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郎將身上的襖子脫了下來,小心的鋪在地上,將袁四娘輕輕的放在上面,柔聲細語道:“四娘,你先在外面喘口新鮮氣,一會兒有人來搜查就得將你放在大鍋底下了。”
四娘雙手抱着雙腿,如小貓般團在了襖子上,含情脈脈的盯着袁大郎,直到袁大郎臉色緋紅,攪動着手指不敢看她,呢喃問道:“妹子,哥的臉上粘了鍋底灰嗎?”
四娘無奈的嘆了口氣,無比怨責道:“哥,你又叫我妹子,還是叫四娘順耳些。”
大郎頓時耷拉下肩膀,張嘴想要說什麼,卻是欲言又止,看着四娘臘黃的一張臉,心裡分外疼惜,轉身出了柴房,向一側的伙房走去。
伙房裡還剩下半個發乾的饅頭,大郎捏了捏有些乾硬,不由得皺了皺眉,放下饅頭,從碗架子上拿出一隻空碗,從葷油罐子裡剜出一小勺乳白色的、帶着油唆子的葷油底兒,切了細碎的蔥花,加了一小捏鹽面子,倒上開水,油腥登時從碗底飄了上來,泛着濃濃的葷油香。
大郎這才端了拿到四娘面前,不無懊惱道:“妹子,現在只能將就將就了,啥現成吃食的也沒有。”
四娘溫婉的一笑,伸手想接過粗瓷大碗,袁大郎卻收了回來,嗔怪道:“和小時候一樣毛愣,不怕燙着手?我來,你就着碗沿兒喝就好。”
四娘乖巧的點了點頭,果然如大郎所說的,由袁大郎端着,四孃的嘴就着碗沿兒,輕啜着半溫的葷油湯,喝到嘴裡,卻是香在心裡,眼淚撲簌簌的涌了出來,落在了油碗中,如春雨擊打着水面,細碎而無聲。
袁大郎慌忙撤回了碗,驚慌道:“妹子,咋啦?燙着啦?我已經吹了半涼了。”粗壯的漢子慌張的張嘴去喝湯,卻是不熱不涼剛剛好。
四娘不哭反笑了,對着莽漢子翻了一記白眼,嗔責道:“你個瓜子!我哪裡說燙了,我只是想起了小時候我生病了,鬧着吃好吃的,爹不給,你便半夜起來,偷從油罈子剜葷油做湯給我喝,怕爹爹打你,你故意弄只死老鼠放在油罈子邊上,等爹發現的時候,你比他還氣憤,滿山的抓老鼠。結果爹爹以爲那葷油有毒,全都倒掉了。那時候,我還信誓旦旦的說,等我有了銀子,定要請大哥成天吃油唆子。”
袁大郎不好意思的撓着頭皮,自己打小長相就憨厚無比,當時竟騙過了所有人。
四娘用手指拈起一塊飄在湯麪只有半個指甲大小的油唆子,調皮的遞到袁大郎嘴邊道:“哥,我兌現諾言了,請你吃油唆子。”
袁大郎乖巧的張開嘴,那油唆子雖小,似乎都塞不住牙縫兒,卻似乎溢滿着香氣,用任何詞彙都不足以形容。
袁大郎輕輕撫了撫袁四娘如瀑的長髮,無限憐惜道:“妹子,跟着牤牛子雖然不愁吃不愁喝,但乾的畢竟是損陰德、折陽壽的事兒,如果能平安度過今天這道坎,你還是跟哥回家好好過日子吧。”
袁四娘眼中悲色一現,將頭深深的、深深的埋在自己的臂彎裡,頗感無助,聲音低如蚊鳴:“我不想看見劉蓮兒和永兒。”
袁大郎頓時沉默了,爲了傳宗接代,自己三年前跟一個鄰村的小寡婦成了親,小寡婦性格好,肚子也爭氣,嫁過來第二年就給自己生了個大白胖小子,起名永兒,也就是自那以後,袁四娘幾乎不怎麼回家,跟牤牛子廝混一處,偶爾回家,對劉蓮兒這個嫂子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對永兒亦是愛搭不理。
袁大郎想了想勸道:“妹子, 你嫂子雖然不愛吱聲兒,但是人兒挺好的,再說了,有哥在,她還敢給你瓜落兒吃?她若是敢讓你受了屈兒,我第一個不饒她。”
“你會休了她嗎?”袁四娘充滿希冀的看着袁大郎,看得袁大郎臉色怔怔的,只是盯着袁四娘含嬌帶嗔卻異常執着的眼睛。
袁四娘一把抓住袁大郎的手,將欲流出的眼淚生生逼了出去, 如雲似霧、半似朦朧,只是逼視着袁大郎。
袁大郎忙躲閃開眼睛,搖搖頭道:“妹子,別這樣,永兒不能沒有娘。”
袁四娘眼淚再次涌流而出,轉而嫣然一笑道:“我知道,這輩子,你是我哥。”
袁四娘默默的喝淨了那碗葷油湯,一滴也不剩,末了還舔了舔脣角,意猶未盡道:“哥,這是我這輩子喝過的最好喝的湯。”
袁大郎笑道:“傻妹子,淨胡說,進大牢之前,牤牛子大魚大肉調着花樣的讓你做,時不時還去酒樓吃上一頓,哪一樣不比這葷油湯好喝?這是窮人家解饞才吃的玩意兒,富貴人是不會吃的。”
袁大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已經開始逐漸呈魚肚白,擔心的看着柴門的方向,遲疑道:“妹子,你還是先躲進竈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