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順風鏢局威名太盛的緣故,這趟押鏢的路途簡直順利得令人難以置信。
那些預想中的劫鏢事件以及江湖中的愛恨情仇,統統都沒有出現,這不禁令一直期待着樂子出現的林中天有些失望。
據潘雲鵬所說,自從當年劫殺了順風鏢局的寨子被屠滅,這條路上便再也沒有什麼綠林好漢膽敢破壞京城四大鏢局的規矩。
一路上鏢隊途徑的山寨數量不少,幾乎每家都收下了三件禮物。
有些寨子在收下美酒後,還向鏢隊贈送了回禮,是一杆紅色的大旗,上面寫着「一路順風」和「前途無量」這兩排字。
潘雲鵬解釋,這是本地綠林好漢獨有的規矩。
有巡山的兒郎看到這面旗,必須即刻回稟,然後閉寨一日,好讓鏢隊放心通過,若是有人膽敢破壞這個規矩,鏢局就會和其他寨子聯合起來滅掉他們。
對於這些江湖規矩,林中天一直都是很感興趣的。
他發現這鏢局與山寨之間的關係有些曖昧。。
很多時候,鏢局與山寨之間的關係,居然要比鏢局與鏢局之間,以及山寨與山寨之間的關係要更加親善友好,後兩者相互之間還會勾心鬥角,但前者卻牢牢遵守着規矩。
對此,林中天也表示理解,畢竟同行是冤家,存在着大量競爭的關係。
而鏢局與山寨卻是相互依存,相互需求的關係。
沒有了這些綠林好漢,鏢局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又過了幾天,鏢隊忽然停在了一座高山的山腳下。
潘雲鵬命人準備好銀子和綢緞,自己親自提了兩罈美酒,笑容滿面地來到馬車旁,問林中天和張大夫要不要一起上山吃酒。
林中天立刻反應過來,這裡的山寨應該就是同盟會的據點之一了。
出於好奇,林中天答應了潘雲鵬的邀請,帶着楊蘇華以及張嫣父女一起上山。
沿途碰到了許多暗哨,潘雲鵬一一跟他們打招呼,滿臉笑容地吆喝他們一起回寨子裡吃酒。
若是真正的山匪,聽到吃酒二字,必然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但這些人畢竟不是山匪,面對潘雲鵬熱情的招呼,也只是笑着拒絕。
最多是走出來與潘雲鵬擁抱一下,隨後便再度回到了崗位。
林中天有些好奇,問道:“寨子裡全都是同盟會的人嗎?”
潘雲鵬搖頭道:“不全是,真正屬於同盟會的只有最初的那批人,那些後來加入的只知道寨子背後有個靠山,但不清楚具體是誰。”
林中天朝着旁邊的樹林努了努嘴:“那這些暗哨呢?”
潘雲鵬笑着說道:“跟我擁抱的都是自己人,打招呼的只知道我是寨子的朋友。”
林中天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沿着山路繼續向上,一條清亮的山泉水自身邊經過,朝着山腳處奔騰而下。
溪流中時不時竄出幾條游魚,順着水流向下游動,水底的石頭積年累月被水流沖刷,自然留不下多少青苔,反而變得閃亮又平滑。
陽光照射下來,整條溪流連帶着河底的石頭都變得熠熠生輝。
楊蘇華從未見過這等美景,當即將懷裡的小狐狸交給旁邊的鏢師,與張嫣一起提着裙子在溪邊蹦蹦跳跳地前行,兩張明媚的臉上滿是歡快的笑容。
張大夫皺了皺眉,正欲出言呵斥,卻被潘雲鵬阻止。
只見潘雲鵬笑意盈盈地望着兩女,輕笑道:“伯父,讓她們好好玩一會吧,我等不畏辛勞,前赴後繼,不就是想多多看到這種場景嗎?”
