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再起時
清晨，第一縷陽光從窗戶間落下。
陸飛推開出租房的小門，迎着動人的朝霞昂首走了出去。
今天是2008年2月14號，清晨的大街熙熙攘攘，格外熱鬧，大多都是說說笑笑的年輕男女。
在這一天，少男少女們似乎都會早早的起來，呆在一起計劃着這一天的安排，享受這個特殊的節日。
但是陸飛卻沒有享受，他望着這些朝氣十足的男男女女們，臉上露出一絲寬慰的笑容，就像戀人們的笑容一樣，愉快而溫馨。
他雖這樣笑着，但他卻沒有戀人，因爲，他的戀人就是他現在背上的那個破舊挎包，裡面裝着三樣東西：鍵盤、耳機、鼠標。
這三樣東西陪伴他走過了八個年頭，是他最親密的夥伴，最忠誠的朋友，最甜蜜的情人。
從2000年開始到2008年，陸飛與他的CS度過了八年時光。
大學時的癡迷和瘋狂，業餘隊時的單純和快樂，職業隊的緊張和榮耀，上班族的CS則是變爲一種身心的寄託與信仰，也更添幾分遠離過去本真的淡淡惆悵。
八年時間，一個Cser應該有的經歷他都經歷了，這些經歷讓他從一個男孩子成長爲一個男人，準確的說，是成長爲一個非常出色的Cser，但他卻不是一個優秀的選手。
因爲他一直認爲，在CS的世界裡，獲得榮譽的選手不一定是個優秀選手，但是從未獲得過榮譽的選手卻一定不是最優秀的選手。
他就是這樣的Cser，他還在苦苦追尋。
說出來怕沒人相信，這八年來，陸飛沒有獲得過一次冠軍，最好的成績也就是05年WCG西南地區預選賽的小組第二名。
儘管陸飛自認爲自己槍法剛健、意識高超、走位飄忽、配合強大，參加各類比賽無數，無愧爲一個高手，但沒有榮譽的缺憾這八年來如影隨形的困擾着他。
每當想到這一點，陸飛就很傷感。
CS選手的一生中，他能夠有幾個八年呢？
但是今天，這一切將全都變爲過去。
“2008年中國第六屆戰神杯CS大賽”在元旦節開始舉行，來自西南省18個市縣、無論民間、職業、俱樂部的32支CS戰隊齊聚省會西京市，爲爭奪全國總決賽出線資格而戰，也爲國內最高榮譽而發起衝擊。
對於CS日漸衰落的今天，高達20萬元人民幣的總冠軍獎金不但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而且對舉辦方的中國電競協會來說，已是難能可貴了。
當然，像陸飛這種身經百戰的選手，早早的就組織了一支業餘隊伍報名參賽，他和他的Fly戰隊過五關斬六將，拼死衝殺、所向披靡，居然神奇般的從小組賽出線，經過附加賽，淘汰賽，竟然一路殺到了半決賽。
無數人驚歎他們Fly是匹黑馬，“黑”得耀眼。
一支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職業大賽的業餘戰隊，居然能夠在西南這個CS大省的預選賽區中脫穎而出，這不得不說是個奇蹟。
然而只有陸飛清楚這種奇蹟是怎麼造成的。
他拉來的另外四個隊員，都和他一樣，有着多年CS的深厚基礎，雖不是職業隊退下來的人，但經驗豐富，技術全面，對於CS大環境越來越浮躁的今天，像他們這種隱匿民間的高手已經很少了，但這些一點也不妨害他們高歌猛進。
他們雖然都已經二十六七歲，都成爲上班一族，有的甚至已經結婚，反應也大不如從前，但爲了年輕時候的夢想，他們還是聚在了一起，利用閒暇時光訓練配合，他們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爲開。
這個世界什麼都缺，惟獨不缺那些對夢想執着的勇士。
Fly這個名字就像陸飛一樣，他要張開翅膀、破空翱翔，他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遠。
只要贏了今天這場比賽，Fly就挺進決賽，距離全國總決賽圈僅一步之遙。
