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鴻略眼睛赤紅,緊緊盯着牤牛子懷裡的孩子,聲音嘶啞道:“牤牛子,快放下高兒,我放了你們和袁四娘安全離開!”
牤牛子將腋下的孩子緊了緊,將孩子了玉冠扣扯下,孩子的髮髻登時散亂,披頭散髮,嚇得孩子身子扭動着,幹張着大嘴卻是哭不出來,眼淚一串串的往下落,本來烏黑的小臉更是花蝴蝶一般。
牤年子陰惻惻道:“成縣令,還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幾月前你給我施黥型之時,可曾想過有今天?求我放了你兒子,你怎麼不想想當初俺爹也求你別在俺臉上刻下恥辱?自那以後讓俺爹在鄉親們面前擡不起頭來,只好背井離鄉,得了個半死不活到的咳症,如今該輪到你了,這就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這就是現世報!”
成鴻略怒而搶過身側衙役的大刀,刀尖直指牤牛子,氣惱吼叫道:“牤牛子,你不配說什麼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在這朝陽縣城,被你偷過的人家數不勝數,被你拐走的娃子沒有幾十也得上百,被你糟蹋的姑娘光報案撤案的就有七個,沒敢報案的少說也得幾十個,這些年,哪怕說出一件你做的好事來,我成鴻略就親口承認當初不該給你施以黥刑,給你磕頭認錯!!!”
牤牛子眼色一眯,半天沉默不語,在成鴻略後悔自己口無遮攔激惱了他的時候,牤牛子突然雲淡風清的笑了,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眼淚都笑出來了。
袁大郎將袁四孃的身子往背上託了託,頗爲不耐道:“牤子,別廢話,扔下孩子,別害了性命,趕緊撤!!!”
牤牛子低語道:“大哥,你抱着四娘先撤,我吞了這麼長時間的惡氣,今天要一併給出了。”
牤牛子又對着揹着黑袋子的袁四郎和袁五郎點頭示意,二人會意,隨着袁大郎先一步而去。
兩個衙役身形剛要晃動,牤牛子己將匕首抵在了孩子的後背心,陰惻惻道:“你們之中有任何一個人動一下,我就在你兒子的後背心扎個一刀兩洞,一共九個人,若是全動了,剛好九刀十八洞,妙哉妙哉!”
成鴻略一把將衝在最前頭的副捕頭李方給扯了回來,由於用力過大,將李方扯了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八個衙役還保持着各自的姿勢,有的擡腿,有的提刀,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惹怒了牤牛子,害了縣太爺家的小公子。
成鴻略和他的手下如被點了穴道般不敢動,牤牛子卻毫不在乎,故意的手一抖動,匕首毫不疼惜的在孩子的背上輕戳了一下,雖然不深,但後背還是滲出了絲絲的血痕來。
“住手!成鴻略幾乎是吼出來的,撲通一聲癱軟在地,擡眼己是淚眼婆娑,一向圓滑世故的縣太爺,此刻卻是窮極了腦袋,也想不出任何的辦法:強攻?兒子在人家手上,投鼠忌器;合圍?人手分散各處找鬆兒和高兒,只剩下這幾個人;偷襲?泯王妃的侍衛輕功了得,怎耐人家只管自掃門前雪,哪管他成鴻略的瓦上霜。
鬱結於胸的七尺漢子擡眼見那牤牛子沒有一絲心軟,匕首還要落下,忙撐着將癱軟的身子一跪,就勢在地上磕起了頭,直磕得地面咣咣作響,哀哀苦求道:“牤牛子、不,牤大爺!你就行行好放了高兒吧,他還只是個六歲的娃子,是他這個爹不懂事,開罪了您老,您老大人不記小人過,只要放了高兒,我保證,將成家祖業的宅子和金銀財寶全都給你,如果還不出氣,你就在我臉上劃上幾個字,畫烏龜王八都成,從今天以後,此事就翻篇、即往不究!若是失言,讓我成鴻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牤牛子咧着嘴笑了,鬱結於胸的惡氣頓時變成了讓四肢百骸都舒服的春風,桀桀怪笑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罷了罷了,我牤牛子歷來都不是一個心胸狹窄之人......”
成鴻略不可置信的看着牤牛子,大氣都不敢出,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莫不是這牤牛子怕自己今後找他麻煩,黥刑之仇不報了?
牤牛子緊緊的盯着成鴻略,臉上的笑紋越來越大,晃得成鴻略莫名的心慌,一向善於察言觀色的縣太爺暗叫一聲不好,身子前傾撲向牤牛子,只是爲時己晚,那匕首己經狠狠的扎進了娃子的後背心,那娃子連吭都沒吭一聲就耷拉下了腦袋和四肢。
不僅如此,牤牛子直接將娃子整個身子拋向了空中,本來撲向的成鴻略和衆捕快,紛紛攤開手臂去接向下落的娃子。
牤牛子的匕首在拋出之前剛從娃子身子上撥出來,在空中射出了一長道血線和無數點血花,噴了成鴻略和衆衙役一頭一臉。
成鴻略哪裡管上這些,趕緊接住兒子小小的身子,嗚咽着對李方怒吼道:“快去找魏炎!快去!!!”