“……說的也是。”
張大夫眉間舒展,明白他的意思,但看到女兒如此放肆的一面,還是有些欲言又止。
忍了一會,張大夫一揮袖,乾脆不看了。
林中天有些意外地望了潘雲鵬一眼,再次將心中的評價拔高一層。
成大事者最容易犯的錯誤的就是爲了過程而忘記初心。
在這方面,潘雲鵬已經有了很高的思想覺悟……
忽然,林中天挑了挑眉,目光望向右前方,舔了舔嘴脣。
“潘兄,這山上可是有一隻熊瞎子?”
“嗯,是有一隻,好多年了。”
“爲何沒有派人圍剿?”
“這個嘛,一來是那熊瞎子不好惹,二來是沒有必要。”
“沒有必要?”
“嗯,那熊瞎子年紀挺大的,都活成精了,它似乎知道山寨不好惹,所以這些年來一直沒有襲擊過寨子裡的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這麼一直相安無事地過着。”
“原來是這樣!”
林中天點了點頭,暫時熄了要吃熊掌的想法。
潘雲鵬這才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道:“付兄,你不會想去把它殺了吧,千萬別,我上次來山寨的時候見過它一面,那傢伙體長九尺有餘,體重足有千斤,一掌下去能拍斷一棵樹,這般猛獸,絕非人力所能匹敵,等閒十幾個好手都拿它不下……”
“是嗎……”
林中天微微一笑,沒有解釋。
潘雲鵬與順風鏢局屬於同盟會在京城隱藏最深的力量,哪怕劫天牢也只是幫忙招攬高手,並沒有直接出手,更不要說參與劫殺魏忠賢了。
因此,潘雲鵬只是聽同盟會的夥伴說起過林中天的神勇,並沒有親眼見識過。
談笑間,衆人來到了山寨,寨門口此時已經候着不少人了。
見潘雲鵬等人出現,爲首的那個絡腮鬍大漢哈哈一笑,命人接過潘雲鵬送來的禮物,自己則上前與潘雲鵬用力地擁抱了一下。
待鬆開手,大漢轉過頭,望了眼林中天蒼白如骨的右手,微笑着伸出一隻手。
“這位便是付青雲付大哥吧,在下寧成武,幸會!”
“幸會……”
林中天很自然地伸出手,與他握了握,只是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眼前這位人高馬大,面容粗糙,滿臉的絡腮鬍,看上去至少有四十多歲,這般漢子居然一開口就叫他付大哥,這讓聽了楊蘇華一路溫言軟語版付大哥的林中天有些不太適應。
待鬆開手,寧成武臉上露出笑容。
握手禮是趙立河教給他們的,林中天能如此自然地用出來,說明已經成了他們的夥伴。
潘雲鵬轉頭望向張大夫,笑着說道:“伯父,你們先進去吧。”
張大夫問道:“那你呢?”
潘雲鵬提起一罈酒,輕聲道:“我還有些事。”
林中天稍一思索,便明白了他要去做什麼,於是也提起一罈酒。
“我跟你一起去吧。”
潘雲鵬有些意外地望了林中天一眼,想了想,點頭道:“……也好。”
待衆人走進了寨子,林中天與潘雲鵬提着兩罈美酒,帶着幾名鏢師,跟在寧成武身後來到了寨後的山林中。
在那裡,有一處竹亭,亭邊立着一塊墓碑,碑上刻着兩排死者的名諱。
潘雲鵬提着美酒上前,默不作聲地將酒一一倒在墓碑前。
很顯然,這些墓碑下面埋葬的便是當初死在此地的鏢師。
或許是因爲林中天第一次來,潘雲鵬輕聲解釋道:“當年劫殺鏢隊,壞了道上的規矩,那些土匪要說不害怕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們在帶走財貨後,便放火燒掉了我那些叔伯們的屍體,待我與寧大哥殺回了山上,叔伯們的屍體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
寧成武點了點頭,嘆息道:“滅火之後,能辨認出模樣的,小鵬都帶回去了,剩下的基本辨不出模樣,就都埋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