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友情歲月
當然,對於像沈昆和葉翔這樣的窮人來說,一頓好東西就是半夜路邊賣燒烤的小攤,這個時候若是範靈看見了此二人肯定又是一臉的不屑。
不過,沈昆此刻卻是吃得滿嘴流油,異常興奮。
烤肉串、烤排骨、烤火腿腸……他是一個勁的往嘴裡塞。
“好吃,好吃,真好吃!”沈昆滿足的大嚼特嚼,但葉翔又開始出神了。
這個夜晚,他的心思好象特別的多。
“翔哥,你怎麼了,吃東西啊,這燒烤味道真的不錯!”沈昆不解的看着葉翔,葉翔面前的菜根本未動,“該不會又被我嚇着了吧,我今天也沒吃多少啊,才三十幾串嘛!”
葉翔微微笑了笑,把面前的盤子推到沈昆面前:“大兄弟,你,你吃吧,我,我今天沒有餓,中午維修部的哥們請我吃的東北水餃,我吃撐着了,我不餓,你多吃點!”說這話時,葉翔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話竟然也有些結巴。
沈昆也沒有太在意,又叫了幾瓶啤酒開始仰頭猛灌。
酒一喝,沈昆的話立即就多了起來:“媽喲,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今天居然在公司把長天黴女給遇着了,我今年可不是本命年呀,爲什麼這麼黴呢?”
葉翔笑道:“看來這傳說中的長天黴女果然厲害,別說你,今天連我都跟着倒黴了!”
沈昆不屑道:“我靠,想不到她居然和樑總,還有那個馮什麼華的居然都認識,而且那個王警官居然還是她表姐,難怪這麼囂張了!”
葉翔又笑了笑,笑容有些自嘲:“早就給你說了,俺們這些小市民還是少去惹麻煩,老老實實的呆着就行了!”
沈昆忽然“啪”的一聲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忿忿道:“小市民咋了?小市民難道就不是人?任憑她們欺負我們,撞爛我們的車,腿也被她颳了,她就是這種態度?連歉都不倒一個!”
“那你能把人家怎樣?你能惹她?能對付她?”葉翔瞪着他道。
“我不能!”沈昆道。
葉翔又笑了,笑得更無奈了:“那就對嘍,早早的走了了事,免得又惹了誰,下次弄不好你這條腿就給廢了!”
沈昆的目光忽然落向遙遠的地方,堅定道:“我雖然不能,但是我知道有人一定能,遲早能惹她,也能對付她,是誰能我不知道,我只曉得老天有眼,惡人有惡報,好人終會有好報的!”
說這話時,沈昆的眼睛顯得特別特別的明亮,像浩瀚海面上的航行燈塔一樣,在狂風暴雨中屹立不倒。
葉翔也怔怔的看着沈昆,他不知道爲什麼,在沈昆的身上,總有一種不知名的東西在吸引着他,有時候看着沈昆的眼神,他總是有種靈魂深處的悸動感,那種感覺真的無法形容是什麼。
倘若換成另外一個陌生人在他面前說這些話,那他一定覺得那人不是太天真幼稚就是腦子生了鏽,可是現在,葉翔忽然覺得沈昆真的很可愛,很誠懇,因爲他對生命充滿了希望,充滿了熱愛。
只有熱愛生命的人,才能會對前路如此充滿信心。
這就是沈昆,瘋癲的外表下,是一顆摯愛的心。
幾瓶酒喝完,葉翔丟下二十多塊錢後便和沈昆一起邊罵邊向小區裡走去。
這個世界,只要有朋友在一起,所有的不愉快都會隨風而去。
* * *
相同的夜。
又靜靜的來臨了。
如果是往常,沈昆睡得就跟一頭死牛一樣,可是今夜他躺在牀頭翻來覆去的輾轉難眠,怎麼也合不上眼,他也不知道爲什麼會突然失眠。
酒這個東西他一旦沾上,很多往事就會潮水般的一一襲來。
他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家,曾經的女友,曾經的同學,曾經還在學校的日子,又想起了新到的公司,新的同事,新的城市,新的朋友,可是這麼多人中,浮現在他眼前最多的還是葉翔。
葉翔總是一幅漫不經心的模樣,時不時的還拿沈昆開涮,可是他對沈昆有時候卻莫名其妙的好,就像剛纔上樓的時候,葉翔揹着有一百多斤重的自己,一步一步的爬樓梯,那個時候,沈昆的心裡就特別溫暖;就像剛纔在公安局裡,範靈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嘲諷沈昆,他會義無返顧的站出來,沈昆立即不再難堪,就像……
沈昆忽然有了種感覺,他覺得自己這一生中可能再也不會遇見像葉翔這樣的朋友了。
這世上有些人就是這樣,他看上去怪怪的冷冷的,可是他偏偏是你最值得信賴的人。
溫暖的月光悄悄鑽進房間,爲房間裡鋪上了一層靜謐的銀紗。
大概是喝多了啤酒的緣故,沈昆忍不住爬起來就向廁所走。
