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郎的媳婦娓娓道來,任她千般狡辯、萬般推託,衆人也聽得分明,說是周氏與人私通,實則是周大郎將自家妹子賣了二十兩銀子,那鰥夫怕周氏逃跑,打折了她的腿。
明月長舒了一口氣,劉氏殺人的罪名就此徹底摘除了,不用再擔心村人們如一羣蒼蠅般圍在後面嗡嗡的亂叫了。
果然如此,成鴻略意外的也長舒了一口氣,和煦的看了一眼劉氏,此時的劉氏,已經震驚的睜大了眼睛,眼睛裡蓄滿了淚水,若珍珠般的撲漱漱的落下來,看向周氏的眼睛,沒有憤恨,反而多了無限的同情,原來,周氏的腿真的折了,是被男人硬生生打折的,這半年來,她得遭多大的罪啊!
周氏的身子己經抖成了篩糠,眼睛不敢看向韓林父子,她日日夜夜想着回到他們身邊,原來是怕趙二狗的事情不被韓林原諒,現在又加上一個不堪的鰥夫,自己萬死難辭其疚了。
周氏跌跌撞撞站起身來,眼睛裡說不出的絕望,直直的撞向身側兩步遠的腰粗的柱子。
劉氏離她最近,瞟見周氏絕望的眼神,頓時回想起半年前周氏跳河前的眼神,心中一突,在周氏撞到柱子之前,猛的將身子一撲,用身子擋在了周氏身前,自己的後腰反而被撞在柱子上,軟軟的癱在地上,面色慘白,好不痛苦。
周氏癱坐在地上,絕望的抱頭痛哭,指着劉氏破口大罵道:“劉秀秀,少假惺惺的充好人!!!你若好心,就應該讓我回來!我當妻,你做妾!我們還是以前一樣姐妹相稱!!!現在好了,我這殘破的身子,夫嫌子棄,連孃家兄長也怨怪我賣不得銀子,我還有什麼臉面活在這世上!!!”
韓興眼含熱淚,愧疚的看了一眼劉氏和明月,走上前來,伸手攙起了周氏,低聲道:“娘,咱回家吧!”
周氏怔了怔神,半天也沒有說出話來,轉眼看了看韓林,韓林一雙虎目難得的赤紅,看着劉氏的眼神是萬萬的不捨,在審案之前,他還天真的以爲自己會坐享齊人之福,沒想到事情出現了偌大的轉折。
韓林甚至開始後悔,在周氏歸來之時,他就不該相信周氏的話,以爲劉氏推了周氏,只是,覆水難收,他與劉氏,只怕如這天邊短暫的黎明,隨着光芒萬丈的太陽出現,這短暫的緣份就會雲開霧散,二人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形同陌路。
周氏眼睛一紅,狠了狠心轉而撲通一聲跪在了成鴻略面前,戾聲道:“成大人,民婦扯謊欺瞞大人死不足惜,但此事與民婦夫君無關,即然劉氏不能嫁進韓家,懇請大人判定劉氏,將花了的所有韓家的銀子歸還回來!!!殷明月花銷的那一百兩銀子都是我韓家的銀子,要通通還回來!!!”
見過忘恩負義的,如此理直氣壯忘恩負義的還真是頭一次!!明月真不知道自己該笑還是該哭,這豈不是相當於男女朋友一拍兩散,男人小肚雞腸往回要銀子嗎?這定是周氏存了死志,想幫自家兒子和相公要回銀子,免得打了水漂了。
明月掐點着手指頭,認真思考的模樣彷彿嚴陣以待、準備科考的新秀才,錙銖必較的模樣又彷彿是帳房裡查帳的老帳房,皺着眉頭算了半天才點頭道:“回大人,民女粗略算了一下,自明月記事起,韓家父子送過我家十隻野雞,九隻帶毛的、一隻扒了皮的;五隻野兔,全都是扒了皮的;韓伯伯到縣城賣獵物時,我讓他幫捎過兩支針,兩文錢;一板黑線,三文錢;一個竹簾,五文錢......因爲每次錢數都少,韓伯伯說啥也沒要錢;哦,還有,韓伯伯送給我娘一隻木釵,後來被我大伯孃拿走了,我可以要回來或折成銀子;韓興送過我一隻紅帕子,被我不小心給燒了,我可以買回來或折成銀子;還有還有,韓伯伯自訂親之日起天天幫我家打柴擔水,按長工一天二十文錢算的話,大概折七八百文銀子.....加上給了聘禮銀子,應該是十七兩銀子二百五十六文錢......”
明月每算一筆帳,韓氏父子的臉色便白上一分,每加上一筆銀子,成鴻略的眼皮就不自覺的跟着跳上一跳,點着頭嘖嘖暗贊:這殷明月果然是現學現用,魏知行幫查案,將周家的一切花銷算得面面俱到,一點珠絲瑪跡不放過;自己有樣學樣,審周家的幾口人,也是事無俱細的審問,讓周家人自亂了陣腳,不得不說出真相;這殷明月更甚之,將花過韓家的銀子一個銅板都不落下,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架勢。
而教會了殷明月和成鴻略兩個“徒弟”的“師傅”魏知行,此時正怡然自得的翹着二郎腿,啜着茶水,欣賞着鬧劇般的表演,嘴角快翹到天上去了!!!
