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英雄本色(中)
夜色更濃。
深沉而蒼茫的夜色下走來一個人。
高登。
他環顧着這月光湖四周,四周很靜,他能追蹤到這裡也算不易,不過也只有他這樣的特種殺手才能追到這裡來。
“換陸耀國那批蠢貨來,一輩子都別想抓着夜風!”高登輕蔑的笑着,月光下他的笑容更冷。
環顧許久,高登拿出手機:“老闆!”
“怎樣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急,是仇浪的聲音。
高登道:“我在黃龍溪這邊,他應該跑不遠,昨晚上半夜的時候他就捱了我一槍,現在地上還有血跡,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安心了!”
仇浪笑了:“放心,支票和機票我都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早點動手,明天這個時候,你就已經到俄羅斯邊境了!”
高登微笑着掛斷了電話。
他的任務就是儘快解決了夜風然後拿錢走人,至於怎麼對付仇天,那是仇浪自己的事,他不管,他現在要做的事就是馬上把葉翔給找出來,他的事就是錢的事。
他相信葉翔受了這麼重的傷是跑不遠的,尤其對於他這種擅長追蹤的人,葉翔無疑甕中之鱉。
再看了看,高登的目光落在了月光湖湖邊的工棚上。
這是這地方唯一的可疑之處。
高登走進工棚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阿波那張臉。
不過他並不是容易被驚嚇的人,也正是他這份鎮定,反而也讓阿波看出了不一樣的問題。
這麼晚了,他爲什麼會在這裡出現?他又是誰?
“你是誰?”阿波緊張的問道。
“你可以叫我高登!”這是高登習慣性的話語。
阿波的瞳孔開始收縮:“高,高登?”
高登點點頭:“沒錯,一個能爲你帶來好處的人!”
阿波還有些緊張:“好,好處,什麼好處?”
“你有沒有看見一個穿着黑衣服、藏青色褲子的人經過這裡,時間大約是今天清晨的時候!他受了很重的傷!”高登顯得很友好。
但阿波好象已被嚇傻,根本不說話。
幾張紅色百元大鈔立即遞到阿波的面前,高登道:“你如果告訴我的話,這錢就是你的!”
他自信阿波不會拒絕,他已經看出能住在這工棚裡的人都是活得辛苦的人,他覺得自己常常很同情這些人,所以常常送錢給他們花,因爲他知道這世上能拒絕錢的人並不多,這個世界上的人本來就是爲錢而活着的。
阿波當然接過了錢,立即點頭道:“有!有有!”
高登的眼睛亮了:“告訴我,他在哪兒?”
阿波道:“他就在湖邊的茶座上,他在那,那裡躺了一天了,好象生病了,你找,找的人是不是,是他?”
“就是他!我是他的朋友,我找他很久了!”高登的笑容顯得很詭異:“只要找到他了,我一會回來會再給你好處的,真是謝謝你了,這次!”
“不,不客氣!”阿波根本就不看他,他的目光早就停在了那幾張人民幣上,他的目光看上去顯得很激動、而且更貪婪。
無論誰都可以看出,這幾張人民幣也足夠他過幾個月的好日子,少辛苦幾個月了。
看見他激動的樣子,高登不禁也激動了。
一會解決了受了傷的葉翔,他能拿到的錢是這幾張鈔票的一百萬倍,想到一下子能擁有那麼多錢,高登心裡就在跳,他決定到了俄羅斯後找幾個俄羅斯女人,俄羅斯女人不但漂亮,而且在牀上扭動着的身軀就像水蛇,能讓他感到極大的征服感和滿足感。
想到這裡,高登就忍不住迅速轉身向門外走去。
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噗嗤”一聲!
就在他轉身的這一瞬間,就是他疏忽了這麼一丁點,刀已從他的後背透胸而過。
一把又薄又鋒利的尖刀,刀尖從他胸口冒了出來!
