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涼風侵襲而來,環目而望,只見屋子依三面牆壁而擺放着無數一米見方的大冰塊,冰塊純淨不染纖塵,剔透晶瑩如玉,在每塊冰塊之中,凍着稀奇古怪的東西,有噴墨準備逃生的八爪魚、被咬了幾口的嬌豔欲滴的蘋果、一對硨磲的波浪般的殼......
一塊塊竟如琥珀一般,栩栩如生、五花八門。
看着如此怪異的一堆物事,明月不由得啼笑皆非,真是暴殄天物,這些冰怕是比裡面凍的東西還要值銀子吧。
一堆物事中間,立着幾塊異常突起的冰塊,被人用鑿子鑿成一人高,明月狐疑的走上前,意外發現這冰塊竟與自己身高等高,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仔細觀察刻的是什麼,許是雛形階段,所以根本就猜不出。
正猜疑着,身上已經披了一件厚重的氅裘,戰慄的身子登時暖和了不少,明月自然知道是駱平給自己披上的,仍舊一瞬不瞬的看着冰雕道:“這冰室到了盛夏可日進斗金,幹嘛凍這麼多奇怪的東西?還有半顆蘋果?”明月不由得想起了現代時用殘缺蘋果做圖標的蘋果。
駱平雲淡風清的笑了笑,看着冰塊如同看着自己最爲心愛之物,輕諾了一聲:“我喜歡。”
真是沒錢認命,有錢任性。明月嘀咕了一聲,有些惋惜道:“你這裡偌大個冰室,在盛夏難奈之時,我若索要些冰塊,你不會捨不得吧?”
駱平不置可否的向冰室裡面走去,再次推開最裡面一扇門,裡面竟是比外面的空間還要大,推積着數以千計的冰塊,每塊較外面的小了許多,只有尺長見方,最中間一塊冰上放着一隻淡紅色的冰碗,駱平直接將冰碗遞到明月手裡,嚇得明月不由瑟縮了一下,臉上一陣神傷。
這冰碗,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冬天時候魏知行懲罰她時所用的冰碗來,雖然知道當時魏知行是爲了從泯王妃手中救出自己的小命,但是卻很疼,當時是手疼,隨着魏知行的負心離去,心也跟着疼起來。
駱平用湯匙舀起一塊紅色的雪塊兒,自己先吃了一口,安然的吃光,第二口再次遞到明月脣邊,明月聽話的張開了嘴,含在口中,竟是甜甜糯糯的,羊奶的羶香和草莓果酸甜在口中溢,令人回味無窮。
明月感激的看着駱平,原來,他是做了甜食招待自己,這些許的甜意,或許會沖淡自己的怨與傷吧。
駱平放下冰碗,執着少女的手走出冰室,感覺少女的手異常的冰冷,將自己的手放在嘴邊呵了呵熱氣,再執起少女的手搓暖,直到少女的臉恢復了些許血色。
駱平又倒了一杯溫茶放在少女手心, 小心翼翼道:“北疆己飛鴿傳書,近幾日便會派人來取貨,我打聽了,李放被鎮北侯軟禁,帶隊的不是他,你大可放心。”
明月默然的點了點頭,就她所瞭解,這李放雖然不會要了自己的命,但折騰人的功力着實強悍,不來絕對是百利而無一害。
明月理了理自己的情緒,微微一笑道:“駱平,我知道你是立了功勞,所以纔會換得在朝陽縣五年清閒,我現在還有一個功勞,不僅能讓你賺得杯滿鉢滿,而且可能還讓你留在朝陽縣五年,換得五年清閒。”
明月從懷中拿出一隻油紙包,打將開來,一小塊黑糊糊的醬塊呈現在眼前,有股特別的味道,不好看,不好聞,卻也不難聞。
明月用指甲摳下來一小塊,扔到桌案上的一隻空茶杯裡,倒了些熱水,使勁晃了晃,黑色醬塊融入水中,變成了烏黑色。
駱平挑了挑眉道:“這是什麼?墨魚汁?”
明月翻了翻白眼,用手指直接蘸了一下,毫不避閒的遞到男子面前,男子猶豫片刻,便張嘴舔了一下,絲絲的鹹,久之又泛着甜和鮮,比這味道更動人心的,是那指甲的輕劃與指腹的觸感,嗯,有些甜,有些鮮,又滿滿的令人怦然心動,慌亂如麻。
明月則無知無覺的繼續解釋道:“這個東西名叫醬油,是用來做佐料用的,蘸着吃、炒菜吃、燉菜吃,甚至醃菜,無所不能其極,假以時日,每家每戶都離不開它。我只是先試驗做了一小塊兒,沒有曬好與發酵好,大批量的我己經開始做了,不出兩個月,便可以生產上千斤來。”
駱平滿意的點了點頭,鄭重其事的問道:“爲什麼先告訴我?”
