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行臉色更加的堅定了,含笑對那侍衛道:“劉方凌,你說的對,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隨即,隨同那侍衛前往清影樓。
清影樓,一個簡單的三層建築,劉嘉怡的閨房,如今一片肅然與安寧,似不帶着一絲生氣,又或是掩着無數的秘密。
室內一燈如豆,映稱着妝容一新的劉嘉怡,身上著着一身白色紗衣,內裡的春光乍隱乍現,妝容恬淡,額頭剪着一襲頭簾,眼兒輕撩,帶着一室的春光與嬌俏。
男子不由得恍然,彷彿回到了多年前,那個不慎跌落馬背的少女,頂着渾身的淤青嗔道:“我就不信我學不會騎馬!!再來!!!”
又如當年決定嫁給泯王時的少女,哭得梨花帶雨,窩在懷中哭訴道:“爲何,滔天的富貴與美好的感情不能合而爲一,讓我受這份痛苦!我不甘!!!”
一忽經年,她不曾笑過,不曾哭過,只有狠辣的手段,與揮手取人性命的絕決。
男子的手一揮,燭光搖曳了兩下,便不受風力,恍然而滅,嬌羞的氣息,夾雜着竹花的香,瀰漫開來,沁人心脾,如年少的夢,讓人不復醒;如醉人的酒,讓人不自拔。滿心執念的人兒,終於得償所願,終於爲年少的夢,畫上了看似圓滿的句點……
清晨的風彷彿吹來了花的芬芳,溫暖的光彷彿帶來了新的希望,劉嘉怡睜開朦朧的眼,摸了摸身側空蕩蕩的牀榻,心頭卻被填充的滿滿的,說不出的熨帖。
站起身,桌案上擺好了一隻上好的卷軸,打開來,上等的金蟬翼紗上,畫着一個貴氣逼人的少婦,盤雲髮髻,簪着流雲牡丹釵,鳳眼華妝,暗紅透金寬袖對襟萬福裙,看着分在端莊不俗。
劉嘉怡心頭說不出的熨帖,若是兩幅畫定要有個計較,那麼,自己就是端莊典雅的正室夫人,而殷明月,不過一個鄉野村姑,臨時迷了行哥哥眼的卑微女子,賤如塵,卑如柳,萬不能與自己這個貴如牡丹的貴女相比擬的。
劉嘉怡心情舒暢的推開窗,映入眼簾的是男子堅挺的後背,如山般堅韌。
聽到聲響,男子轉過頭來,眉眼暈開,如光般溫暖,輕輕一笑,如落英繽紛的花兒,跌跌撞撞落下來,羞紅了臉道:“小、小姐,你、你醒了?不再、再睡一會兒?”
劉嘉怡透過男子,看着空空如也的後邊,有些失望道:“行哥哥幾時走的?”
劉方凌衝到嘴邊想要說“昨夜戌時(晚九點)”,不忍心看小姐失望的眼神,轉而答道:“今日辰時(早晨七點)剛剛離開。”
劉嘉怡展顏一笑,心中蜜意沉沉,含笑道:“這個瓜子,竟是剛剛走,不和我打聲招呼,待我再見到他,定要好好的責罰了他。”
劉方凌臉色一暗,隨即殷切道:“小姐,奶媽準備的烏雞湯,屬下這就給您端過來,您趁着熱喝些?”
劉嘉怡輕輕點了點頭,劉方凌一臉喜色的去端雞湯。
到了伙房,廚娘方大娘端起早就準備好的湯盅,笑道:“都說‘君子遠孢廚’,劉侍衛,你這是反其道而行之,親自抓雞,肥的不行,瘦的不行;親自熬湯,濃的不行,淡的不行;親自端湯,是不是燙的不行,溫的也不行?放心,都給你溫着呢,保證不冷不熱剛剛好。你啊,一涉及小姐的事,總是特別的上心,大小姐和相爺相背時,你還偷偷幫小姐,打了你板子也不長記性。”
劉方凌卻不領情,臉色一變,頗爲不滿的搶過雞湯,腳步匆匆離了伙房。
廚娘本是調侃邀功的話,在他聽來,分明是話中有話,含沙射影,諷刺自己是假,敗壞小姐名聲是真,其心之惡毒,堪比蛇蠍。
小姐平時苛待下人,尤其是和離回到相府後,處處疑神疑鬼,老覺得下人背後議論她,冤打了不少人的板子,還杖斃了幾個家生子,整個相府噤若寒蟬,盡皆討好之聲。
這廚娘估計以爲劉方凌也是這個目的,調侃了兩句,反倒讓劉方凌多了心。
這還僅僅是個開始,劉方凌路過一處假山,一個小丫鬟從假山後探出頭來,看到劉方凌手中之物,滿面含笑道:“劉侍衛,又給小姐送什麼好東西?”
劉方凌腳步更加匆匆,心中警鈴大作,這小丫鬟莫不是也知道了小姐的事?