走過客廳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因爲他發現,所有房間的燈都是關着的,可是透過月光望去,葉翔正孤獨的坐在廚房的餐桌邊,他好象正埋頭吃着什麼。
“哼哼,真不夠哥們,一個人大半夜的悄悄吃獨食,難怪剛纔燒烤他瞧都不瞧一下。”沈昆美滋滋的想着,這時已是下半夜,他肚子也有點餓了,正準備撲上去抓葉翔一個正着,然後也嚐點美味,但是他立即呆住了,他看到了他生平最讓他震撼的事。
葉翔埋頭的吃着,他看上去好象很餓的樣子,吃相很粗魯、很難看,他絲毫沒有注意到沈昆就站在自己背後。
但是就在那一瞬間,月光卻照在沈昆的臉上,兩行亮晶晶的物體不知什麼時候從他臉上滑落下來,被月光映得晶瑩。
他是個很愛面子的人,所以他總覺得男人流淚是件很丟臉的事,可是他並不知道,當一個男人毫無來由流下淚水的時候,那是因爲他的心裡太在乎了。
“你……你怎麼還……還沒睡?”葉翔緊張道,他趕緊收起桌上的東西,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沈昆已經坐在了他的對面。
沈昆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拿起了葉翔面前盤子裡一個又冷又硬的饅頭,狠狠的咬了一口,用力的嚼着,用心的嚼着,就像在仔細品味着那饅頭裡的種種酸甜苦辣。
而那裡面的滋味,已足夠他回味一生,銘記一世。
因爲,他終於真正明白,葉翔爲什麼連奢侈的燒烤也不碰卻偏偏來受這啃饅頭的罪;他現在已經清楚,這已經不再是一個饅頭那麼簡單,它是一種愛,是一種沒有任何條件的友情,儘管大多真正的愛與友情都是苦的,可是甘甜總是在苦楚後纔到來……
看着沈昆皺眉的表情,葉翔嘆了口氣,他沒有說這是昨天下午在小攤上買的那種一塊錢一袋的劣質饅頭,現在放了一天一夜,沈昆能吃下去纔怪了。
可是沈昆這時卻突然說了一句讓葉翔這輩子都記得的話:“我這輩子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饅頭,真的,就算有人拿一萬塊錢來買這一個饅頭,我都不賣!”
沈昆的表情顯示十分的嚴肅,無比的認真,葉翔忽然覺得自己全身的熱血開始沸騰,開始燃燒,他握緊了拳頭,拳頭似乎都是滾燙的。
沈昆嚼着饅頭,又拿過裝着自來水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把那帶着餿味的饅頭從喉嚨裡咽了下去,這才喃喃的說道:“翔哥!”
葉翔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只是他的眼睛也開始變得晶瑩起來。
沈昆也沒有說話,他很難受。
葉翔點點頭:“我,其實很餓,對不起,我今天騙了我一個好朋友!”他的聲音像是在哽咽,又像是在哭泣,因爲他也說不出那是種什麼滋味。
但那種騙自己朋友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沈昆道:“你每天晚上是不是都在這裡躲着啃饅頭?”
葉翔又點頭,他不想再騙沈昆了,他也沒有辦法在朋友面前說撒謊。
沈昆喃喃道:“這幾天你每天晚上都說自己不餓,然後又炒了一大盤子青椒肉絲讓我獨個兒吃,再然後你跑來這裡躲着喝冷水啃饅頭,你是不是想省錢?”
葉翔沒有任何反應。
沈昆嘆了口氣:“我曉得,你是爲了我好,可是你不該獨自一個人躲着吃,你如果真是爲了我好你應該叫上我,我陪你一起,陪你一起喝冷水,一起啃饅頭!”
聽到這句話,葉翔的拳頭再次捏緊,手裡若有個杯子,恐怕會被他立即捏得粉碎。
月光靜悄悄的看着他們,他們都沉默不語,因爲真正的友情是從來都不需要任何話語來形容的。
許久,葉翔才長長的嘆了口氣,記憶裡的月光也像今天晚上這般潔白而溫暖。
……
……
“大哥,我肚子好餓!”葉翔緊緊的拉着葉風的手。
葉風低頭看着自己弟弟那張單純的小臉,那張臉因爲飢餓已顯得非常蒼白。
來到C城已經大半年了,這繁華都市並非他想象中那麼美麗,因爲想要在這大城市裡生存下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對他這樣的扒手來說,過年前後的這一個月是扒手一年裡最難熬的時光,這段時間裡,C城展開了嚴打活動,主要是針對各大火車站、汽車站、碼頭、公園的小偷扒手,目的是保護回家過年的旅客生命財產安全。
今天是臘月二十八的夜晚,C城的天氣已經很冷,雖然冬月朦朧美麗,可冷風像刀子一樣,颳得人臉上隱隱作痛。
葉風牽着葉翔的手來到街邊的公用電話亭裡,投進最後一個五角錢的硬幣,打通了電話:“喂,黑娃哥,我是葉風!”
