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靈夕父親在除夕夜那天回來,下午纔到家,母親不回來好像是意料中的事了,但她還是每天很期待忽然看到她帶着妹妹回來了,她把牀單都洗過了一遍,房間裡的衣服也收拾好,因爲如果哪天她母親忽然回來,肯定要對她嘮叨她不愛乾淨,她意識裡怕母親對她嘮叨其實是怕她母親對她這不滿,那也不滿,但母親還是沒回來。

除夕那天阿婆幫她殺了一隻雞,她和笠柯去拜了神,人們看到他們,總愛問:“你媽不回來嗎?”,靈夕一次次地講着“不回來”,心裡很不是滋味。

靈夕拿着刀對殺好的公雞怎麼也下不去手,笠柯在一旁喊着:“砍啊,姐?”,靈夕還是不爲所動,笠柯說:“給我來”,靈夕很不放心地把刀交給了他,笠柯雙手握着刀,從中間砍了下去,“姐我砍錯了”,他咯咯大笑起來,這時候父親開着摩托車回來了,他進門看到笠柯砍的公雞笑了起來,行李也沒卸下就接刀過來砍了,炒菜出來和伯伯叔叔一大家一起祭了祖,就吃飯了,阿婆也過來一同吃,靈夕真慶幸阿婆過來了,她實在怕和父親,弟弟只三個人的飯桌,但她還是心裡像打了一層結,很快飽了,父親和阿婆都說煮了許多肉怎麼不多吃點,但她說飽了。

從此她很怕過年。

出了年,父親去廣州前,他對靈夕說“今年不養豬了,不然你們太辛苦”,靈夕說她要養,她喜歡養,不覺得辛苦,笠柯也說,他也要養兩個雞,父親想了想說“那就只養一個吧,輕鬆一點”。靈夕也沒說什麼。她把去年賣豬的錢拿出來給父親,父親說是她辛苦得來的,留着她自己用,拿去買一些想買的東西,他會另外給他們買衣服和伙食錢,笠柯聽了說,“還是姐姐養豬好,我養的雞殺了吃了不得錢”,父親笑了起來,靈夕也難得的笑了,跟他說:“放心吧,這錢我會和你一人一半”,父親在旁說:“姐姐比較辛苦,是不是應該拿多一點?”笠柯聽了說:“姐給我一點就行了,你幫我收着,到去圩的時候我就叫你買東西”,靈夕說:“還是一人一半,我也吃了你養的雞嘛”,說完大家都笑了,父親說:“看見你們懂得爲別人着想我很開心”,說完他出去了。

很快父親又去了廣州,伯父也幫靈夕買了一個豬仔回來,靈夕又開始去田裡拔豬苗了,還有一週就又開學了,她很希望快點開學,又怕時間太快,一個學期很快就會過去。

沒想到還沒開學,這天她在田裡拔豬菜,林書浩忽然在她後面嚇她一跳,她被嚇得叫了起來,她常常想什麼想得入神,林書浩就嚇她一跳,然後大笑,這時靈夕就會嗔怪他“嚇死我了!”,林書浩很高興地告訴靈夕:“哈哈,我爸媽終於去工作,我又恢復自由了!”,靈夕道:“那麼恐怖嗎?”,“你都不知道,他看了我的字說怎麼年年都這樣,都沒進步,然後問了成績,怎麼老是第二名?又問我看了什麼書?幸好那次和你翻那箱書,拿了那《平凡的世界》來看,有了點東西交差......”,林書浩一連說了好多,彷彿要把這許多天來沒說的話全補上給靈夕聽,靈夕只笑着聽他說。他說完纔想起來問靈夕一點什麼,但又會勾出許多他要跟靈夕說的話。終於問到靈夕的母親最後有沒有回來,靈夕笑着說“沒”,笑得很勉強,但她很快又說別的事了,顯然也不想再提,這樣高興的時刻,誰還要想不開心的事呢?

