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茯苓等人趕到京都城外時,距離敬國寺住持繼任大典,還有幾天。
他們沒有進城,而是在城外一處宅院落腳,這處宅院是祁煊的產業。
期間,小蘋果鬧着要進城玩,孟茯苓自然不允,京都城內,誰不認識她和祁煊?在耳目衆多的情況,必定會傳到皇上耳裡。
皇上這些年身體每日愈下,卻遲遲不肯退位,經常傳信讓小冬瓜回京,他還一心想把皇位傳給小冬瓜。
但小冬瓜無心於皇位,更不想再踏足京都城。
任憑小蘋果如何央求,孟茯苓怎麼都不允她進城,把她看得牢牢的。
好在時間過得極快,轉間,就到了繼任大典之日。
這一日。孟茯苓等人衣着皆很素雅,除了初次現世的小蘋果,其他人都戴了帷帽,遮住了面容。
他們剛到山下,便見聚滿善男信女,一個個都很自覺地排隊徒步上山。
孟茯苓他們也不例外。將馬車寄放在山下臨時搭建的車馬棚,帶了幾個侍衛,排於隊伍後面上山。
“孃親,人好多、好熱鬧啊!”小蘋果從未一次性見到這麼多人,非常興奮,時不時東張西望。
“乖!說話別太大聲。”孟茯苓見小蘋果引得衆人注目,急忙捂住她的嘴。
小蘋果發出唔唔的悶聲,連連點頭,孟茯苓這才鬆手放開她。
衆人到了山頂,全站在寺廟下面的臺階,說是來觀住持繼任大典,其實大典是在寺中正殿舉行過了。
從各地趕來的善男信女。不過是來聆聽新住持的佛授梵音,據說聽後,可洗去自身罪惡、淨化身心。
這些,孟茯苓是上山之前才知道的,現站於人羣裡,她心情很沉悶。一直在猜想忘塵會不會是那個人。
“茯苓,別想太多,即便是他,這個選擇未嘗不好。”祁煊把小蘋果交由侍衛抱,自己則摟住孟茯苓。
“若他真的忘卻塵間俗事,確實是好。”孟茯苓壓下煩亂的心情,神色淡淡的。
說完,她不再出聲,與所有人一樣靜靜望着臺階上,已有僧衆分立於臺階兩邊。
突然,一道從未聽聞過的清泠幽泉碎玉流瀉般的聲音,傳於這古剎佛院四周,恍若直入人心般。
未着力,卻彷彿擲地有聲,未有痕,卻好似入木三分,感染了佛院中一草一木、與在場所有人。
緊接着,佛音四起,一道身穿袈裟的挺拔身影映入孟茯苓的眼界。
忘塵真的是洛昀皓,離得那麼遠,孟茯苓也能感覺到他的?眸,深邃得好似一潭望不到盡頭的湖水,又沉靜得沒有一點起伏。
此刻,縱是一身袈裟、即便頂上無青絲。他依舊是令人移不開眼的存在。
洛昀皓站於臺階的最高處,整個人沐浴在璀璨的陽光下,周遭的青山?色、恭敬立於他兩側的僧衆,在他的映襯下,赫然裹上了一層朦朧的霧色,唯有他在孟茯苓眼裡依舊那麼清晰。
孟茯苓記憶中的洛昀皓雖俊朗不凡。爲人大氣,性情亦是爽直,未被南宮玦控制前,他面上整日帶笑,樂觀得好似不爲任何事煩心。
多年後的今日再度重逢,他渾身散發着一股靜雅、不容褻瀆的氣質,他的眸光清澈、眼神更是靜得看不出任何情緒。
這樣的洛昀皓,對孟茯苓來說無疑是陌生的,陌生得令她心口發悶、更加愧疚。
若不是她,洛昀皓依舊可恣意度日,更不會拋下塵世的一切,步入佛門。
孟茯苓始終覺得這些不是洛昀皓想要的,無拘無束的江湖,纔是他渴求的歸宿,可惜造化弄人。
就在孟茯苓思緒繁亂之時,洛昀皓擡目於人羣中望去,他站於高處,卻一眼就看到孟茯苓,但眼神平靜無波,又匆匆移開。
“茯苓!”祁煊見孟茯苓的神色,倏地恍惚,擔憂不已。
“我沒事!”孟茯苓回過神,才發現臺階上已無洛昀皓的身影。
原來,在她失神之際。已滑過不短的時間。
“孃親,你剛纔在想什麼呢?我們叫你好多聲,你都不應。”小蘋果不明所以,小臉上盡是不解。
孟茯苓搖頭,沒有說話的心情,小蘋果難得沒有纏着她問個不停,轉頭,問祁煊:“爹爹,是不是因爲那個年輕的和尚長得好看,孃親被迷住了?”