電話那頭的聲音顯得很不耐煩:“找我什麼事?”
葉風道:“黑娃哥,這段時間嚴打很厲害,我一個月都沒找到點子了,上次,上次搞的那輛桑塔拉黑娃哥你手上要是方便的話,能……能不能先付我點錢!”
“你他媽自己也知道,現在是嚴打期間,車子很不好脫手,有錢,有錢我早他媽給你了,用你說?道上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東西一脫手,我他媽什麼時候賴過帳了?”
“馬上就年三十了,我已經沒錢了!”葉風的聲音越說越小,到後來這一句完全就像是蚊子在哼哼,“黑娃哥,你,你能不能先借我一點錢……”
“啪”的一聲,電話被對方掛斷了。
現在的世界,與錢沾上邊的東西只得兩種結果,一種是迅速結束,另一種是無限淪落。
“喂喂,喂……”葉風衝着電話大喊着,可是聲音卻立即被刺骨的冷風所淹沒。
“大哥,我肚子真的好餓!”葉翔的牙齒都冷得在發顫。
葉風無奈的掛上電話,疼愛的摸着自己弟弟的腦袋,四處看了看:“阿翔,呆在這兒別亂跑,大哥去去就回來!”
說完,葉風向街邊一家掛着“興隆饅頭”的食店走去。
天氣更冷,溫馨的月光並不能讓飢寒減弱一分。
葉翔愣愣的注視着自己大哥的背影,那個時候他還小,他還不知道什麼叫生存的殘酷,他只知道的就是肚子餓了要吃東西。
很快,街頭一陣喧譁:“抓小偷了,抓小偷了,快抓住他,快抓住他!”
只見葉風從“興隆饅頭”裡不要命的跑出來,手裡抓着一袋饅頭,一邊跑一邊衝葉翔狂呼:“跑,跑,快跑!”他的身後,追趕着幾個手裡拿着擀麪杖的廚師。
葉翔已經嚇傻了,他跟着葉風浪跡天涯,但卻從來還不知道自己大哥原來是個賊。
就在那一刻,一輛東風大貨車不知從什麼地方竄出來,跑到馬路中央的葉風頓時被撞出去十幾米遠。
鮮血像潑水似的染紅了擋風玻璃,街頭頓時亂成一片。
但是在葉風被撞倒的前一秒,那袋饅頭恰好被他扔到了葉翔的手中。
饅頭還是熱乎乎的,但是上面卻沾滿了鮮血與熱淚……
……
……
說到這裡,葉翔站起身,走到窗前,注視着天上的明月嘆息着道:“我大哥生前和你長得很像,又黑又壯的,從我第一天看到你開始,我的潛意識裡就把你當作了我的親人!”
沈昆點點頭,走到葉翔身邊,用力的拍着他的肩膀,黯然道:“就像你說的,說出來了反而會舒服很多!”
葉翔道:“那時候我還小,我還不知道我大哥是個賊,專門偷車的賊,不過他是不是賊那都沒關係,因爲在我心裡他永遠都是一個好大哥!”
沈昆沉默着,他忽然發覺葉翔的心中也藏着一段傷心的往事,只不過他把自己的悲傷轉化爲對別人實實在在的關愛。
沈昆岔開話題道:“你大哥叫葉風,會不會和那個夜風有什麼聯繫?”
葉翔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那夜風是誰,只是在警局才聽你們說得那麼神。”
沈昆忽然道:“翔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工作,努力掙錢的!將來他媽的有了錢,我們買他媽個饅頭店,不賣饅頭,就在那裡天天往街上砸饅頭玩!”
葉翔轉過頭,笑了笑:“你什麼也別去想了,安心在家養傷吧,你那種傷縫針顯得小題大做,不縫呢又不能扯動,一旦裂開惡化了就會讓經脈受損的,人吃點苦倒沒什麼,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不要跟自己過不去,這些天就老老實實的在家躺着吧!身體好了,錢自然也就來了!”
沈昆看着葉翔那溫馨甚至有些嫵媚笑容,心底忽然涌起一片火熱,他用力的點點:“我一定乖乖的呆着!”
“這就對了!”葉翔笑道。
沈昆也跟着笑,許久,兩人在廚房裡開始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兩人又放開喉嚨大唱起來:
消失的光陰散在風裡
彷彿想不起再面對
流浪日子
你在伴隨
有緣再聚
天真的聲音已在減退
彼此爲着目標相距
凝望夜空
往日是誰
領會心中疲累
來忘掉錯對
來懷念過去
曾共渡患難日子總有樂趣
不相信會絕望
不感覺到躊躇
在美夢裡競爭
每日拼命進取
奔波的風雨裡
不羈的醒與醉
所有故事像已發生
飄泊歲月裡
風吹過已靜下
將心意再還誰
讓眼淚已帶走夜憔悴
……
歌聲迴盪在安靜的夜色裡,這時候小區其他住戶已經打開窗戶探出頭開始鬧意見,但是沈昆與葉翔卻笑得更歡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