陸飛決定用這場比賽的勝利作爲自己最好的情人節禮物，他要對得起CS這個情人這些年來對他的忠誠和不離不棄。
他擡頭看了看藍得可愛的天空，深深的吸了口氣，轉過身跳上了開往會展中心的57路公交車。
這趟車將載着他開往夢想的起點，他並不知道，這趟車也會載着他發生一個他做夢也想不到的故事。
今天的會展中心分外熱鬧。
最後挺進半決賽的隊伍只有四支，但前來觀戰的人數卻足足有四萬多人，足見大賽緊張又激烈的競爭程度。
看着那些還摟着花枝招展女友的Cser們在選手區裡卿卿我我，陸飛就忍不住一陣冷笑。
不過他的笑容卻又有些唏噓，這麼多年爲了心中的夢想，他從來沒有談過一次戀愛，幾乎是沒有接觸過任何異性，在他的心中，也許是沒有碰上所謂的緣份，也許是他太過專注CS，他忽略了人生中可貴的一部分經歷，那就是愛情。
因爲他並不是那種天賦極高的選手，他寧可把更多的時間投入到練槍之中，也絕不肯浪費生命中的一分一秒，尤其是那些嚴冬酷寒的夜晚，爲了不使自己的精神懈怠，他常常打開出租屋的窗戶在寒風中練槍，只要一發現自己偷懶，他就把跑出去把雪團塞進自己的脖子裡，那種滋味絕不是一般Cser想象得到的。
他這樣折磨自己，摧殘自己，就是要不斷的提醒自己，不能分心、不能懈怠，他是個優秀的選手，總有那麼一天，他要用榮譽來證明自己，他不能讓別的選手看不起他，更不能讓他的父親看不起他。
他的父親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他，希望他能找份好工作，誰知他和CS的結下的不解之緣讓他變爲一個與天底下所有父母都不能理解的CS選手一樣，那就是不務正業，沉迷遊戲。
“找到工作了嗎？”父親總是這樣問他。
“找到了。”他也總是這樣回答，他不忍心講實話，他其實是個半職業的CS選手。
半職業其實就是“混”，沒有正規的俱樂部和贊助，憑着一腔熱情處組建“兵隊”參加各種比賽，去拿獎金來養活自己。
“那就好，那就好。”父親總是這樣唸叨着，那雙蒼老的眼睛裡充滿着愛，充滿着慈祥。
不過這雙眼睛多年前就永遠的合上再也不會睜開，父親因病去世，臨死前他還念念不忘對他的擔憂：“你要好好幹，要努力工作，要奮發圖強，要讓別人都知道我陸某人有個出人頭地的兒子。”
……
每當想起這些事，陸飛就會覺得全身的熱血在沸騰，眼淚都忍不住要流出來。
但他現在絕不會流淚，因爲眼淚是弱者流的，強者要流就流血，他要流盡爲戰鬥而生的最後一滴血。
這就是一個男人和男孩的區別。
一個聲音忽然打斷了他紛繁的思緒：“飛哥！”
陸飛轉過身，統一穿着T恤衫的四個男孩子出現在會場選手區，電腦屏幕閃爍的光芒也在他們略有些成熟的臉上閃現，但他們已不再是孩子，在這一刻是即將走上戰場的勇士。
這是陸飛曾經在網絡上認識的CS隊友，他們都是一家塑料銷售公司的員工，爲了這次大賽他們終於走到了一起，但更多的是爲了年輕時的那個夢。
“都準備好了嗎？”陸飛笑着問他們。
他並不是個很喜歡笑的人，但是此刻臨戰在即，他總覺得笑一笑有助於大家放鬆緊張的神經。
“準備好了。”
“放心，飛哥，咱們今天把黑馬演出到底。”
“OK啦，等會就搞定這羣小屁娃兒。”
大家的回答也顯得很輕鬆，但唯有一個人例外，那個人就是小劉，他是這支隊伍中最重要的隊員——狙擊手。
小劉眉頭緊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怎麼了？”陸飛的手搭在了小劉的肩上。
“飛哥。”小劉擡起頭，“我早上起來的時候，我老婆肚子有點不舒服，我怕是要生了。”
衆人的眼睛頓時瞪大了：“不是吧？”
早不生晚不生，偏偏在這個時候生孩子，還真是天降大黴。
“哈哈哈哈。”選手區走廊的另一頭忽然傳來一片大笑聲，那是嘲諷的笑聲，顯得特別刺耳。
