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華國·海城江東國際機場。
傅調一個人拖着行李站在航站樓處,看着頭頂機場的標記,拿着手機緩慢地翻找着自己應該去的地方。
這裡只有他一人,並沒有任何人過來給他送行。
他在學校裡認識的幾個人,比如說何深,他現在已經乘坐飛機飛往漂亮國,現在可能已經在漂亮國安頓了下來。
而他的舍友,雖然說現在已經開學,可是他們在進入大二後,課程更加的繁忙,同樣也更加沒有時間來給傅調送行。
除了……卜了一人。
兩人同時站在了江東國際機場的T2航站樓,卜了拖着一個巨大的行李箱站在何深的身邊,翻看着手機,同樣略顯迷惑。
“所以……我的飛機在哪來着?我是不是走錯航站樓了?”
卜了滿腦子問號,他跟着傅調兩個人來到了國內航站樓後,他突然發現自己來錯了地。
何深因爲是轉機,得要先飛北州京城,從京城那邊直飛華沙肖邦國際機場。
而他,並不需要轉機。
“確實,如果沒猜錯的話,你確實弄錯了航站樓。”
傅調擡起頭看着邊上將近兩米的卜了,一臉茫然開口道。
“你是去哪?你怎麼和我一起來江東國際機場了?”
“這……我之前沒有和你說嗎?我去漂亮國啊!”
“和我說?和我說什麼?你要去漂亮國嗎?”
“對啊!我拿到了學校裡安排的交換資格了啊,十月份開學,我當然要去江東國際機場了!”
卜了理所當然地回答道,他看着傅調不由得有點疑惑:“我記得我當時拿到這個資格之後,我在臥室裡喊了好幾聲,我甚至還請你們吃燒烤來着,你忘了?”
“燒烤?燒烤我記得……”傅調說着說着,不由得有點遲疑。
他想起來那天了。
那天好像確實是卜了買了燒烤回到宿舍,他們甚至還專門弄了一個鍋來煮火鍋,好像是慶祝什麼來着。
不過傅調當時正在看樂譜,滿腦子的肖邦,一時間沒有注意,甚至連自己吃了什麼都忘記了。
只記得自己好像當天吃完許多東西后,第二天腸胃不舒服,拉了許久。
傅調尷尬地開口道:“我現在只記得學校裡廁所隔間的樣子了,至於那天你說了啥,我都忘了。”
“忘了?”卜了看着傅調不由得有點無奈,只能對着傅調重複道:“行吧,那麼我再跟你說一遍,就是我拿到了學校的交換資格,要前往漂亮國曼哈頓音樂學院進行學習。”
“曼哈頓音樂學院?”
“對對對,就是曼哈頓音樂學院,我說了好幾遍了,你怎麼還記不住?”
看着越來越無奈的卜了,傅調想起了什麼,立刻開口道:“不是我記不住,主要是這個名字……我好像聽過。”
“聽過?你之前聽我在宿舍裡說的吧?”
“不是不是……”傅調摸索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想了許久後,遲疑地開口道:“我好像聽過何深說過這件事。”
“何深?唔……我們學校那個今年辭職的老師?鋼琴系的那個?”
“對,就是他。”傅調無比認真地點了點頭,隨後疑惑地望着卜了,不解道:“你不是唱聲樂的嗎?你怎麼認識何深?”
卜了立刻白了他一眼:“廢話,何深誰不認識?華國這邊肖邦演奏前五的選手,甚至你可以說他是前三的人,我們學校裡都沒有幾個,當時知道何深辭職的時候,學校裡的人都震驚了,特別是那些跟着何深學習的人,一個個全部都傻了,根本沒有想到何深居然會辭職?不過話說……你好像也是何深的學生?你是不是知道一點點的內幕?”
