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發現了，而且看起來是早就發現了。
陸辛與夏蟲便也不由得陷入了一種些微的尷尬裡。
明明夏蟲擡手就可以打開旁邊的房門離開，但是看到了那位地獄設計師客氣看着他們兩個人的樣子，心裡卻都生出了一種只要這時候逃了，就顯得自己很沒面子的感覺……
心裡微一猶豫，便做下了一個決定。
故作鎮定的向對方點了點頭，反而擡步向前走了過來。
一是因爲，已經被發現了，再逃走還有什麼用？
另一方面，媽媽說這裡有自己想找的東西，自己還沒看到那究竟是什麼……
……
……
做下了這個決定，於是陸辛在前，夏蟲在後，緩步向進了玻璃牆後。
隨着他們走進這個被落地玻璃牆圈起來的寬敞控制室，視野也頓時開闊了起來。
他們的目光，好奇的掃過了控制室裡的人，然後下意識的看向了玻璃牆外。。
也就只是這麼一瞥，夏蟲臉色瞬間繃緊。
即便是陸辛，也在第一時間，向周圍看了過去，完全被吸引了視線。
直到走進控制室，他們纔看清了周圍的原貌。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一道凸出的平臺。
平臺的前面與左右兩邊，都是透明的玻璃牆壁。
外面，則是一眼看不見頭的巨大深坑。
深坑裡面，是一棵樹。
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一棵由無數精密的機器零件，組裝起來的機械之樹。
機械之樹的周圍，則是一圈一圈，跪坐着無數蒼白的人體。
陸辛沒有看錯，那是人體。
他們有老有弱，有男有女，身上沒有穿着衣服。
一圈一圈，呈擴散狀，跪坐在了深坑中心位置的那株機械之樹前。
若仔細看去，就會發現，每個人都垂着頭，像是沉睡了一樣一動不動。身上都連接上了兩根管子，一個是伸進了口腔之中，一個卻是接在了他們腦袋上戴着的電子頭盔上面。
從他們所在的這個房間角度向下看去，根本看不清楚一共有多少人。
只能說，視野瞬間就被滿滿的蒼白人體所佔據。
而從控制室裡投出去的視野所能看到的，不過是這片場的一小塊而已。
……
……
“你好，終於見面了。”
在陸辛與夏蟲的注意力都瞬間被玻璃牆外面的畫面吸引了過去時，有人笑着開口。
這個玻璃牆圈起來的房間裡，正有四個人。
其中一個，是穿着白色中山裝的男人，他坐在了黑色的沙發上，看起來儒雅而迷人。
另外幾個，則是身上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靜靜的站在了房間各角落裡。
穿着白色中山裝的男人，臉上露出了很有禮貌的微笑，眼角有好看的魚尾紋。
夏蟲仍然被那玻璃牆外可怕的“人坑”吸引，幾乎沒有聽到他的話，陸辛則是微微沉默之後，脖子顯得微微有些僵硬的輕輕轉了過來，眼睛像是微微失了焦，定定的看向了他。
白色中山裝的男人，也在看着陸辛，上下打量的很仔細。
似乎是在判斷陸辛與他想的是不是一樣的。
半晌之後，才微微一笑，輕輕開口，道：“從你來到火種城，我就在關注你，沒想到現在才見到了人，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詢問一樣，你是哪方的人，來火種是爲了做什麼？”
雖然腦海裡也在被那玻璃牆外的畫面所佔據，但出於禮貌，陸辛還是回答了。
“本來，只是爲了和老朋友聚一聚。”
“……”
“咦？”
對方似乎有些意外，旋及笑了，道：
“和老朋友聚一聚，是件很正常的事情，還需要直接武力闖進火種的內部交通網嗎？”
“更不需要提前安排好人，假扮教派人員潛入火種城做內應吧？”
眼睛看在陸辛身上：“至於一個照面就抹殺了一位黑匣子的使者，還有派人闖進火種的軍事基地搞事情，分散我們的武裝力量這種小事就更不說了。只說現在，我們可以在火種大樓保衛最森嚴的地下車間裡見到彼此，也足以說明你不僅僅是過來參加一場聚會的吧？”
“……”
陸辛被他說的微微感覺迷茫。
好像他說的事情都是些很熟的事情，就在不久前發生過。
但是，他提起這件事來做什麼？
明明跟自己沒關係呀……
“朋友，聰明人相見，坦率一些比較好。”
地獄設計師，輕輕笑着擺了擺手，道：“雖然看起來你們好像對火種抱有敵意，火種也不會隨意放看到了自己秘密的人離開，但我想，哪怕是對手，我們也該給予彼此足夠的尊重。”