陸飛五人齊刷刷的把頭轉了過去，一行打扮得怪里怪氣的時髦青年走向這邊走來，其中領頭的男生染着一頭紅髮，還摟着一個穿戴前衛的漂亮女生。
他們的神態雖囂張，但陸飛卻一點不敢小看他們，他認得這羣人，這些人就是他們今天強大的對手SW.UP戰隊，一支來自西京龍騰俱樂部的職業隊伍，據說他們是全國聞名的SW一線戰隊的預備隊，隊長Tiger人如其名，在比賽中就像真正的老虎一樣，正是猛虎下山，勢不可當。
Tiger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一樣，拍手大笑道：“你們快看，馬上就要比賽了，這匹黑馬居然還有人要生孩子。”
他身後一羣人轟然大笑開來。
小劉幾人眼中頓時射出了怒火，但陸飛還是很鎮定，他並沒有氣惱，他知道現在絕不是生氣的時候。
“你多大了？大叔。”Tiger走到小劉面前，打量着他。
比起很多參賽選手，小劉確實顯得很老成，畢竟他都已經是一個28歲的人了，結了婚有了老婆。
但這並不妨害他對CS的熱愛。
因爲CS的世界裡，是不分男女老幼的。
陸飛等人並未答話，他們從不和這些年輕人計較，不過Tiger的囂張卻頓時激怒了衆人：“大叔，你們看上去都快奔三了吧，這麼大年齡還來參加CS比賽，還是回家帶孩子吧，CS這遊戲不適合你們，回家帶你們的孩子玩大富翁啊、泡泡堂這些遊戲開發智力比較好，那相當適合你們。”他說着說着就笑開了，身後的隊員也跟着狂笑。
他的話雖傲慢挑釁，但卻不無道理，畢竟在CS的圈子裡，28歲根本就是個老人了。
老人又怎麼能抗槍打仗？
不過這也是大多數人對CS年齡的看法，當然，這也是大多數人永遠不能創造奇蹟的根本原因。
面對UP的無禮，陸飛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我認識你，你叫Tiger。”
Tiger頓時驕傲的擡起了頭，漂亮女生也向Tiger投去欣賞的目光，看來她的男朋友果然有名，連對手都知道他的大名。
但是陸飛接下來的話就給了他當頭一棒：“只不過從今天以後，你可以改名字叫Cat。”
Tiger的臉色變了：“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病貓，我要打得你成病貓，讓你從此再也不敢碰CS。”陸飛冷冷的說道，不等他回過神來，就帶領着衆人往比賽臺走去了。
UP一行人氣得臉發綠，這個傢伙好囂張，好狂妄。
比賽臺邊，屏幕已打開，機器也已調試完畢，陸飛拍了拍小劉的肩膀，道：“別擔心，我們打完這場比賽，就去你家看望你老婆，一定會沒事的。”
隊友小曾也扭過頭來：“劉哥放心，嫂子肯定沒事的，咱們今天肯定贏。”
小劉注視着屏幕，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到了現在他也不能胡思亂想了，必須集中精神比賽。
這時UP的人也準備完畢，裁判看了看錶，在控制檯裡輸入指令，服務器刷新三次，比賽正式開始。
一分鐘之後，Fly戰隊1：0領先。
Tiger冷笑：“讓你們先嚐嘗甜頭。”
五分鐘之後，Fly戰隊毫無疑問拿下前三局，3：0領先。
Tiger心裡動了一下：“這隊配合好老到。”
十分鐘之後，Fly戰隊5：0領先。
Tiger的臉色開始凝重起來：“這隊不但配合好，而且每個隊員的個人能力也相當過硬。”
十五分鐘之後，Fly戰隊8：0領先。
Tiger的心沉了下去：“這到底是什麼隊，爲什麼以前沒有聽說過他們？”
二十分鐘過去了，Fly戰隊竟然11：0領先，黑馬果然開始“黑”起來了。
Tiger發現自己的額頭在開始冒冷汗，他不是畏懼對方的強悍，而是感覺不到勝利的希望，這支隊經驗之豐富，槍法之穩定，配合之默契，完完全全的彌補了他們年齡偏大，反應緩慢，手腳遲滯的缺點。