“內幕嗎?”傅調想了想,緩緩點頭:“嗯,大概知道一點。”
“欸?真的嗎?和我說說看說說看!”卜了瞬間無比激動,巨大的手直接覆蓋住傅調的肩膀。
即使傅調一米八的個子,在卜了的身邊,依舊像一個小孩。
看着巨大的卜了,傅調嘆了一口氣。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晉升無望,一堆人卡着何老師脖子,何老師感覺在學校裡呆的不是特別舒服,然後就跑路了。”
“這……就這?他就這樣跑路了?”
卜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聽上去好像有點離譜,可是何深似乎確實也是那一種特別喜歡自由的人。
因此完全說不好何深究竟是因爲什麼走的。
兩人站在機場裡面相視無言,卜了想了想,只能無奈攤手。
“好吧,這個確實很像是何深的作風,等我回頭去曼哈頓音樂學院了,我會替你向何老師問好。”
“行,那麼就拜託了。”
何深點頭。
他這個時候也找到了自己航班的信息,便準備向着值機口走去。
“好了,我的航班找到了,你也趕快去找你的航班吧,別到時候誤了機。”
“沒事,我的飛機不着急,我的飛機還有五六個小時呢,我主要是怕遲到所以提前幾個小時來的,畢竟飛機不等人嘛。”
卜了對着傅調揮了揮手。
“那麼傅調,回頭見,如果你之後會夠去漂亮國的話。”
“嗯,回頭見,如果會去的話。”
卜了推着行李箱,重新離開這個航站樓,準備向着T3航站樓方向走去。
傅調就站在那兒看着卜了從他的身邊離去,嘆了一口氣。
至此,他便再一次陷入了之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情況。
他的身邊再次空無一人,只剩下他自己。
人生或許便是如此,沒有任何人能夠陪你走到最後,一切的路只能有你自己一個人走過。
這輩子是這樣,上輩子,似乎也是那樣。
只不過上輩子他給自己畫地爲牢,貪戀着一絲絲安全感而不敢登上那片土地。
現在,因爲強行登上土地加上再也沒有大船在他的身後,他只能強行克服內心的恐懼,逐漸習慣這片大陸。
何深搖了搖頭,邁步走向值機的位置,將自己的行李送上貨架。
“打火機充電寶帶有鋰電池的電子設備自己拿出來啊,有沒有?”
“沒有。”
“確認沒有是吧?”
“確認沒有。”
“好的,麻煩您稍等……”
“好的,多謝。”
他不抽菸,他用手機用的比較少,而那些帶有鋰電池的電子設備……他好像一個都沒有帶。
他的行李箱之中只有一些老幹爹,衣服,樂譜在其中,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等行李箱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中,過了幾秒後,工作人員纔給傅調的行程卡上貼上行李標,將其還給傅調。
“好了,祝你旅途愉快。”
“多謝。”
傅調拿回行李卡走過安檢,便徹底進入了江東國際機場內部。
巨大的落地窗矗立在他的面前,窗外無數的白色巨物安安靜靜地貼着灰黑色的管道,等待着上客。
飛機。
傅調之前在海上從未見過的事物。
他見過汽車,因此他對於汽車並不是特別的好奇,就算是比較新式的汽車也是一樣,都是四個軲轆的玩意。
但是,他從未見過飛機。
特別是這種巨大的,能夠承載幾百名遊客的飛機。
如果是戰鬥機,他似乎曾經在海上的翻滾深沉雲霧之中看過,但是那飛機和現在的飛機完全不同。
一個更注重靈活,而另一個,則更注重載客與安全。
按照登機牌以及無數大熒幕的指引,傅調來到了自己的飛機處,坐在那邊等待。
並未等待多久,傅調便跟着人流進入飛機內,老老實實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將自己的安全帶繫好,正經危坐。
咔……飛機震動,緩緩滑行,傅調的手不由得一緊,看着並未起飛,這才緩緩鬆開。
運氣不錯,他坐的位置是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窗外。
“叮……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已經推出正在滑行,請您繫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調直椅背,打開遮光板,關閉電子設備……”
機身廣播響起,傅調一愣,隨後快速進行檢查。
之前在船上的經歷讓他知道,雖然這些話可能都是說過不知道多少遍的制式話語,但是每一條肯定都是有用。
因此,傅調變得更爲緊張。
這緊張的時刻一直來到飛機滑行停止,飛機兩邊的渦輪聲變得無比劇烈,從窗戶向着外面看過去,機翼似乎都在震顫。
嗡!
