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夢弼來去無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趙思齊趴到牀底下,就見五紅犬嘴裡塞着衣服,一副窒息起來翻白眼的模樣,連忙把衣服扯出來,把狗拽了出來。
五紅犬死裡逃生,掉頭就是一口咬在趙思齊的腿肚子上。
趙思齊唉喲一聲,敲了兩下狗頭,才叫五紅犬鬆開嘴。
“就說不該養狗。”
趙思齊咕噥着了一句,看着五紅犬齜牙咧嘴的模樣,終究是良心遭受不住,露出大牙,訕訕道:“兄長不喜歡狗,倒也不是有意爲難你。不過下次不會了,他已經見過你了,就不用再躲着他了。”
“汪汪!”
五紅犬叫了兩聲就被趙思齊捏住狗嘴,道:“噓噓噓——別打攪別人睡覺,天亮了給你買肉吃。”
趙思齊一頓好哄,才把五紅犬哄得消氣了。
第二日趙思齊就兌現諾言,給五紅犬買了肉吃。
他是身無分文的,這點錢都是從懷忠懷義手裡借來的。借錢的時候懷義就用一種狐疑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心中都不好意思了,連忙保證自己會還錢。
趙思齊會些法術,要弄些戲法賣藝,或者做做法事,也是能掙到幾個錢的。
他借宿福濟觀,過了個熱鬧的年節,直到七日之限到了。
夜色深沉,趙思齊睡夢之中並不安穩。
夢裡總覺得冷,彷彿血液在發涼,身體在發僵。
窸窸窣窣地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是鱗片摩擦的聲音。
噼啪乍響,燒裂柴火的聲響在耳邊響起,在避風的山洞中,趙思齊藉着命魂的眼睛看到了一個火堆。
趙思齊露出蛇尾,盤在火堆邊,藉着熱氣驅走體內的寒氣。火焰是暖和的,於是叫昏昏欲睡起來。
那名爲麗珠的女子只是靜靜盤坐着,凝氣養神,周身泛着晶瑩的光。
“趙思齊”眼睛半睜半閉地看着麗珠,那女子便睜開眼睛問道:“青弟,是伱說冷得厲害不想走夜路,怎麼卻又不休息?”
“趙思齊”靜靜看着她,問道:“麗珠姐姐,如果我始終找不到他,是不是就一直不能回去?”
麗珠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你不要存這種想法,因爲你一定能找到他。”
“趙思齊”游到麗珠身邊,青色的蛇身纏繞着麗珠,把頭枕在麗珠膝上,問道:“也許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呢,又或者就真的找不到呢?”
麗珠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她的手指是冰涼的,落在“趙思齊”臉上,順着她撫摸的痕跡,卻留下如同火燒一般的觸感,“趙思齊”感覺到身體忽然熱了起來,那是一種不可言說的潮熱。
但是麗珠的眼神卻很平靜,她輕聲道:“不,你一定要找到他。”
她緩緩擡起頭,看向西南方,那裡是交趾國的方向。
她的聲音在山洞裡迴盪着,帶着冰雪的寒冷:“若是你找不到他,無法圓滿神魂,修成六品,母親會生氣的。”
麗珠低下頭與“趙思齊”對視着,道:“她不僅僅是母親,也是娘娘。修不成六品,就沒有用處,娘娘會把你的魂魄收走,用你的身體,重新塑造一個弟弟。”
麗珠的手搭在趙思齊的胸口,手下是他密密麻麻的堅硬的青色鱗片。她輕輕釦着他的胸口,道:“你明白嗎?你一定要找到他,不論他是死了還是活着。”
“趙思齊”心中閃爍着許多念頭,那是對蛇母娘娘的孺慕、敬畏、尊崇和恐懼。
“趙思齊”從蛇的胸腔兩側幻化着,掙脫出兩隻手來,抓住麗珠的手,他的眼神冷冽了起來,道:“我會找到他的,麗珠姐姐,我一定會找到他的。”
蛇的瞳孔裡倒映着火焰,也倒映着你死我活的兇殘。
趙思齊猛地從牀上掙扎着坐起來,他長吸一口氣,胸口劇烈的跳動着,明明是冰冷的天氣,卻驚出一身細汗,被冷風一吹,立刻渾身上下都透出寒氣。
“他看到我了。”趙思齊急匆匆收拾起行禮,看着天邊還是魚肚白,日頭還沒有升起來,他已經想要離開這裡。
他的行囊實在簡便,唯一一身新衣裳,還是這幾天才採買的。
穿戴整齊,他推開房門,想起宮夢弼對他的囑託:“留足七日”。
趙思齊算算日子,道:“已經有七日了。”
他鼓起離別的勇氣,激起胸中的意氣,敲響了懷忠和懷義的門,向他們辭行,道:“我得走了。我本來兩日前就該離開的,但有些事情耽擱了,又多留了兩日,如今一定要走了。”
他歉意道:“欠你們的錢還沒有還清,只怕暫時是還不清了,只能等日後再來償還。”
懷義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道:“你可得記上,不要忘記了。”
懷忠瞪了他一眼,對趙思齊道:“幾錢銀子,趙兄何必往心裡去。”
趙思齊笑了起來,道:“要還的,我說了要還,不能說話不作數。”
趙思齊不敢久留,道:“我得離開了。”
懷忠和懷義把他送到福濟觀外,懷義忽然說:“你等一下。”
他急匆匆跑回房裡,不一會兒,又拿着一個小布袋子出來,放在了趙思齊手裡,道:“反正也欠着錢,不如多欠一點。這些你留着路上花,出門沒有錢在身上會處處受氣。”
趙思齊看向懷義,反而把懷義看得不好意思,驅趕道:“快走快走。”
等趙思齊走出去幾步,懷義又大聲道:“記得還我,沒有還清欠債之前,你可別死了。”
趙思齊回頭去看,只見到了兩張憂心忡忡的臉。
趙思齊揮了揮手,道:“我記着呢。”
懷忠懷義自然沒有他心通,但趙思齊也不是一個臉上能藏得住事情的人。
光是看着他的表情,懷忠懷義就看出來一種赴死的慨然來。
趙思齊心中感動,很快就離開姑蘇,向着更西邊去了。
走出人煙,在吳郡彎彎曲曲的河岸邊,一個穿着紅衣的青年靜靜等候着。
趙思齊心中泛起雀躍來,聽着那人道:“我來給你送行。”
“西出吳郡,一路順遂。”
還沒有離開,趙思齊就已經在期待着下一次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