開學的興奮已經過去,大家的話題漸漸的變成畢業後讀哪所中學,當然大都數是到鎮上的公立中學讀,但家庭條件好一點的,會選擇到市裡的私立中學讀,去私立中學就相當於半個腳踏進了重點高中的門檻。

這天林書浩也問靈夕,去鎮上還是市裡,靈夕說去鎮上,她知道林書浩當然是去市裡的,樑敏華當然也是,但她倒一點不顯得失落,她總是要先行一步,越是別人以爲她會在意的她偏不在意,一定比別人先坦然,儘管有時候過頭得她自己也信以爲真,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

林書浩果然也還是說:如果我真去市裡,週末不能回來,月假也還能回來。靈夕笑道:“我覺得我能接受一切是因爲我不怕距離”,靈夕只當是林書浩在安慰她,她阻止了他。而林書浩說如果是因爲還有別的可能,但不知怎麼,他也沒說。

夜裡阿公病重,並非突然,前幾天叔叔已經接醫生來看,醫生看了就給他打吊針,阿婆便忙着炒點小菜招待醫生,小碗小碟的很精緻,只叔叔陪同醫生喝點酒,小孩從小被教育:客人來了不可在旁吵鬧。久不久就需要請醫生來一次,習以爲常似的。

但是阿公這次病得很重,不停踹着氣,伯伯叔叔不停在給他手腳做按摩,靈夕過來的時候看到阿婆和嬸嬸在旁,她們和阿公說着:“要挺過去,還不是時候走,許多兒女還沒回來看你”之類的話,叔叔也幫襯道,但阿公說不出話來,他睜着眼睛看蚊帳頂,眼角有渾濁物,靈夕不知道是老了眼睛渾濁才這樣,還是阿公的淚水?嬸嬸離開他牀前,過來直搖頭,低聲說着:“難了,氣喘出的比吸進去的多”,靈夕聽到這句淚水涌出了。

一會叔伯把阿公扶起來,按摩他的背,阿婆嬸嬸還是重複着對他說的話,她們講了,嬸嬸叫靈夕過去說話,她教她:“阿公先不去,父親母親妹妹都還沒回來見你,要等他們回來”,靈夕過去了,她說不出來,哽咽得喉嚨生疼,盡力地說了“阿公你不要着急去”,又說不出來了,她總是這樣,要好好說話的時候總是說不出,只一味哭,她母親很討厭她這點,她自己漸漸地也討厭起來。

叔叔問阿公:“阿婆照顧了你這許多年,你有什麼同她講?”,他看着阿婆,眼淚從眼角溢出來,久久的,嘴脣動了動,叔叔耳朵湊到他嘴邊,翻譯他的話——“辛苦了”,叔叔又問:“對孩子們有什麼囑咐?”,阿公久久的望着叔叔,強打着力氣,嘴脣動着,大喘着氣,叔叔仍是側着耳朵湊到他的臉上,他又翻譯出來——“好好學習”,靈夕涌出一股股的熱淚,她在心裡發誓——一生都要好好學習。

按摩了好一會,叔叔伯伯把阿公放下躺着,好像按摩起作用了,他似乎平息了一些,氣不喘那麼大了,靈夕聽到了雞啼聲,快天亮了,叔叔讓他們都去睡一會,折騰了大半夜。

早上是週末,不用去上學,阿公也不太好,但人人都在忙着,阿婆在煮肉湯,叔叔從裡面喊:“你們來啊!阿公不行了!”,靈夕正在洗着頭,還是沒有馬上跑進去,她快速地衝乾淨泡沫,隨意擦了水就捆着一把,跑進去了,阿婆端着碗也在跑進去,沒到牀前,叔叔已經攔住不準近前,他大聲說着“已經走了,喊半天不見人來”,靈夕看到阿公的側臉,他平靜了。阿婆還在說着“我就要煮得了,就想着他能吃一點”,“我想去端來,他已經拉住我了,我就知他是要去了”,叔叔說着,還是接過來那碗肉湯,企圖阿公還能吃下一點,他往他嘴裡喂一點湯水,但肉湯從嘴角流出來了,阿公一動不動的,他把碗放一邊了,喃喃着“不得了”,“連肉湯都沒能吃上一口”,他遺憾地說着,這時候孩子們已經圍在離牀前幾步遠的地方了,阿婆叫孩子們跪下,叫孩子們說“阿公你有好路就慢慢走吧”,阿婆剛說完,小堂妹“哇”的一聲哭得驚天震地,其他孩子也伊伊哇哇地哭起來,不知過了多久,大人就說不哭了,孩子們就抽嗒起來。