“不得胡說!”祁煊沉聲訓道。
祁煊很少會訓小蘋果,小蘋果委屈地扁了扁嘴,衝小冬瓜張開雙手討抱抱、討安慰。
可小冬瓜雖抱過小蘋果。卻也不贊同道:“妹妹你還小,很多事是你不懂、無法理解的,所以不得胡說。”
“人家才四歲!”小蘋果更加委屈了。
祁煊和小冬瓜都被小蘋果這話噎住了,是啊!她才四歲,跟她較什麼真?
沉?許久的孟茯苓,突然道:“我想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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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茯苓摘了帷帽,獨自一人緩步來到寺廟的後面的竹林。
一片蒼翠中,洛昀皓站在竹林間,有風輕送,竹葉微拂,他一身袈裟悠然飄動,凝望着孟茯苓。俊美無鑄的面容卻平靜無波。
“洛昀!”孟茯苓明知不該,還是忍不住紅了眼。
四年了,當初洛昀皓爲了給他爭取逃跑的機會,抱着南宮玦的畫面,彷彿昨日,歷歷在目。
後來得知他被空遠大師帶走,她曾多次尋找他,要確定他是否無恙,不然,她於心難安。
但是空遠大師行蹤莫測,根本難以尋找,就連伊千重。也是靠空遠大師主動聯繫,卻不知空遠大師所在何處。
空遠大師也不曾跟伊千重提過洛昀皓的事,好似這世間再無洛昀皓這個人。
不成想,洛昀皓會成爲空遠大師的關門弟子,從此遁入空門。
忘塵、忘塵,從此忘記塵世的一切嗎?孟茯苓向他走去。一直望着他,企圖從他臉上找出平靜以外的情緒,可是沒有。
“施主,貧僧忘塵,既入佛門,已拋忘俗家姓名。”洛昀皓唸了一句佛號,便退開一步。
孟茯苓怔住了,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問他過得好不好,那是廢話。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洛昀皓看了她一眼,“施主要見貧僧。可是有不解之惑,需要貧僧點拔?”
“是,我有不解之惑。”孟茯苓強扯出一抹笑意,點頭道。
“施主請講!”洛昀皓不疑有它,問道。
“你的身子可是大好了?”洛昀皓遁入空門已是事實,孟茯苓現在關心他的身體。
要知道。當時洛昀皓是生生挖去心口的蜈蚣,情況十分兇險。一般來說,是沒有活命的可能,但是他沒死,不知有沒有留下後遺症。
“已大好,勞施主掛念!”洛昀皓合十的雙掌微動。神色不變。
洛昀皓客套地稱她爲施主,語氣有淡淡的疏離,讓孟茯苓很不習慣、亦很不自在。
如今的洛昀皓確實變了,是因爲身份不同?還是?反正孟茯苓覺得很陌生,有種他不認識她的感覺。
這想法剛起,孟茯苓忍不住問:“你不記得我了?”
果然。洛昀皓搖頭,“不記得,倒曾聽師父說過貧僧未出家前爲情所困,因一孟姓女子差點魂歸西去。”
孟茯苓的臉色寸寸灰白,已說不出此時是何種心情了。
她動了動脣,又問:“因爲我姓孟,你才肯見我?”
孟茯苓投帖見洛昀皓之前,聽寺中的僧人說,要見洛昀皓一面不易。
所以,當僧人告訴他同意見她時,那個僧人也很驚訝。
現在看來,洛昀皓是看到她寫在貼上的姓名,才同意見她。
想歸想,洛昀皓承認又是另一回事,他點頭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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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茯苓不知她是怎麼走出寺門的,耳邊一直迴盪着洛昀皓的話,“世間俗事已與貧僧無關,施主勿爲往事所縛,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祁煊一直在外面等孟茯苓,現在見她出來後,神色有些茫然,喚了她一聲,“茯苓!”
“葫蘆,洛昀皓被抹去記憶了,一個人若沒有記憶,過去一片空白,那多可怕?”孟茯苓緊緊握住祁煊的手。
原來是因爲這問題,祁煊暗歎一口氣,反問道:“茯苓,我且問你,如果過去的記憶很痛苦,記着有何用?”
孟茯苓震了一下,過去的洛昀皓愛她,她只將他當成朋友,他更是因爲中了蜈蚣喪心蠱飽受了諸多痛苦。這樣的記憶,要之有何用?
再看他現在,雖然出家爲僧,心境一片淡然,有何不好?
她一開始以爲出家非他本意,但仔細想來,這對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新生?
想通了之後,孟茯苓心境豁然了起來,難怪洛昀皓要她勿爲往事所縛,便是要她拋下愧疚的包袱。
孟茯苓舒了口氣,笑容頓開,“葫蘆,是我一時迷障了。”
祁煊溫柔地看着她,一手摟住她的纖腰,一手抱着小蘋果。
孟茯苓則牽着小冬瓜,一家人步往下山之途,陽光投於他們身上,將他們的身影拉得極長,繪成一副極美的畫卷。
而他們卻不知,洛昀皓出現於不遠處的臺階上,幽深的目光緊隨着他們。
最後,移到孟茯苓身上,眼中是抹不開的眷戀、與釋懷。
他是該放下了,只願她一世無憂、事事且安好!
下章零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