“比如說，彼此坦承自己的身份，並儘量溝通交流一下？”
“……”
“尊重……”
別的沒有聽懂，但這句陸辛聽懂了。
皺了皺眉頭，認真道：“說真的，你們火種對我真的沒有太多尊重。”
地獄設計師明顯怔了怔，發出疑問：“哦？”
陸辛皺起眉頭，看向了他，道：“對於一個孤身上路的旅人，老老實實的規守你們的規矩去代理人那裡交過路費批條子，結果張口就要三……五千塊，不同意的話就要把人的車直接扣下，人家想要反悔，你們的人都不同意，這樣的規則與做事風格，能稱之爲尊重？”
“嗯？”
地獄設計師的表情明顯有點迷茫，皺着眉頭，認真想了想，還是有點迷茫。
“你是在隱喻什麼嗎？”
他思索了好大一會，才微帶了點試探道：“孤身上路的旅人，你是指那些靈魂？”
“想要反悔卻不同意，是指儀式不可回頭？”
“……”
“哼！”
陸辛冷冷看了他一眼，不再與他細說。
自己的話說的這麼明白，他卻在東一榔頭西一腳的跟自己鬼扯什麼？
兩個人之間，氣氛降至冰點，明顯聊不下去了。
“那是什麼？”
也就在這時，夏蟲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猛得轉過身來。
在她的小臉上，仍然沒有露出表情，但隱隱繃緊的面部線條，卻顯得異常嚴肅：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剛剛聽你們說到的一億精神體，又是什麼？”
“你們正在打造的地獄，又是做什麼用的？”
“……”
她死死盯住了地獄設計師：“把這些全部都交待出來吧！”
陸辛微微側目，看了她一眼，心想：這是打算直接實行B計劃了？
而那位地獄設計師聽到了夏蟲發問，也轉頭看了她一眼，微微皺眉，然後看向陸辛：
“這武器架子是誰？”
“……”
“嘎嘣……”
夏蟲牙齒咬緊，露出了想要吃人的模樣。
陸辛也迅速變得嚴肅了起來，冷冷的看向了地獄設計師，道：“說話客氣點。”
“好吧，好吧……”
地獄設計師舉了一下手，連聲回答，同時微微皺眉上下掃了夏蟲一眼，似乎想通過她身上的專業裝備，來判斷她究竟來自於哪方勢力，打量了幾眼之後，輕輕搖了下頭，道：
“那就是火種的工廠。”
“既然你們做足了準備，甚至可以直接進來，那你們應該明白火種是個什麼樣的公司。”
“……”
陸辛與夏蟲都沒有回答。
火種公司的全名，也是被人熟悉的名字，叫作火種開採公司。
據說以前，火種掌握着最先進的開採設備與技術。北至聯盟十二高牆城，南至科技教會，乃至周圍各地人類聚集點的資源，都有近半來自於火種。也正是因爲這種龐大的資源以及通過財富滾雪球一樣滾出來的龐大勢力，才讓火種在短時間內，就成爲了如今的規模。
“火種是一個專業的開採公司。”
白色中山裝的男人輕聲笑道：“他們一開始採集的是石油、礦物，但是，很早之前，他們就已經開始研究並實驗，開採紅月亮事件之後，這個世界上最爲貴重的資源了。”
“人的精神。”
說着，他也微微轉身，看向了玻璃牆外，那圍繞着機械樹的一圈圈難以計數的蒼白人體，輕輕發出了一聲感嘆，道：“你們看到的，只是火種近幾年打造的幾個大型作業基地的其中一個，如果以量級來計算，每一個基地每日產生的精神力量，都是相當可觀的量級……”
“你們……”
聽着他平淡到十分理性的聲音，夏蟲的牙齒，都在隱隱的磨擦。
“你們居然把人當成了資源？”
“……”
“人本來就是資源，不是嗎？”
地獄設計師笑了笑，道：“以前火種公司把人當成員工，讓他們賣汗賣血，透支生命以及現在把他們當成資源，源源不斷的生產出精神力量，本質上來講，不是同樣一回事嗎？”
“效率上講，這反而是更高級的一種設計。”
“當然了，我能理解你們第一時間產生的憤怒，但不必向我發火。”
“我只是一位設計師，這並不是我的決定。”
“……”
他輕描淡寫，甚至帶了種自豪的口吻向陸辛講述着下方深坑裡的人體與佈置，就像是一位工程師在給外人講述他們引以爲豪的流水線，但是陸辛與夏蟲兩個聽他講解的人，卻漸漸的露出了一種異樣的表情，臉部的肌肉微微抽緊，身體出現了某種不太自然的起伏……
那是因爲某種讓人頭皮發麻的感覺，正在從心裡生起。
到了這一刻，陸辛終於明白，媽媽讓自己來到這裡看的是什麼……
這一刻，他甚至只有一種感覺。
那便是，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