而一向無厘頭的李放笑得更加開懷,用手拿着筷子,有節奏的敲打着旋律,心情看起來不錯。
明月咂吧咂吧嘴,算出最後一筆帳,笑道:“周大娘,我也算了一下我給韓家的花銷,每人各三套棉衣,三套外衣,兩套行李、四雙鞋子,不,五雙,還有一雙俺娘還沒來得及送過去,全部都是上等布、新棉花,送的弓箭等就不算銀子了,僅這些衣裳折成銀子,就遠遠超過二十兩,這還要不計較那隻賣了的老虎是該歸韓家還是該歸殷家的問題。”
周氏眼睛變得赤紅道:“血口噴人!若不是韓郎有獵虎的本領,你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銀子?!什麼高貴的衣裳和鞋子要花二十兩銀子?我被大哥賣了也不過換了二十兩!你定是訛人!你的銀子不是韓郎的是誰的?蘇家?還是海家、宋家、趙家?你不說出來,就證明你是貪了韓家的銀子,或者這事兒根本就見不得人!那背後的男人是誰?!你讓他站出來!!!”
周氏越說越難聽,已經歇斯底里了,許是她自己過得不好,也不允許別人過得好上半分吧。
明月緊皺着眉頭,厭惡的盯着周氏道:“我說是從韓家得來的,韓伯伯和韓興大哥敢答應嗎?”
周氏不可置信的看向韓林,韓林的臉色己經如血一般的紅,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已經氣喘噓噓。
成鴻略猛的拍了一下驚堂木,周氏這才噤了聲,眼睛卻仍是咄咄逼人的盯着劉氏。
成鴻略臉色肅然,如陰雲密佈的對韓林道:“此案癥結己解,周氏污陷劉氏,害劉氏聲名受損,雖不是韓家所爲,卻仍是韓氏宗婦,現本官判定,韓家過給劉家的聘禮銀子等十七餘兩不予退還。韓家所花劉家二十餘兩銀子,限三日內原數奉還。”
韓林跪伏在地,算是認罰。
成鴻略又轉向周氏,冷然道:“周氏,妻從夫綱,你一介婦人,不僅詐死欺瞞夫家,還與他人苟且,按規矩應該浸豬籠以警效尤。本官念及你是被兄長所賣,又多次逃跑,甚至被打斷了腿,故只判定將你綁於向陽村祠堂三日三夜,受村民唾之。至於韓家以後接不接受你再做韓家婦,由韓氏族人自行定奪。”
判定完周氏,適逢衙役們如拖死狗般的將周大郎和他兒子拖回堂內,看着屁股血跡斑斑的周大郎,成鴻略嘴角不由上揚道:“周大郎,你身爲周家人,私賣韓家婦,其心當誅,其行當懲,念及你是周氏的嫡親大哥,拖出去再打五十大板,限三日內將所得的二十兩歸還韓家!”
本來疼得哀哀直叫的周大郎頓時瞠目結舌,連慘叫都叫不出口了,本來已經皮開肉綻的屁股,再打上五十大板,估計真的要打爆、半年不能好利索了。
一場鬧劇終於得以收場,劉氏的殺人罪名就此摘去,與韓林的情緣也就此畫上了一個句號。
留給向陽村民的,卻是更多的疑問,如劉家突然爆出來的鉅富,一直是個未解之迷,成大人不過問追究,自然更沒有別人審問的道理,而殷明月更是一力攬在自己身上,始終不說出錢財的來源,讓一榻糊塗的事情更加的撲朔迷離。
江暮抱歉的向黎先生施了一禮,便要帶着紅芍離開,駱平卻已經邁步向前,將一隻上好成色的金釵子遞到紅芍面前道:“紅芍,這是我託人從京城裡捎回來的最新釵子式樣,名叫鳳凰三點頭,朝陽縣還沒有女子戴呢,我只送你一個人,你戴着定能豔壓羣芳。”
紅芍本來豔陽高照的臉猛的一肅,身子自然的向江暮靠了靠,冷若冰霜道:“駱官人,紅芍己經準備自贖其身,與江公子從此做那‘天南地北雙飛客’,過那‘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嬋娟美眷,不再是勾欄院裡的美嬌娘,還望官人自重。”
駱平臉色窘然,手裡的釵子遞也不是,不遞也不是,尷尬的舉在紅芍身前,卻不願放棄最後一絲希望道:“紅芍,你忍心我巴巴的追到這裡,再次拒絕於我?駱某雖然沒有滿腹經倫,但對你的情卻是堅不可摧的。”
紅芍緊張的看了一眼江暮,風流倜儻的男子面色不顯,但眼色已經明顯不耐煩。
紅芍氣的“啪”的一聲打落金釵子,面色脹得通紅,怒道:“駱官人,吾與江公子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莫要做這傷臉面之事,汝與江公子,堪比日月與熒火,汝有萬貫家財,不抵江公子‘一世一雙人’的情深似海。”
說完,紅芍已經拉着江暮匆匆離去,生怕駱平再說些肉麻的話,惹得江暮不高興。
駱平神色悽然的低下頭來,小心翼翼的將金釵子撿起來,本來金光閃閃、流光溢彩的流蘇,粘染了塵埃,用手輕拭,塵土再度被風吹過,似吹進了駱平的眼睛裡,竟生生的紅了,儼然是這世間爲情所苦、最爲癡情的男子,害得周遭的婦人皆掬一把同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