二十七分鐘的時候，Fly戰隊奇蹟一般14：0領先。
這時不光是Tiger和他的隊友們感覺到了恐懼，而且連場外諸多SW親友團與西京俱樂部的隊友都覺得不可思議，這支老年隊強得過份，強得古怪，怪就怪在他們看上去幾乎沒有什麼特色，他們用着最直接的方式，最快速的包抄，最有效的攻防，徹徹底底把SW.UP打成了烏龜，打成了白癡。
當比賽進行到三十分整的時候，比分完整的鎖定爲了15：0。
這個比分其實已經沒有什麼懸念了，就像法庭在宣佈：現在依法對SW.UP判除死刑，即刻執行。
一支CS戰隊在上半場被對手打成了0：15，這樣的比分不但等於被判了死刑，而且對自己更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Tiger再一次擡起頭來向對面看了看，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看陸飛了，對面那個Fly的隊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彷彿是一臺殺人機器，但更像是一臺割草機，冰冷、殘酷、無情，只要一見到自己的人，他就毫不留情的殺掉，剷除，踩死。
Tiger不敢相信，這羣看上去像大叔的人居然有着這麼優秀的CS能力，但他卻不得不信，因爲這就是CS，這就是戰爭，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
中場休息的十分鐘時間裡，SW.UP的所有隊員全都癱坐在了座位上，他們的心理防線已經完全崩潰，完全瓦解，至於他們的求勝慾望，那是夢話。
但就在這時，Fly戰隊專區裡，小劉拿起手機接了一通電話，裁判員又走上去嘰裡咕嚕的說了一陣，主裁判忽然舉起手，大聲宣佈：“Fly戰隊狙擊手劉成因事離開比賽，Fly戰隊因爲沒有替補而只有四人應戰，不符合比賽規則，隊長陸飛宣佈全隊棄權，SW.UP晉級決賽。”
“譁”的一聲，全場譁然。
意外！
除了意外還是意外！
現場所有的媒體記者不約而同的涌向了選手區，無數話筒幾乎是伸到了陸飛的口中，但陸飛還是面無表情。
“爲什麼你們突然宣佈棄權了呢？”記者們提的幾乎都是同一個問題，“要知道你們這匹黑馬還是支業餘隊，能打到半決賽是多麼的不容易？爲什麼說放就放呢？”
儘管陸飛不動聲色，但內心還是在暗暗嘆息：是啊，能夠走到今天，那是多麼的不容易？眼看着就要問鼎全國總決賽，但是小劉他老婆難產已經送進了醫院，他必須去，而這，少了一個人又有什麼辦法呢？
面對衆多的攝象機和鏡頭，陸飛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話：“我們失敗了，但Fly卻並沒有輸。”
騷亂的現場忽然一片沉寂，每個人都靜靜的看着他。
陸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因爲，只要我還沒有倒下去，Fly就永遠不會輸。”
說完這句話後，他昂首向會場門口大步而去。
身後，只有記載着15：0的電子記分牌永遠的定格在那一瞬間，像是在銘記一個讓人永遠難以忘懷的時刻。
不知道爲什麼，Tiger等人忽然全都站了起來，低着頭向陸飛離去的背影默默的致敬，不爲他在賽場上那出神入化的表現，只爲那離去時英雄般的豪邁與無悔。
因爲只有一個真愛CS的人，才能說出這種永不言敗的話來。
可是誰又知道，真愛CS的人往往卻是離CS最遙遠的人。
天空依舊晴朗，陽光仍然溫和，大街還是那麼熱鬧。
這個情人節沒有因爲任何人而改變，只是有些人的情人節禮物卻永遠不能送到自己的手上。
還是那些滿街衣着時尚的男男女女，陸飛看着他們，臉上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