據說這樣的刀在殺人的時候是根本看不出傷口的,而且刀速太快,血也不會涌出。
“你……”高登現在到死也不敢相信,這工棚裡又醜又矮的跛子在一瞬間就要了他這個從委內瑞拉特種兵基地出來的殺手的命。
大意了,他太大意了!
要怪,就只怪他忘記了這個道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被錢而打動的。
至少夜風不是,夜風不是,那麼阿波就不是,沈昆也不是,仇天他們就更不是了。
“夜風……你是……什麼人!”這是高登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
“就是專門剷除你這種背叛國家和**敗類的人!”阿波盯着他面無表情的說道,隨即抽出了長刀,刀在滴血,血滴在鈔票上,鈔票更紅,更刺眼。
“撲通”一聲,高登的屍體跌落在地上。
阿波拎着帶血的刀,緩緩的走了出去。
他的步伐仍然很蹣跚,他徑直向湖邊的茶亭邊走去。
今夜的月光仍然還很迷人,湖面閃爍的美麗實在令人心醉,但也令人心碎。
是月光碎了?還是人心碎了?
茶亭邊,阿波忽然朝東北邊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他並不知道天上有什麼神是在那個方向的,他只知道夜風此刻就在東北方。
夜風就是他的神。
他跪下來的時候,那張醜陋而扭曲的臉又落下了滾燙的淚珠。
幾年前他就想爲夜風而死,這個願望直到今天總算才達到。
他流着淚喃喃自語:“我本來可以去幫你,可以去找你的朋友的,和你的朋友成爲朋友,無奈我只是個跛子,我已經盡力了!”
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想爲葉翔而死,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小的時候因爲家裡火災而燒燬了臉,他又矮又醜,學校不敢要他,社會沒有容納他,人們一看見他就躲他,唾棄他,他在一次揀垃圾的時候被小區一家“有錢業主”誤冤枉偷了東西而被打斷了腿,從此他就成了跛子,從此他就生活在這個華麗都市的醜陋一角,從此他這樣的小人物活在這個物慾橫流聲色犬馬的世界就成爲一種人間悲劇,這種悲劇實在太多太多,他的一生從未有任何人對他表示過絲毫的溫情,沒有人願意當他是朋友,儘管他情仍真、血未冷、心未死……
只有夜風!
他早已無法再忍受別人對他的輕蔑、侮辱、嘲笑、譏諷、歧視,他準備殺了這些可恨的人然後再一死了之,他的刀法本來就很好。
可是他遇見了夜風,夜風給了他溫暖,給了他友情,夜風用自己的所作所爲讓他看見了人間真情和希望。
這對他來說,比世界上任何財富還都珍貴,這已經足夠讓他活下去。
他活下去,就是爲了有一天等待今天這個機會來報答夜風。
有時候只要肯給別人一絲絲的溫情就能令那人感激終生,有時候你只要肯付出一點點的真情就能收穫最珍貴的回報和終生的歡樂,爲什麼世人偏偏要將這點人類的良知吝嗇而鄙棄並湮沒,爲什麼世人偏偏要用愚昧和偏見去喚起別人內心的仇恨呢?
可是誰又能知道,仇恨?它有多麼具體而可怕呢?
阿波看着月光出神,人間雖美好,但他卻不能再停留,他對這個世界已不再留戀,殺人者,始終都逃不過法律的制裁,更何況,他是一個跛子,他也跑不遠。
跛子,是人間的悲劇,還是人間的英雄?
阿波站起身,突然反手一刀朝自己胸口刺去,月光剎時間變得無比冰冷!
刀尖深入心臟,但刀柄仍然被那雙揀過無數垃圾的手緊緊握着,沒有一絲鮮血滲出。
“撲通”一聲,屍體跌入了湖中。
倒影着漫天月色的湖面掀起一圈圈漣漪,但很快又恢復平靜,恢復美麗。
就像一切平靜如初,就像一切都未曾發生!