阿婆讓靈夕去菜地裡摘一些菜,以備晚上用,她去了,並不感到很悲傷,像發生了一件大事,但什麼動靜也沒有,心有點無着落。

回來她看到門檻上橫放一根竹子,上繫着一個小鎖頭,用麻繩繫着,門邊立着一根木,所以平時把木立在門邊總被呵斥。這就是標誌嗎,有人死去的標誌?靈夕在心裡想。

阿公被移到廳裡了,被高掛的白帳幔遮擋着,只看到他的腳上穿着新棉鞋,靈夕小時候去過一個較疏遠的伯家,因爲那個伯病逝了,那是她第一次參加喪禮,進門的時候就是看到兩隻腳穿着新解放鞋,靈夕不敢多看,怕看久了它動。阿公靜靜地躺在那裡,從廳裡走出走入,似乎那裡是一個禁忌,不能看。

夜裡,叔叔伯伯在廳裡守夜,靈夕在笠柯的房間,堂弟,堂妹,幾個孩子都要在那裡一起睡,他們熟睡了,靈夕睡不着,頭很昏,但睡不着,廳裡是叔伯的談話聲,一直沒停,門沒關,她往廳裡看去,昏黃的燈光,她在想叔伯會感到害怕嗎?

早上人漸漸來了,越來越多,都在忙着,喧鬧着,倒像辦喜酒。

靈夕和孩子們什麼也不用幫忙,平時別的事都要幫忙倒茶,洗菜,洗碗,這次他們什麼也不用做。

阿公頭頂旁放一截冬瓜,在上面插一炷香,不能熄滅的,不多會就看看,快燃完了就續添上,兩個小堂弟一起上前插了一支,馬上笑鬧着走開,靈夕在他們後面看着他們插上去,那是離阿公最近的時候,他的臉貼着一張紙,他帶着一頂帽子,他穿着整齊的衣服,靈夕只敢看一眼。

傍晚父親回來了,他進門馬上過去跪拜阿公,一個手提包放在旁邊。

小堂弟們時不時又去看香,很喜歡去續上,父親說“小孩們也都不怕”。

姑姑們在洗頭,很陰沉的天氣,其實是入夜了,平時在夜晚洗頭總是被阿婆埋怨的,但她從來不說是這個原因。姑姑們把白麻紮在頭髮山。

也是在這時候,一口棺材買回來了,放在屋外,擺在兩個小凳子上,暗紅色的,觸目驚心,讓人不敢近前。

入夜了,放起了降天炮,道人換上服裝,敲打,唱起來,家人們全在一個角落裡席子上,父親和叔伯穿着麻衣,手臂上扎着一根白麻,靈夕和其他人的手臂上也繫着一根白麻,笠柯也穿着麻衣,婦女們說“長孫如晚弟(最小的兒子)”,靈夕不知怎麼記得這句,事實上一切都鬧哄哄的,她前晚睡得少,頭腦昏重,喧鬧像隔着一層,她的世界好像沒有聲音。還有一件事她耿耿在心——母親和妹妹沒回來。

伯父打電話去,當然是別人家的電話,那家人說做工了不在家,伯父再打去,還是說不在,後來再打,不接了。

伯父說:“肯定是沒傳話到,這樣的事都不幫傳話”,責怪的語氣。

靈夕心裡非常清楚,是她母親不想回來。她真的決定不再回來了。

道人們唱着,敲着,忽然姑姑們哭聲齊起,小孩們也“哇”聲大哭,靈夕哭得昏頭漲腦,沒有力氣了。

棺材擡進去,靈夕被叫到屋外,許多人也都出來了,裡面不知道在做什麼,七嘴八舌的很忙碌,又有人不停點響降天炮,她站了很長時間,忽然道人一聲吆喝,一個碗被敲碎的聲音,幾個人齊吆了一聲,接着是哭聲大起,是姑姑們。是把阿公放進棺材裡了,靈夕想到,姑姑們哭聲響起,她也在黑暗中哭了,她最聽不得別人哭。

她們進去了,還是一大家人圍坐在席子上,對着棺材,道人們唱敲了一段,家人哭一陣,婦女們撫慰着哭不停的姑姑。

不知過了多久,做活的人們有些忙亂起來了,大鍋的粥擡到天井邊上,人們紛紛拿碗吃粥了,道人們也停下來,大家都散去吃粥了,靈夕不想吃肉粥,她並不感到餓,她去笠柯的房間裡,她看鐘十二點多了,躺在牀上,頭痛睡不着,不久堂弟妹們也來了,互說着話,在牀上睡着了,好長一會,外面又開始了,大人們又圍坐在席子上,但沒有進來叫孩子們出去,靈夕坐在一個凳子上,挨着牆壁,她總是無法睡下,煩躁得要起來。

梅伯母進來,看見她不睡覺,說“靈夕你眼睛這樣清,不睡覺?”,“睡不着”,她說。

兩點鐘,三點鐘,四點鐘,不知道爲什麼時間這樣慢,她第一次整個晚上不睡覺,她倒是知道要唱敲整個晚上的,原來這樣漫長。

她到阿婆房裡去,舅婆們陪她在裡面,一會有人進來,阿婆把她的木梳拿出來,掰斷了兩半,是給一半阿公,一半她自己——分梳(疏),靈夕感到有點觸動,古代夫妻和現代夫妻爲什麼這樣不同?

