿從明月中走下的修長身影,竹昀二女忍不住深吸一口氣,這就是她們兒時想象中的模樣,不,比兒時的想象,還要更加深刻,她們不會忘記這一天,不會忘記這位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這,纔是真正的強者該有的樣子。
先草聖主看兩個小姑娘的神情變化,嘴角也不禁泛起一抹微笑,跟隨在年輕的域主身邊,會增長的,並不只是修爲與心境,更重要的,會被那股堂皇與光明所浸染,哪怕這世間污穢,也會記得,要保持一顆正直的心。
“域主,看來,要起風了。”先草聖主看向蘇乞年。
“不管是什麼風,都不會太小,就看這些人,有多大的膽魄。”
蘇乞年語氣平靜,而後看向竹昀兩個小姑娘:“這天地清明,你們應該看到了一角,很多時候,這是一條孤獨的路,這世間並非是沒有正直的人,只是是人就有羈絆,就有顧忌,我也有顧忌,但到了我們這種境界,不進則退,這是我的底線,也是我的道。”
頓了頓,蘇乞年再次道:“接下來,送你們回去,不論你們領悟了多少,希望日後,你們能秉承正道,即便,這是一條崎嶇的路,但路都是走出來的,誰都可以披荊斬棘。”
“我們不走!”兩個小姑娘幾乎是異口同聲道。
蘇乞年挑眉,那性子最跳脫的小蓮,則深吸一口氣,道:“你不是說,要肅清這天地,帶我們見識天地清明,或許要一年半載,現在纔剛剛開始,難道你要食言嗎?”
“雖然只是見識了一角,你們悟了便悟了,若說食言,就當蘇某食言吧。”
蘇乞年搖頭,拒絕了兩個小姑娘的意願,天劍崖一戰雖然落幕了,但光明心映照八方,讓他明白,形勢比想象中或許還要更加險惡,接下來的風雨,他若要放開手腳,兩個小姑娘就不能再留在身邊,不會有誤傷,只會瞬間形神俱滅。
他從不以惡意度人,但也有警醒之心。
接下來,一定會很兇險,或許,還會波及到他身邊的人。
一炷香後。
兩個小姑娘無比失落,但蘇乞年的霸道不容違逆,她們也沒有反抗之力,一炷香後,就被送到了火靈王部境內,而足足兩位無上生靈降臨,並未刻意遮掩氣息,幾乎在第一時間,就驚動了火靈王部那位蟄伏的火靈王。
天地間,各色道火匯聚,當中走出一名滿頭赤發,一身紅袍的老人,在看到蘇乞年的第一眼,就露出幾分驚容,拱手道:“沒想到是蘇域主親臨,火某有失遠迎。”
“火族長客氣,這是貴族兩個小姑娘,荒莽中偶遇,現在將她們送回來,蘇某等就不攪擾了。”
蘇乞年輕笑道,婉拒了這位火靈王的挽留,十息後,這位赤發紅袍的火靈王部族長,看蘇乞年三人消失在遠方,眸光沉凝,最後嘆息一聲,道:“人族的脊樑,不能斷,亂世中也不能失了風骨,你們有機緣跟隨數日,他日若有成就,當銘記這位的教誨。”
最後幾句話,卻是說給竹昀兩個小姑娘聽的,兩個小姑娘並不知道,她們火靈王部這位族長,名震大荒北境的火靈王,在一炷香前,也曾隱匿在天劍崖遠方的荒莽中,以這位火靈王的眼力,如何看不出來,以這位年輕的鎖天戰王的極速,身在大荒北境,到達他火靈王部境內,如何用得了一炷香……這是在等他歸來。
年輕的鎖天戰王,給他在兩個族中小輩的面前,保留了體面。
“族長爺爺。”小蓮忍不住開口,欲言又止。
擺了擺手,這位火靈王沒有多說什麼,以無上王域裹住兩個小姑娘,呼吸間就沒入了火靈王部深處。
就在這位火靈王離去的三息後,火靈王部邊緣,羣山之間,一處偏僻的山崖上,一道雄健而迫人的身影浮現,氣息內斂,在其身側,還有一道朦朧的身影,煙靄瀰漫,彷彿置身於山霧中,看不清真容。
“火靈王,與那位有牽扯嗎?”