誰也不會想到這湖邊剛剛有過一場仇殺,誰也不會發現這湖中那可怕面容的跛子屍身,誰也不會看見包藏在可怕屍身中——那顆善良而忠實的心!
* * *
夜悽清。
風更亮,月更淡。
練了一整天槍的沈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孟宵雨和樑意婕也跟着來到了他的房間。
“樑總,翔哥有消息了嗎?”沈昆臉上帶着迫切的神色。
樑意婕無奈的搖頭:“艾艾執行任務去了,我沒辦法找到她!”
沈昆的臉色黯淡了下去:“這個王艾,她不是對翔哥挺好的嗎,爲什麼這時候還要來害翔哥?”
樑意婕沉默着,道:“也許她並沒有冤枉葉翔,她更不會害葉翔,艾艾很喜歡葉翔的,我看得出來!”
沈昆盯住樑意婕:“樑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翔哥是重犯?”
樑意婕面色凝重,許久才點了點頭。
“你……”沈昆立即怒了。
孟宵雨拉了拉他。
樑意婕道:“葉翔這次被抓,很多人都在爲他奔走,除了我,於小姐,卓大小姐,山田小姐,還有MDK的林一,就包括阿華都在幫着打聽消息!”
沈昆愣了愣,他似沒想到馮天華都爲了葉翔而仗義幫忙。
樑意婕道:“這麼多人動用了很多關係,打聽的結果幾乎都是一樣的!”
沈昆道:“什麼結果?”
樑意婕嘆了口氣:“葉翔是個賊!”
“胡說!”沈昆一下子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樑意婕也不生氣:“而且還不是普通的賊,據說很有可能是名震西南的飛賊夜風!”
這一次,沈昆才徹底愣住了。
“放屁,我不信,我根本就不會相信,翔哥什麼時候變成夜風了,你們的消息恐怕都有問題吧?”沈昆又是大吼又是冷笑。
樑意婕嘆了口氣:“沒有問題,這很十有八成都是真的!”
沈昆一下子頹喪的坐在了沙發上,再也說不出話來。
“沈昆,沒事吧?”孟宵雨看見沈昆一瞬間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忍不住關切的問道。
沈昆雙眼呆滯,目光投在茶几上出神。
樑意婕和孟宵雨都嚇壞了,沈昆這幅表情完全就是死人表情。
樑意婕暗暗後悔,她就猜到沈昆肯定經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但是許久,沈昆緩緩的站了起來,喃喃道:“你們知道嗎?我爲什麼和翔哥那麼要好?”
樑意婕和孟宵雨對望了一眼,都不知道沈昆這是怎麼了。
沈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着她們二人默默的說道:“我才從武漢大學來到神州的時候,我在船上錢包被人偷了,翔哥沒有嫌棄我,他收留了我,如果沒有他,我早就流落街頭;我在百合小區住下,那時候還沒有到科華去上班,我們兄弟兩個人都窮,他只有幾百塊錢,我又沒工作,但他怕我餓着,天天都親自給我做好東西吃,還借錢給我花;後來我到了科華上班,第一個月沒發工資,你們知道嗎,翔哥每天半夜三更的偷偷躲着我,他餓了,就啃一塊錢一袋的冷饅頭,他渴了,就喝自來水,那時候我呢?我餓了就讓他去給我買燒烤,渴了就在英雄網城騙他給我買可樂,他沒有對我說過任何責怪的話!他只是告訴我,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會讓我好好的活着,他當我是兄弟!”