路過一處花園,園丁老漢也探了探頭,隨即連招呼都不打,又縮回了頭,繼續剪着花草,眼睛卻斜着瞟着劉方凌,劉方凌腳步一個趔趄,隨即加快了腳步。
……
這一路行來,劉方凌疑神疑鬼,從廚娘到小丫鬟,再到老花匠,最後到車伕,或是懼怕的,或是調侃的,或是淡然的,每一張臉彷彿都透着揣測,彷彿都知道了小姐昨夜夜會魏大人之事一般。
一向忠心耿耿的劉侍衛,手心兒滲着汗,攥了鬆,鬆了攥,猶豫不決。
莫不是都要滅口嗎?這些人畢竟與自己共同在劉府多年,殺了很是爲難,可是爲了小姐的名聲……
腳步己經走到了小姐的閨房,只是人去樓空,小姐已經不知所蹤,劉方凌忙抓住整理被子的小丫鬟,詢問小姐的行蹤。
小丫鬟答道:“這還多謝劉侍衛提醒呢!小姐聽說奶孃做了烏雞湯補身子,纔想起來魏大人也需要補身子,覺得烏雞湯配不上魏大人的層級,便急匆匆去了一品居,要定些上等吃食,親自給魏大人送到大司農府上去了。”
“咣噹”一聲響,烏雞湯盅掉在地上,碎了一地,濺了滿身,被燙的疼痛,遠不及心中的期盼碎如泡影,原來,任你一世守護,忠貞不二,也抵不過所謂的一夜纏綿,再用心的烏雞湯,也抵不過貴胄與奴才的溝壑叢生。
昨日的小姐,還因畫作之事發雷霆怒火,今日便因合歡之事而煙消雲散,變化的如此猝不及防,讓人怎能不唏噓感嘆?
……
泯王將鹽石放在手心裡,仔細端詳了片刻,部滿溝壑的老臉,竟似被熨斗熨平整一般,笑開了所有褶皺。
齊陽郡王看着忽而憂色重重,忽而愁雲殆盡的父親,神色如凜道:“父王, 駱公公是何用意,莫不是威脅我等,要向皇帝稟名此事?我等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知道什麼鹽礦便不知什麼鹽礦,更沒有隱瞞之理。”
泯王則看着自己傻兒子,含笑道:“自古皇家,只有君臣,沒有兄弟,一次生疑百不用,何況我這個不是親叔叔的叔叔?”
當年,太祖皇帝沒有子嗣,便過繼了族中堂兄弟的兒子做兒子,泯王便是那個剛出生的男娃子,也是他這一生離太子之位、離皇帝之位最近的一次。
本來認爲泯王是十拿九穩的皇位繼承人,不曾想半路殺出個真太子來,擾亂了泯王之父所有的局。
娃子的生母不祥,傳說是宮中的宮女,二十五歲出宮時懷的龍種,後被狩獵的公主撞到,便仔細查探,竟機緣巧合找到了真正的龍子,堪稱天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
泯王之父串奪大臣們質疑這娃子的皇家血脈的身份,大臣們在見到那娃子與皇帝三分肖像的面容,又經過了滴血驗親,便毫不猶豫的倒戈而向,直接篤定了新太子的身份。
泯王如此這般與皇位擦肩而過,眼看着太子登基穿上龍袍;自己命長,又看着兄弟皇帝駕鶴西遊,現在的侄子皇帝繼續登基統天下。
泯王蟄伏了多年,也折磨了多年,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封地,泯王找到了鐵礦,而且不是普通的鐵礦,是材質更勝一籌的隕鐵礦,近水樓臺先得月,就在泯王的屬地樂陽郡的太湖湖底。
於是,泯王開採了隕鐵,私造武器,怕人發現,又引進了北俘的食人魚,讓尋常百姓遠離太湖。
哪知那食人魚初時很是聽話,在泯王大肆開採隕鐵之後,大量的隕鐵泄露,食人魚變得更加兇惡,變成了人人談之色變的血荼魚,連始作俑者泯王也無可奈何,束手無策。
泯王冷厲的笑了笑,攥緊了手中的隕鐵劍,恨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駱總管不過是提醒本王,皇帝起了殺心,即使是找不到鐵礦的證據,也會栽贓下手,鹽乃萬民生存之基,以此爲餌,本王必成衆矢之的,原本與本王同一陣營的王侯將相,也會認爲本王棄大齊國根基於不顧,引周國北俘各國環伺。”
如此危急重重之下,泯王竟然樂得開懷,齊陽郡王不由得疑惑道:“父王,這駱總管此時送來這個消息,是皇帝設下的圈套,還是向父王示好,棄暗投明?”
泯王輕叱一聲,鼻子裡的氣息都是滿滿的輕蔑:“一個無根的老狗而已,不過是牆頭草的行徑,皇帝太過軟弱,軍權旁落,奴才們便會留條退路,這姓駱的能得皇帝恩寵多年,分明是屬泥鰍的,渾身滑溜,四面見光,這次也總算開竅了一回。”
這形容駱總管的話十分貼切,多少年前,泯王就動過收買駱總管當細作的心思,這姓駱的不置可否,銀子照收,信息照傳,卻都是無關痛癢的消息。
後來泯王得知,這駱總管不僅收了自己的銀子,就連相爺的、侯爺的、侍衛的,甚至想飛上枝頭、一夜成凰的浣衣局宮女的,不管是破落戶的銀鐲子,還是世間罕見的夜明珠,他都雁過拔毛,絕不留情,話說的漂亮,事嘛,是從來不辦,惹得大家咬牙切齒,偏偏又都無可奈何,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