他到現在還是不能明白，CS勝利的真正法寶，它到底是什麼？
團隊、配合、意識、槍法、時機、運數……
他想了八年了，可是到今天他還是想不通。
“是不是每個選手真正懂得CS精粹時，就該離開了？”陸飛第一次這樣問自己。
他站在會展中心大門口，看着依舊熙攘的大街，回憶起這八年的時光。
時光匆匆，年華似水，CS雖帶給了他很多的快樂，但更多的是一種無言的蒼涼，再過幾天，就是他26歲生日。
對CS選手來說，26歲是個多麼可怕的年齡，今天這場比賽也許就是他生命中最後一次CS回憶了。
誰知道最後的結局竟以這樣收場呢？誰又能明白一個Cser內心的悵然呢？
神思中，天色漸漸黯淡下來。
陸飛大步向小劉家走去……
小劉家距離會場並不遠，陸飛來到時，屋子裡傳來陣陣爭吵聲。
“你不是你說去醫院了嗎？怎麼又急着喊我回來。”小劉的聲音很驚詫。
驚詫的不只他一人，還有陸飛他們Fly一行。
小劉老婆挺着大肚子怒道：“我如果不打電話說是要生了，你是不是就不回來？”
小劉愕然道：“你騙我？”
大肚婆更怒了：“是呀，我騙你又怎樣？我不騙你恐怕你就不管我們一家人是死是活了，你看看你，都是快當爹的人了，怎麼還一天到晚還對着電腦，你那個什麼狗屁不通的CS能爲你養活孩子嗎？能給你飯吃嗎？還是能讓你賺錢呢……”
她越說越激動，Fly的隊員趕緊衝上去扶住她：
“啊，嫂子你別這麼激動。”
“坐下，坐下再說。”
“這麼生氣對小孩不好。”
……
小劉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這個突如其來的鬧劇，是該放聲大哭，還是該扼腕嘆息？
他們馬上就要挺進決賽，馬上就要進軍全國總冠軍，但在這個關鍵時刻，這樣一個無中生有的電話打亂了所有的計劃，這是不是上天的註定、命運的捉弄？
他轉過頭，望着站在門口發呆的陸飛。
他不知道該怎麼向陸飛解釋這一切。
陸飛斜倚在門框邊，他的表情很無力，但更多的是沉默。
許久，他臉上才露出一絲輕輕的苦笑，然後轉過身緩緩離開了。
他不再關心小劉老婆是不是真要生了，也沒再去管隊友們對這個天大的玩笑有什麼想法，他現在只想一個人慢慢的走走。
情人節的街頭，人海在浮沉。
陸飛也在浮沉，他跟隨着命運的安排浮沉。
“難道說我真的還做得不夠嗎？”他忍不住擡頭望天。
天空陰沉，蒼穹中彷彿有個聲音在回答他：“不，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你也具備了問鼎冠軍的實力。”
“可是爲什麼每一次比賽總是發生各種莫名其妙的怪事，讓我拿不到我應有的榮譽呢？”陸飛問道。
那聲音嘆息道：“因爲你沒有那個運氣，你沒有冠軍的命相，任你萬般努力也無濟於事，這就是命中註定，難道這八年來你還不明白？”
陸飛仰天長嘆：“原來如此啊，那麼，要怎樣纔能有那個運氣呢？”他顯然很不甘心。
那聲音嘆息道：“一個人的命運是天生的，除非你重來一次。”
“重來一次？”陸飛苦笑道，“我已經26歲了啊，CS選手一生能有幾個八年可以重來呢？”
那聲音也跟着苦笑：“所以以你現在的年齡，已經無法再回頭了，你應該接受命運的安排。”
陸飛徑直在大街上就一屁股坐了下來，喃喃念道：“不，不應該是這樣，我本就應該是冠軍。”
那聲音道：“你就真的那麼渴望冠軍？”
陸飛忽又站起，握緊拳頭：“是的，它是我生命中不可失去的一部分，只要能拿到冠軍，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願意。”
“你真的願意？”
陸飛緩慢而堅定的點了點頭……
大街上的人來來往往，不少路人都把陸飛當瘋子一樣看着：
“瞧這傢伙，是不是神經失常了？一個人坐在這裡自言自語的說什麼瘋話？”
