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往事如夢(下)
寧夕藍是在重慶解放碑的一家酒吧裡遇見仇天的。
那時候寧夕藍已從C城大學畢業，她回到了自己的家鄉重慶，在市**擔任翻譯官。
這是一個很清閒而且收入不菲的工作，加之她年輕貌美，身邊不乏優秀條件的追求者，但是寧夕藍始終獨身一人，因爲在她的心中，仇天有着不可代替的地位，儘管他們幾乎從未單獨相處過，但是寧夕藍始終認爲，她是瞭解仇天的。
可惜一別經年，仇天音訊全無，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
然而她做夢也沒有想到，仇天爲了生存下去，那時候在酒吧裡做着吧員的工作。
酒吧吧員，這與翻譯官的地位差距是巨大的。
當白領們安坐在會議廳裡吹着空調雄辯滔滔的作着政治報告時，像仇天一樣的吧員卻在魚龍混雜的酒吧裡忍受着生活的折磨，有時候他會被老闆毒打，有時候他會被喝醉酒的客人刁難，有時候他會被莫名其妙的剋扣薪水，有時候他會……這一切的一切，他都在忍，都是爲了生存，爲了活下去。
寧夕藍有一次與同事到酒吧玩樂的時候，她恰恰看到了仇天。
“天哥！”寧夕藍在燈光曖昧的吧檯前喊了一聲。
端着盤子經過的仇天忽然愣了愣。
“真的是你！”寧夕藍又驚又喜，一下子衝了過去。
“對不起，小姐你認錯人了！”仇天低下頭迅速走開。
寧夕藍呆在了原地，她不明白那個孤傲的仇天爲什麼忽然現在變成這樣了，爲什麼會在重慶出現，爲什麼是這酒吧的吧員，爲什麼……太多的爲什麼是她想不明白的，正如她想不明白爲什麼仇天總是避開自己。
寧夕藍決心追查下去。
當她在一間破舊的廉價出租房裡找到仇天的時候，仇天正靜靜的站在窗前怔怔的看着電視。
電視上的畫面是他永遠深愛着的CS：
“今天我在這裡要向大家宣佈一個消息！”是林一的聲音。
記者們立即把話筒伸了上去。
林一頓了頓，沉聲道：“我已經決定，從今天開始，我將退出MDK戰隊，從此不再參加任何職業賽事！”
“啊？”全場大譁。
……
看着這個畫面，寧夕藍髮現仇天的拳頭已經握緊了，可是他的表情還是那麼機械那麼冷漠。
也許在他的生命中，昨天的夢永遠埋在了心底。
也許在CS的世界裡，他爲知己的離開而難受。
林一，爲什麼不等等他就退役了呢？爲什麼要留給他無窮無盡的遺憾呢？
“天哥！”寧夕藍鼓起勇氣喊了一聲。
仇天遲鈍的轉過身，茫然的看着寧夕藍。
寧夕藍道：“天哥，我是藍藍呀，你不記得我了嗎？”
仇天還是那麼平靜：“你認錯人了！”
“不，我沒有認錯人，你是仇天。”寧夕藍激動起來，真誠的說着：“天哥，我不知道這幾年裡你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我一直都在打聽你的消息，能不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我會幫你的！”
仇天瞪着她，道：“給你說了你認錯人了，你快點走！”
“我不走！”寧夕藍固執的說道。
仇天注視着她半晌，忽然一言不發就向外走去。
那動作無疑告訴了寧夕藍：“你不走是吧，那好，我走！”
夜半，仇天就徑直躺在屋子外的露天陽臺上沐浴着月光睡覺，而寧夕藍就站在他身邊凝視着他，無言的沉默着。
寧夕藍不是沙曼，不是卓雲，更不同於陸月馨，她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她開始行動起來。
都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這句話一用到仇天身上就徹底不是那麼一回事了，寧夕藍的追求簡直如狂風暴雨石破天驚了，但是仇天依然萬年冷漠不爲所動。
爲什麼？
因爲他不愛她，原因就這麼簡單。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這也是他與林一對待感情的區別，他的心也許死了，他不是不相信愛情，他這一生還有太多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做、去完成，現在的他沒資格、沒能力、沒信心、沒興趣、沒精力去談情說愛，他早已把愛情看淡、看透、看破、看穿、看死！