夜裡漸靜寂的炮聲這時候又密起來了,孩子們也被叫起來了,這次是站着了,棺材板蓋上去,“砰砰砰砰”地垂起釘子來,震耳欲聾,姑姑們痛哭聲齊起,道人們一指示,全家人繞着棺材轉,又停下來,等指示又再轉,不知轉了多少圈,靈夕感到快撐不住了,她頭痛欲裂,噁心想吐,再轉她就要倒下了。幸而是站着了,她挨着牆站,堅持住了。

外面天光已經大白了。

人們非常忙亂。

漸漸有人來棺前“奠飯”,低臺桌上擺着一個簸箕糯米飯,上撒着爆谷花,剪碎的桂葉,柏枝,旁放一碗炒豬肉,一瓶酒,人們進來跪着一拜,把糯米飯,酒,放到一個圓罐子裡。靈夕家人每個人都這樣做了,後來是來憑弔的人。

吃了飯就該出殯了,大約中午十二點的時間,村裡別人家都是這樣。

父親到棺前上了三支香,跪拜着,叫了一聲“爸”,忽然大哭起來,驚得靈夕也哭起來,她從來沒見過父親哭,而且是這樣嚎啕大哭。久久地似乎停不下來,三姑在旁抹着淚,叫人過去拉起他,在旁說着“可以了,可以了”。父親過來了。叔叔也過去跪下,也大哭了起來,憤憤不平的,振臂高呼的樣子,他平時是有些搞笑的,這個時候完全是喜劇效果,孩子們哭着笑了。到伯父也是哭得很憤怒。

後來靈夕知道是爲阿公黨員慰問費被他人私用的事,那天早上伯父沒有在阿公牀前,他是去問黨員慰問費的事了,他以爲阿公至少還有一些日子,走也不會在那天早上,那天晚上最難的時候阿公都挺過來了。他一直有疑問,今年的慰問費裝的信封與往年有點不一樣,像被人拆過。他想趁阿公還在去問清楚,果然人家也承認,拿了部分給他人。所以伯父很氣憤。

他邊哭着邊說的話靈夕隱約聽得一點:“你一世善良,被人欺......不與人爭......”

人們在忙亂中吃過飯,道人們又敲唱起來,即將要出門了,忙亂中梅嫂叮嚀着父親:棺擡出後,你在後一定記得把地上撒的谷花往自己房間門口掃過來——代表大吉大利。

道人一聲喝——“起”,一個碗猛地被摔碎,大哭聲齊起,擡棺的男人們“一二三喔......”擡起了棺,大笑起來,暗紅色的棺被白色帳布纏繞着系在一根木上,棺頭紮成白花。前面智真的父親捧着紙糊的別墅已先走,幾個人擎着黑青帳幔,道人們唱着引路,敲鑼的已出了門,棺在後,靈夕和家人們每個人被一個婦女帶着跟在棺後,姑姑們毛巾捂着臉,父親叔伯打着黑色的傘,哭泣着,“不能回頭看後面”,早已被叮嚀過很多次。

走一段,棺停下歇一歇,親人們齊哭一場,又起棺,炮一路不停。

後面送葬的村人在半路停下了,靈夕被帶她的婦女叮嚀着:到了摘一把捻子樹葉連同手上的香帶回來,摘了馬上回來,不要看棺放下坑,靈夕點頭着。

棺一放下坑,幾個人隨意填幾鏟泥土,紛紛急着四散了,匆匆的趕回去,且“不能回頭”,靈夕也驚恐着往回走,半路上,外婆在等着,她拿着紅色套頭衫,給父親弟弟和她披在肩頭上——萬事吉利。

天井放一桶淘米水,浸着柚子葉,柏枝,回來就在水裡洗手,阿婆鉗着燒紅的瓦片,澆白酒到瓦上,冒出煙氣,薰到回來的人身上——一身清靜了?