明月少見多怪的懟了駱平胸口一拳道:“開什麼玩笑,咱倆可是老夥伴,誰也不能拋棄誰。”
駱平意外的看着明月,心中百感交集,直到看得明月低下了頭,看得少女頗爲不好意思道:“好吧,我說實話,別人的人品我信不着,別人的勢力也保不住,我雖然不知道你的後臺是誰,但卻知道你後臺很硬,一般人不敢惹你。”
駱平剛剛只是感動於“誰也不拋棄誰”這句話,哪知明月卻會錯了意,接下來的話卻是如此的直白,直白到駱平剛剛涌上來的感動就這樣嘎然而止。
就知道會是這樣,男子輕輕嘆了一口氣,雲淡風輕道:“明月,有些事情,你不說,我便不問。但我可以保證,別人若是問起來,只要不是得勢的那幾個王侯將相,其他的人,我都可以想辦法平息,定會竭盡所能,護得你周全。”
明月定定的望着駱平,沒想到,二人不過泛泛之交,或者說是合作關係,駱平竟然說出這樣的承諾來,還真是出乎明月的意料之外,如他所說,自己豈不是幾人之下、數萬萬人之上了?
一直以來,明月皆是做着與鹽相關的吃食,只賣給珍味坊一家,在明月有意或無意的誤導下,包括魏知行、李放在內,皆以爲明月家中鹽石無憂,皆是因駱平的緣故,而查明駱平的來歷後,大家不約而同的三緘其口,集體失憶了一般,明月也是由此推斷出駱平的靠山怕是京城中的哪位貴胄。
對於背了“黑鍋”之事,駱平非但沒有闢謠,還在衆人面前承認了與明月的合作關係,轉移的包括魏知行在內的所有人的視線,將矛頭全部指向了他自己。
別人不再懷疑,但駱平不懷疑是不可能的,能堅持一直沒有問,足見其心思之深沉。
明月感激的點了點頭,小臉皺成了溝壑山川,無比懊惱道:“剛來到這裡時,缺衣少食、受人欺凌,我只想着賺錢。現在,衣食無憂、錢財不缺,但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或死或傷了那麼多人後,我才驀然發現,陰險狡詐才能橫行無阻,權勢滔天才能任意妄爲,我一個草根百姓,只配卑微的活着,不該存着‘階級平等’的信仰,自己一念之差,很可以害的不僅是自己,也會是家人、朋友。”
駱平靜靜的看着明月,她的眼色裡充斥了太多的無助與彷徨,像是沒頭的蒼蠅四處亂撞,頭破血流、暈頭轉向;又像是撼動大樹的蜉蝣,汲汲努力卻又無 可奈何。
駱平明白,或許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所以明月才研究出這種依託鹽石而做成的食物,雖然還沒見到它的成效,但足見她的努力,她想迅速提升自己的地位,變得有權有勢,最起碼,在事發的那一天,不會因爲她的渺小而被蔑視,加大她談判的籌碼。
駱平沉吟片刻,篤定的點頭道:“好,我信你,也等你,待你締造出新物事之後,我來幫你周旋,彌補你過去所犯的錯誤。在此期間,如果出現任何問題,你都可以推到我身上,我的價值也許比你要高一些。”
明月點了點頭,一直擔心的事脫口而出,竟似輕鬆了許多。
回到城門口,劉氏早早的等在牛車上,低頭不言,手裡空空如也,並沒有她說要買的做夾鞋的布料,手指慌亂的在身前攪動着,額頭上滲着一層細密的汗。
明月坐上牛車,劉氏擡起眼瞼,隨即又慌亂的低下頭,那瑟縮的模樣,如同受驚嚇的兔子,惶惶不可終日。
明月知道,劉氏是擔心在縣衙中發生的事,她倉促而逃,不知被誰看到了她與成鴻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生怕再鬧出名聲事件來,若不是擔心四個兒女,她真想羞愧的碰頭而死。
若不告訴劉氏結果,她可能要徹夜難眠了。
明月低着聲音道:“娘,別擔心了,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只要你幸福。”
“啊?”劉氏瞪圓了紅紅的眼睛,亂成漿糊的腦袋半天也不明白明月話中的意思。
明月只好提示性的指了指劉氏耳朵上的玉墜子道:“娘,這玉墜子真好看。”
劉氏的臉刷的慘白一片,手忙腳亂的去摘那玉墜子,只是越摘越慌,連耳洞都扯得紅腫了。
明月知道劉氏想歪了,扯住劉氏的手,小心翼翼的將玉墜摘了下來,放在劉氏的手心裡纂緊,小聲道:“娘,縣衙裡的是我,沒有別人,別害怕。”
劉氏臉色潮紅,半天沉吟不語,滿是猶豫不決。
明月留給劉氏思考的時間,這改嫁一事,對於古代女人而言,無疑於是終身大事,嫁得好了,一榮俱榮,嫁得不好,滿盤皆輸,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最可怕的是,這不僅關係到一人命運,還關係到四個兒女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