“他火靈王部也有一位無上體質,天劍崖他也不是沒有去,至於那兩個小傢伙,不用太過在意,火靈王萬火歸宗,在這老窩裡,我們暫且還奈何不了他,先放一放,這些,並不能讓那位感到痛,一些無關痛癢的動作,能省,就省去。”
清濛濛的光路上。
劉清蟬微微側目,看身邊的蘇乞年一眼,道:“你留下的體面,不知道那位火靈王會不會領情。”
“我在乎的並不是他,”蘇乞年輕輕搖頭,“我只希望,他能看到身邊的未來與希望,活過了太長歲月不好,活得年月不夠長,也不好。”
活得太久,失去了銳氣,念頭陳腐,有些東西看得太通透,反而愈發不相信這世間的道與理,更相信手中掌握的力量,往往無所不用其極,很容易就失去底線。
而活得年月不夠長,銳氣太盛,心氣太高,也容易偏執,不肯認輸,進而一錯到底。
蘇乞年無法苛求所有人,不是每個人,都能有與他一般的經歷與境遇,只能盡己所能,撥亂反正,正如當初師父所言,休命的路,得靠他自己去走,時至而今,他愈發體悟到這句話中的涵義,有些道與理,需要他從這世間尋找,去革鼎,去守護,從而明正己身,明正己心。
而這,或許亦是一條帝路。
在玄黃大地,孕神立道,這是最初的休命路,以光明心爲根基,在道缺之地,他成就了玄黃道心,而在浩瀚星空,休命的路也在蛻變,甚至交融了封鎮法,十年坐關,除了完善身神一界的成道之法,蘇乞年對於屬於他的真如境,也有了一些推演。
或許,這需要他凝聚第二顆道心,屬於浩瀚星空的道心。
也是休命路上的第二顆道心。
一顆道心,誕生於玄黃大地,一顆道心,則誕生於浩瀚星空,蘇乞年有一種預感,當這顆屬於浩瀚星空的道心凝聚的一刻,或許就是他斬斷過去、未來二身之時,從而得證屬於他的本性真如之境。
倏爾,蘇乞年挑眉,眸光變冷:“來了。”
先草聖主心神一凜,他凝望前方,果然,在清濛濛的光路前方,原本虛無扭曲的世界,忽然摻雜了一些別樣的色彩,變得瑰麗斑斕,絢爛無比。
下一刻,三人腳下清濛濛的光路,像是被某種異物擊中了,轟然炸開,蘇乞年眼前極光一閃,就失去了劉清蟬與先草聖主的身影,更感應不到絲毫氣息。
這是一片荒莽大地,卻絢爛多彩,草木竹石,都像是流光鑄成,湛藍剔透,可以映照出人的身影,這裡的天空,被踩在腳下,而大地,則高懸於九天,蘇乞年踩踏在這片湛藍如鏡的天空上,腳下白雲漂浮,宛如神境。
在蘇乞年的感應中,這裡諸天萬道未絕,卻十分混亂,他勾動光明,迴應的卻是黑暗,他勾動刀道,迴應的卻是劍音,他勾動虛空,迴應的卻是逆亂的時序……
這裡雖然道法不絕,但卻比諸法斷絕還要更加可怖,諸天萬道並未被隔斷,也就談不上打破桎梏,勾動諸天。
“逆亂乾坤,顛倒紅塵,這是亂仙陣!”蘇乞年沉聲道。
“不錯,諸道逆亂,紅塵迷離,羣仙亂舞,這的確是亂仙陣,以亂仙陣爲葬場,你應該滿意了。”
有冰冷的聲音響起,這片天空之境內,浮現出一道雄健的身影,而腳下的天空,卻沒能留下其倒影,蘇乞年看眼前這道身姿雄健的身影,腦海中並無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