看着寧夕藍一次次的主動來照顧自己、爲自己做飯、洗衣服、無私的真誠的對待自己，照顧自己，他就越害怕，因爲她給了自己這麼多，而自己卻不能給她什麼，到最後他會真正的傷害到她。
起碼他知道一個道理，女人總是對自己真正喜歡的第一個男子奮不顧身飛蛾撲火，到最後卻換來一個終生痛苦的結果。
“你以後真的不要再來找我了！”仇天在一個大雨滂沱的深夜靜靜的對寧夕藍說道。
“我偏要來找你，我要跟你在一起，我喜歡你！” 寧夕藍放下手中的熨斗，笑眯眯的注視着剛剛回到家仇天。
“我並不喜歡你，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仇天冷冷的回答她。
寧夕藍收起笑容，忽然道：“你會的！”
仇天不解的看着她。
寧夕藍一字字道：“一個人只要肯堅持，堅持下去，堅持到底，什麼不可能都會變成可能，我最終會成功的，你也最終會喜歡我的！”
仇天注視着她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因爲她的話有道理，而且是一條適合做任何事的真理，MDK的輝煌就是成功的運用了這條真理。
他並不害怕自己喜歡上她，他害怕的是自己如果有一天真的喜歡上她了，他最後會害了她。這一點他又有別於林一，林一當初是自卑，他是擔憂，遲早有那麼一天，他要返回上海，要親自手刃仇人，要蒙受巨大的災難，但這就是他的命運，他的宿命，他沒得選擇。
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他萬萬不能喜歡上寧夕藍，這將註定是場悲劇。
不過，仇天正思考着怎麼離開寧夕藍的時候，寧夕藍的父親卻先找到了他。
“我這個人說話很直，得罪的地方不要怪我！”寧成志與仇天在一家茶樓裡會了面。
憑藉着豐富的閱歷，仇天一眼就看出寧成志絕不是一個正派人，他估計就是黑道幫會上的人物，而且還是一個來頭不小的人物。
“你早點滾，不要再來糾纏我的女兒！”寧成志說道。
“我沒有糾纏她，是她在糾纏我！”仇天淡淡的回答着。
“什麼？她糾纏你？你是在說夢話！”寧成志瞪着仇天。
仇天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把寧成志看着，寧成志沒來由的就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他不得不相信仇天的話。
寧成志緩緩道：“那好，你現在馬上和藍藍在一起，你要是敢對她有半點不好，老子馬上讓人下了你的手和腳！”
仇天道：“我不能和她一起！”
寧成志又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麼話？你嫌棄她還是嫌棄我？”
仇天道：“因爲我不喜歡她！”
“啪”的一聲，寧成志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仇天的臉上，仇天的臉頓時腫了起來。
“你他媽居然不喜歡她，你是不是眼睛瞎了，老子宣佈，你必須喜歡她，必須和她一起！從現在開始！”寧成志惡狠狠的說道。
仇天還是那麼淡漠，一點反應也沒有：“你信不信，十個你也打不贏一個我，所以你應該相信我的話！”
寧成志哈哈大笑：“老子出來混的時候，你小子還在孃胎裡，你幹得贏老子？”
仇天沒答話，只是慢慢的拿起桌上的茶杯，放在手掌裡，輕輕一捏，茶杯幾乎全變爲了粉末。
寧成志的笑容僵硬了，他就像看見了天外來客一樣。
這份手勁，普通人一輩子都練不出來，但仇天年紀輕輕竟然能有這麼驚人的本事，寧成志頓時駭然了。
仇天平靜的說道：“我不喜歡她，更不會和她在一起！”
寧成志怒道：“日，玩什麼不好，非要玩感情，感情最他媽頭疼，藍藍喜歡你，你又不喜歡她，這怎麼辦？”
仇天道：“我會離開重慶的！”
寧成志一臉懷疑的看着仇天。
仇天道：“你不相信？”
寧成志打量着仇天全身上下：“不是我不信你，是你能去哪裡？”
他不等仇天回答，又繼續道：“你這種小白臉最他媽可惡，老子的乖女兒肯定就是被你這張臉給迷住了，你就算跑路了，但依她的性格，她沒多久就能找着你！”
仇天盯着他：“要我怎樣做你才能相信？”