魏炎的醫術比那些野郎中高上不是一點半點,成鴻略自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只是此時的魏炎正追隨着魏知行出去找鬆兒和高兒的線索,根本不在府中,兩個衙役慌忙分東城西城去找魏炎,六個衙役瘋狂的追向繼續奔逃的牤牛子。
成鴻略緊緊按住兒子的後背心,血水怎樣堵也堵不住,成鴻略的手雖然已經抖成了篩糠,卻久久不肯鬆開那堵着血洞的手,直到那小小的身子僵硬變冷。
成鴻略不由得放聲痛哭,從未如此的撕心裂肺的痛,男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從地上撿起一把長刀,直指長空,一聲怒吼再次震徹長空:“牤牛子,吾不殺你,誓不爲人!!!枉爲人父!!!”
小心的將兒子轉過身子,愛惜的抹正了頭髮,成鴻略眼睛不由得瞪大了,將唾沫吐在手心搓了搓,擦乾淨娃子黑撲撲的臉,哪裡是高兒的面容,分明是一個和高兒身材、年齡相近,又綰了高兒玉冠扣的娃子!
成鴻略臉色一暗,將孩子放在地上,急匆匆向牤牛子方向追去,他的高兒,他的兒子,還在那廝手上!!!
一個、兩個、三個孩子倒下了,都不是他的高兒......
成鴻略心急如焚, 怒火中燒,這該死的牤牛子,竟視娃子的性命如草芥,用娃子來阻擋他追蹤的腳步,留在縣衙的衙役本就不多,被牤牛子一陣拖延之後,竟三晃兩晃沒了人影,讓那牤牛子給脫逃了!!!
成鴻略命衙役四處搜尋,自己則無助的看着暗夜,憤怒過後的無助再次侵襲而來,即使這四具娃子的屍體不是高兒,他心裡也明白,這高兒怕是凶多吉少了,那牤牛子對無甚仇怨的娃子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自己這個仇人的親兒子?
成鴻略看着並排擺着的四具孩子屍首,不禁想到,這四具當中,怕是有那個什麼所謂的“鬆兒”了,萬沒料到,這個鬆兒竟是那牤牛子爲當自己兒子“替身”所偷的,算是受自己所累,不由更是悲從心來。
李方如狗般的伏下身子,鼻尖幾乎是嗅着幾個孩子身上的衣裳,狐疑道:“大人,這些娃子身上都粘有一股子油菜籽油的味道,這裡是滄瀾江以北,百姓喜食花生油、葷油,油菜是滄瀾江以南的作物,百姓喜食油菜籽油,在這朝陽縣城裡的江南人,怕是隻有那麼十幾二十戶,追根溯源,定能找到牤牛子的同夥,說不定能抓到牤牛子或是找到小公子。”
成鴻略抽動了兩下鼻子,點點頭道:“李方,我成某人從十八歲當縣丞開始,到現在任縣令,每年親手辦過的案子足有上百件,深知這結果不容樂觀,你放手查吧,是生是死,我不怪你們,只怪我自己,照顧不好自己的兒子,愧對他死去的孃親。”
李方連忙施禮道:“大人放心,小的定會竭盡所能去找小公子,估計見到火光,所有的兄弟們都會趕回來,成悅大哥擅長追蹤,我與他分幾隊同時搜查,既不打草驚蛇,又會事半攻倍。”
成鴻略點了點頭,今夜,註定不是一個平靜的夜。
袁大郎揹着袁四娘在巷子裡左拐右拐,拐到了下半夜,才悄悄的返回了東來客棧,客棧內,如他走的時候一樣靜悄悄,如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般。
袁大郎終於放下心來,將四娘輕巧的背至柴房裡,本想直接放在地上,又恐四娘着涼,想起牆角有不少的枯茅草引柴,便想拿些茅草鋪在地上。
轉過木柴垛,裡面的茅草卻是烏黑一片,有一大半已經燒成了灰燼,灰燼上方又是溼漉漉的水痕,顯然是遭了火災,只是火勢較小,幾盆水便澆滅了。
袁大郎皺了皺眉頭,心中暗自嗔道,這牤牛子忒不像話,偷懶讓袁二郎去找孫二等混混點火,結果,從頭到尾根本就不見了人影!聯想起這袁二郎平日裡的所做所爲,袁大郎十分有理由相信,這袁二郎是見財起意,拿着二十五兩銀子,自己跑路了!!!
跑了也就罷了,偏偏還過早的點了醫館那堆火(他哪裡想到是劉氏爲救高兒點的火),時間太早了,害得他們倉促應對,險些被堵在大牢裡出不來,幸虧有袁五郎手上買來的四個孩子拖延時辰,否則真是生死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