還沒有等傅調反應過來,一股強大的推力從傅調的身前壓來,將他死死地壓在座椅上。
窗外的景色迅速閃過,最終腳部很明顯感覺到一輕,飛機頭也向上翹起。
飛機,正式起飛。
窗外的一切逐漸變得愈發渺小,最終被雲層遮住。
傅調看着窗外空無一物的世界,原本繃的僵硬的身體也不由得有一絲絲的放緩。
如果從這個方向看去,這飛機和他之前所呆的船,似乎並沒有特別大的區別。
只不過一個在大海上航行,一個在雲海上航行。
看上去似乎海上航行的存活率更高一點,實際上兩者出事,都差不多。
只不過一個是在海中被淹死,另外一個則是直接從天空中掉下摔死……
傅調想到這個地方立刻快速搖頭,輕輕啐了一口。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居然在人家的船上想着船毀人亡的場景。
不過……
傅調看向窗外的景色,輕嘆一口氣。
不過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都寄託在船長的身上,基本上沒有自己選擇的空間,這種感覺確實是不太舒服。
窗外的景色一直沒有任何的變化,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藍天以及雲霧。
傅調就那麼愣神地看着窗外的一切,回想起船上的一切,不由得感覺到一陣疲倦,便緩緩睡去。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北州京城。
傅調略顯疲憊地機艙中走出,跟着指引重新走到另外一個從京城國際機場飛向華沙肖邦國際機場的登機口,站定。
又是一樣的流程。
只不過這一次他便適應了許多。
而這一次,因爲是國際航班,飛機似乎飛的更高了一些,雲海都在他的腳下更遠的位置。
飛機飛的並不是特別的平穩,他總能感覺到腳下的機械在震顫。
雖然說適應了許多,可是不習慣,依舊是不習慣,他總是會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這個似乎是很多第一次坐飛機的人所遇到的通病。
明明飛機的事故率連百萬分之一都不到,特別是和其他的那些交通工具相比。
比如大巴,鐵路之類。
不知道比那些交通工具安全了多少倍。
甚至就算飛機出了飛行事故,死亡率都很低,機長甚至可以靠着自己對於飛機的掌控,強行將飛機迫降救回。
可是依舊很多人都不放心。
相反,所有人最放心的小汽車卻是所有交通工具之中出事故率最高的,甚至用死亡率/行駛里程數的方法進行比較,小汽車的死亡率是飛機的二十倍。
但是因爲腳沒有辦法接觸地面,沒有辦法掌控自己的生命,依舊有許多人不敢乘坐飛機。
當然,有很多人說自己不乘坐飛機的主要原因是因爲價格昂貴,實際上因爲華國內部補貼,飛機的價格並不算特別昂貴。
例如江洲某地飛江洲寧城的機票僅僅60rmb,加上50基建燃油也才110,而鐵路則需要90,大巴110。
還有人說機場距離市中心遠,如果小地方飛小地方的飛機,那種直接建在市中心附近的機場,從市中心開車過去10分鐘的那種。
飛機或許纔是更爲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
傅調看着窗外的一切,腦袋裡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念頭閃過,不知不覺變得極爲的疲倦。
也不知道因爲害怕,又或者緊張,甚至是擔心,期待。
傅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他便這樣昏沉沉地再次睡去。
飛機飛的無比平穩,讓人感覺不到顛簸。
空中的場景千篇一律,讓人昏昏欲睡。