寧成志拊掌道：“問得好，做三件事我就信了！”
仇天道：“哪三件？”
寧成志道：“第一件，等會走出茶樓，你就馬上離開重慶！”
仇天想都未想：“好！”
寧成志道：“第二件，現在你如果敢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我就相信你是個講信用的人！”他料定仇天這樣脾氣倔強的人必定把尊嚴看得極重，可惜他錯了。
仇天沒有任何猶豫就站了起來，迅速跪下。
“嘭嘭嘭”三聲響起，寧成志當場愣住。
寧成志咬牙切齒道：“你不喜歡我的女兒，我也不希望她受傷害，全是你這張臉在作怪，第三件，把自己的臉毀了，我這裡有刀！”
一把鋒利的小刀“啪嗒”一聲擺在了桌上。
仇天點點頭，拿着小刀“呼啦”一下就把自己那張英俊的臉劃開一道口子，傷口鮮血淋漓，深可見骨。
仇天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他還是那麼平靜，那麼冷淡，他不關心自己以後怎麼辦？他只知道，現在他對自己狠一點，也許將來就會讓寧夕藍的痛苦少幾分，自己的心也就少幾分愧疚。
爲他仇天付出過的人不算多，但仇忠一家人、寧夕藍的執着卻是他這一生永遠也還不了的情。
人欠什麼債都可以，但就是別去欠情債，因爲情債無法用數據來衡量，仇天不想虧欠任何人，所以他沒有猶豫，只要寧成志讓他能夠活着，要他做什麼他都不會猶豫。
此時，寧成志已經徹底呆住，他在道上混了這麼多年，什麼樣的人他沒有見過，但像仇天這種狠人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終於明白自己的寶貝女兒爲什麼會喜歡這個窮酸小子了，因爲在仇天的身上，他那種冷酷的背後，隱藏着的是一顆火熱的心，他這種人對寧夕藍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寧成志隱隱中有了絲悔意，他不該這麼對仇天的，起碼仇天尊重自己，如果動起手來，自己的臉還不夠仇天練刀。
寧成志立即豎起了大拇指：“好小子，好有種，老子服了！”
“咣噹”一聲，仇天把帶血的小刀扔回桌上，冷冷道：“我現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寧成志點點頭：“小子，將來如果有難就回重慶，老大哥我一定幫你！”
仇天轉過身向門外走去，邊走口中邊道：“不需要！”
寧成志若有所思的看着仇天離去的背影，一股莫名的寂寞與滄桑涌上了他的心頭。
走！
能走哪裡去？
走，仇天確實是在走！
因爲今天的他不是昨天的他，今天的他是個窮人。
有多窮？
窮到身上的錢不夠他搭乘火車從重慶前往最近的成都。
所以他只有走，用兩條腿走，帶着他還淌着血的傷口走下去。
走到一個無人的空間，走到天涯的盡頭。
天涯遠不遠？
仇天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離開了城市，穿過了田野，走進了深山老林，走過了青山江河。
渴了，他就喝那些小河裡的溪水；餓了，他就去啃那些田野裡的野菜；累了，他就把大地當牀天空當被；撐不住的時候，他就斜依在小樹邊，看着星空裡的明月回憶着他的一生，雖然他這一生痛苦的記憶太多，但總勝過一片空白。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走過了多少片田野，越過了多少座高山，穿過了多少座城市，見過了多少的人間悲歡離合，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下去，忘記過去，面對現在。
幽幽慕笛，如思如慕。
何必多情，何必癡情。
花若多情，也早凋零。
人若癡情，憔悴伶仃。
多情癡情，本爲天命。
癡情多情，全化流星。
人在天涯，何妨憔悴。
酒入金樽，何妨沉醉。
醉眼看他人成雙成對
也勝過無人處暗彈相思淚
縱然無人處暗彈相思淚
也總勝人間無淚可流好幾倍
……
仇天就拉着這樣的曲子流浪到了C城，直到有一天，他遇見了古靈精怪又無比善良的沈昆和葉翔，他的命運終於得以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