“我想起了，他就是今天在戰神杯上棄權的那個隊長。”
“喲，是嗎？輸了比賽就變這樣了，真可憐。”
……
街的另一頭。
Tiger和他的女友正在激烈的爭論。
“你今天是怎麼了，那個陸飛你根本就不認識，你找到他做什麼啊？”
Tiger的目光很堅定，他道：“那傢伙不但有超一流水平的實力，而且，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樣執着的Cser，他，是一個真愛CS的人。”
女友有點發怔，Tiger很少這麼嚴肅，他平時都有點裝酷。
Tiger沉聲道：“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做，我只想找到他當面給他道個歉，告訴他剛纔是我們太無知了。”
“爲什麼這麼說？”
Tiger一字字道：“我不應該因爲他們年齡大點就輕視他們，因爲，CS的世界是沒有年齡大小之分的呀，天下真正喜歡CS的人，都應該是朋友，都是一家人。”
女友怔怔的注視着他：“你真這樣想？”
“恩。”Tiger用力點頭。
女友慢慢的笑了，笑容就像寒冰在春水裡融化一樣：“好，我支持你。”
Tiger的眼睛亮了亮，道：“瞧，那個陸飛不就在那邊麼？”
“咦，他坐在麥當勞門口乾什麼？
“人家不是正朝這邊走過來了嗎？”
“走，我們也過去。”
兩人興沖沖的向陸飛跑去。
這時人行道上的紅燈已經亮起，過街人羣都停下了腳步，但陸飛卻被自己的幻覺折騰得神智不清，他站起來揮舞着雙手仰天大叫：“到底有什麼方法，到底有什麼方法纔可以拿冠軍，你告訴我啊，你在哪兒？你給我出來……”
他一邊喊着一邊發了狂似的衝街中央跑去。
“小心，快回去，車輛危險啊……”Tiger和女友大叫了起來。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砰”的一聲悶響，一輛貨車急馳而來，巨大而沉悶的撞擊聲讓人羣驚呼尖叫起來。
陸飛被貨車撞飛了出去，玻璃渣子散了一地，鮮血在空中亂灑。
繁華熱鬧的大街頓時亂成一團。
“打110，打110。”反應過來的Tiger衝着女友大吼。
女友戰戰兢兢的拿出手機時，Tiger已經飛快的跑上去，扶起地上的陸飛。
陸飛這個時候已經奄奄一息，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但他卻喃喃道：“冠軍……冠軍……我應該是冠軍……”
Tiger又是激動又着急道：“挺住啊，你別說話，你一定要挺住，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但陸飛終究還是沒能挺住，視線一黑，好象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
臨走一刻，他忽然就想起過去的種種，想起自己在寒風中練槍的那些夜晚、挎着揹包走南闖北的那些日子、提着AK橫掃對手的豪情、與冠軍獎盃一次次擦肩而過的失落……一股強烈的睡意緩緩的涌了上來……
在他完全閉上雙眼的那一刻，他最後想到的一件事，既不是對這場比賽的無奈，也不是對自己的CS傷感。
他最後想到的，是父親去世時看着他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裡充滿了愛和信心。
現在這雙眼睛彷彿又在看着他，裡面還是充滿着愛和信心。
他相信他的兒子一定能活過來，一定能爲自己爭口氣，一定能出人頭地。
他要給他兒子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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