傅調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夢,夢中自己依舊是在那一艘大船之上。
船上的人依舊如故,不僅有自己後來認識的那些樂隊的成員,還有……老丹尼。
老丹尼依舊是光着膀子喝着酒,在船下底艙裡面鏟着煤,看到所有人都樂呵呵地大喊大叫。
那個名字長到他念了幾十年都沒有唸對的醫生在那個地方翻看着書記,不停地矯正着其他人對他名字的稱呼。
廚房內的那羣人樂呵呵地做着蛋糕,看着傅調在那邊悄咪咪地端走一盤也不吭聲,甚至幫他遮掩痕跡,讓他做的這件事不要被船長髮現。
晚上將固定在地板上的三角鋼琴給打開,讓自己的音樂隨着大海一起搖擺,讓音樂變得更爲的隨性。
他在夢中,躺在那充滿臭味,搖搖晃晃的船員宿舍中,周圍吵吵鬧鬧的聲音無比喧囂。
船上的人在討論着賭馬,討論着酒精,討論着女人。
無比的粗俗且暴力,可是這一切並未讓傅調不喜與其交流,而是饒有興致地躺在吊牀上,看着那羣人打架賭博。
這一切都讓他找到了一種安心以及回家的感覺。
如果,能夠一直沉浸在這種夢中改多好。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終於將傅調送到了華沙肖邦國際機場處。
啪,啪……
飛機着陸的彈跳感直接將傅調從睡夢中驚醒,夢中的一切被巨大的光芒摧毀。
他猛地擡起頭,雙手卻不由自主地抓住兩邊的把手。
“嘿,嘿!別緊張,放鬆,放鬆……”
傅調一直沒有注意到的邊上同行的外國人友善地伸出手輕輕拍打着傅調的肩膀,讓他放鬆下來。
那人笑着開口道:“放鬆,我們現在已經到了華沙了,飛機已經着陸,你不必緊張。”
“已經到了嗎?”傅調愣神,原本僵硬的手逐漸鬆懈下來,看着緩慢爬行的飛機,他無奈輕嘆一聲。
雖然說自己已經在這個世界將近半年,可是他依舊沒有辦法讓自己完全在這個世界融合下來。
家裡所有人都期待着他能夠在世界舞臺上拿到一個足夠的名次。
玩的比較好的老師也離開了自己的身邊。
舍友除了卜了一人,其他人更是形同陌路。
這一次離開華國,不知道下一次回去將會是什麼時候。
現在已經是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的前夕,距離肖邦國際鋼琴比賽正式開賽只剩下最後幾日。
雖然說他已經準備了很多,可是心中總是沒有一個底。
話說回來,誰又可以在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上有個底呢?
傅調看着周圍已經着急起身拿行李的衆人,無奈搖頭,等待着衆人全部都擠在過道上,如同沙丁魚一般向着前面擠去之後,這才拖着行李走出機艙,向着海關方向走去。
海關依舊無比的嚴肅,每一個工作人員都死死地盯着電腦屏幕,然後用着冰冷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人,似乎那人隨時都有可能偷渡入內。
即使波蘭並不算富裕,完全不知道偷渡進波蘭有什麼用,可是這些便是那些人的職責。
譁……
邊上似乎有一些爭吵,一個梳着小辮子的男生抱着一個巨大的電飯煲在那個地方和海關人員爭辯。
似乎海關認爲這個電飯煲是什麼什麼犯罪用品似的。
不過聽他們聊天的語音,這個人並不是華國人,而是一個東瀛人?
傅調跟着隊伍慢慢挪動,看到那人吵了許久後才勉強被允許入內。
而這個時候,他也站在了海關的面前。
海關傅調遞過去的護照看了一眼,頭都沒擡,只是眼皮微微上移,用一個眼神冷冷地看着他,隨意道。
“名字?”
“傅調。”
“過來做什麼的?”
“參加比賽。”
“什麼比賽?”
傅調看着面前這人冰冷冷的表情,不由得笑了一下。
“肖邦國際鋼琴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