道人們回去,姑姑等親戚們回家,人羣散去,安靜下來。父親和伯伯帶上酒飯,說去祭拜阿公,問靈夕去不去,她說去。

陽光有點烈,靈夕還是頭痛,她走得有點吃力,終於又到了埋阿公的地方,只埋了一層土在上面,伯父和父親馬上動手把土填滿,靈夕到一棵小樹下挨着樹閉眼睡覺了,當然是睡不着的,她只是很累了,聽到伯父笑說“靈夕這回夠累了,昨晚也跟着一晚沒睡”,“她本身身體也弱,算她頂得住”,她父親的聲音。

他們叫她過去祭拜的時候,已經壘起高高的長長的一個土丘了,他們祭拜過,就回去了。阿公不會寂寞的,對面嶺頭就是靈夕家那片荔枝樹林,小時候阿公一個人在那間土房裡守荔枝,他從山上回來吃過晚飯,天未黑,又要出門了,靈夕問:“阿公你獨自去山上怕嗎?晚上有鬼嗎?”,阿公只一味地笑,笑不出聲來,靈夕又翻看他提着去的竹筐,翻到一個拇指大的炮,一些小炮,是從整條鞭炮脫落下來的,一小扎香,靈夕吵着問:“阿公拿炮去做什麼啊?是不是炸老虎?還是是炸老鼠啊......”,阿公還是笑,阿婆喊道:“讓你阿公去啦,天黑了”,阿公終於往山上去了。

靈夕長大後,知道阿公那是害怕,夜裡太靜寂,或者有奇怪的聲音,他需要點響炮聲打破靜寂,或嚇走什麼?她簡直不能往下想。她也明白了阿公對她說沒有鬼,其實爲了讓她不要怕,阿公其實自己也怕。

阿婆總講,阿公在山上守荔枝的日子,一大早起來就到荔枝樹下剷草,撿夜裡掉落的荔枝吃,他不捨得摘一個樹上的來吃......接着她又講,阿公年輕時扛一條杉木走幾個鐘頭山路去圩裡賣,米粉也不吃就回來了,賣米粉的舅七公叫道:“十五老弟不吃碗粉?”,阿公總是說不餓,“十姑也餓啊!”,舅七公又道。十姑是阿婆在孃家的排行。“她餓就吃,我不餓”,阿公回道。“他不吃我又哪能自己吃,又跟着他回來了”,阿婆嘆息道。

靈夕想阿公總是想到一連串,這時候已經回到半路了,路邊插着一些香梗,路上許多的炮紙,都是早上留下的痕跡,但早上似乎已經過去很久了。

一大家人一同在廳裡吃飯,很愉快的氛圍。天黑下來,靈夕已經回房裡了,她在父親同叔伯的談話中聽到母親的名字,她不禁靜靜聽着了,

“......也還是要去喊回來”,伯伯的聲音。

“喊回來同我爭吵啊!”,父親憤憤的。

“吵歸吵,孩子還是要母親”,叔叔道,

“不尊敬老人,死管着每分錢,這樣的老婆喊回來做什麼?”

......

靈夕的心狂跳着,淚水早已噙滿了雙眼,啪嗒地落下來,她抓緊拳頭想衝下去衝她父親吼道:“不准你這麼說我媽!”,但是她卻步了,她不敢,她沒有勇氣,她是個懦夫!她恨他。

她在牀上哭得很累卻無法睡去,她的頭一頓頓地痛起來,越是靜靜躺着那痛感越清晰,她想睡着了天亮醒來就好了,迷迷糊糊睡了一陣,還是難受得起來。前一晚大家都不得睡,今晚睡得早,這時候已經靜悄悄的了,她去母親的房間找藥片,經過廳裡她還是很害怕,常聽人說人死去後一段時間每天晚上魂都會回家來,做出一些生前的動靜,靈夕儘量不往那面想,她撐着回到房裡,倒水逼自己吞下了一顆“感康”藥片,但一陣噁心感從胃裡、鼻子洶涌而至,接着是翻天覆地的一陣吐,彷彿要五臟六腑咳出來,終於吐完,臉上是溼漉漉的汗水淚水,她洗了臉,好受了一點,上牀睡了,但還是頭痛,半夜聽到幾聲雞鳴聲,後才忽忽的睡了一覺,早上被餓醒了,她起牀感到一陣昏黑,一點力氣也沒有。

她又請假了一個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