孟宵雨的眼圈立即紅了。
“他當我是兄弟”,這也許不是一句很熱血很豪邁的話,但這句簡單的話,沒有真心付出過的人永遠不會懂這話裡蘊藏着的深厚感情。
沈昆深吸了一口氣,看着樑意婕道:“是,那時候我是很喜歡樑總,我受人欺負了,翔哥總是第一時間出來安慰我,我被馮天華教訓了,他寧可爲了我而自己脫了褲子在地上學狗爬;我受傷了,他揹我上樓;我訓練的時候落後了,他就故意落後讓天哥懲罰他;每次訓練,搬東西啊什麼的,粗活累活都是他在做,有時候他半夜還會起來爲我們打開水,蓋被子;就算在比賽裡,翔哥也是那種人,守在最危險的位置,犧牲自己顧全大局,大家都沒辦法的時候,他就會挺身站出來!”
“翔哥從來沒說過一句哪怕是埋怨的話,責怪的話,喊累的話,哪怕是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們也總是看見他笑眯眯的樣子,他喜歡幫助別人,也喜歡照顧別人,他也許不夠偉大,不夠英俊不夠帥,你可能會奇怪,我和他才認識半年而已,但是在我心中,翔哥永遠是我的大哥!”沈昆的眼圈也紅了。
到了現在,他才發現他自己對葉翔的感情是多麼多麼的深厚。
兄弟這種感情哪怕只要有一絲存在,那都會讓真心的人銘記一生一世。
樑意婕的眼眶也在閃光:“那,假如他真的是夜風呢?”
沈昆點點頭,道:“我不曉得什麼夜風,什麼賊,什麼重犯?我只知道翔哥是我的兄弟,哪怕他是十惡不赦的壞人、罪犯,但他也是我的好兄弟,你們也許會很奇怪我爲什麼會這麼傻,也許,也許……”
沈昆的頭垂下了,聲音哽咽了:“也許是我從來都沒有過兄弟,我這一輩子只有翔哥這麼一個好兄弟,我絕不能失去他!如果翔哥沒事,我情願我一輩子都這麼傻下去!我情願被抓的人是我!”
“因爲,他是那種值得我沈昆付出生命的兄弟!”
孟宵雨的眼淚刷的一下滾落了出來。
她瞭解這種深厚的兄弟感情,因爲這種感情是無法解釋的。
不僅是這種感情,世界上很多感情都是無法解釋的!
友情,女人永遠無法解釋!
門外!
靜寂!
一片黑暗!
黑暗中有人!
那人早已淚流滿面!
葉翔就在黑暗中無聲無息的流着淚!
他從來沒有流過淚,沒有流過這種幸福的淚!
他那麼千辛萬苦的越獄逃回來,也許他和沈昆一樣,他心裡放不下他,他想看看,自己的兄弟怎樣了?他們是不是每天在努力的訓練?他們是不是依然吃得好過得好?他們是不是和他一樣,一日不見就如隔三秋?
現在他已完全放心,已完全滿足。
也許他這一生中,他最快樂的事就是擁有沈昆和阿波這樣的好兄弟、好朋友,他最幸福的事就是愛過,也被人愛過,他已得到了人生中兩件最寶貴的東西,他這一生已充滿了意義!
葉翔沒有出聲,只是在黑暗中讓淚水盡情的流。
流不盡的英雄淚,殺不完的仇人頭!
也許淚水流盡的時候,也就是他該離去的時候。
他不得不離去,就爲了這種感情,就爲了這種值得付出生命的兄弟!
月色偏西,黑暗中,葉翔那張樹皮般的臉隱隱掠過一絲悲壯和決心。
天上飛過
是誰的心
海上漂流的是
誰的哨語
受傷的心
不想言語
過去未來
都像一場夢境
痛苦和美麗
留給孤獨的自己
未知的旋律又響起
是否我真的一無所有
黑暗之中
沉默的看着你的手
是否我真的一無所有
明天的我
又要到哪裡停泊
多少冷漠
我都嚐盡
多少回憶
藏在我的眼裡
遙遠的你
是否願意
爲我輕輕點起一絲暖意
是否我真的一無所有
心中的火
再沒有一點光和熱
是否我
真的一無所有
昨夜的夢
會永遠留在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