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大司農府在望,劉嘉怡心中如同小鹿亂撞,原本的胸有成竹,變得惴惴不安,手心兒竟然滲出了一層密汗,既忐忑又嬌羞,彷彿回到了多年前,初見行哥哥之時,行哥哥如春沐雨、秋葉寂,自己如風含情、水噙笑,心比蜜甜,情比金堅。
一忽經年,物是人非事事休,唯有,行哥哥還在那裡,一直在那裡,等着自己,只要自己回頭,便可以看到他,如同當年,燈火闌珊,呢喃耳語。
劉嘉怡長舒了一口氣,準備邁過青石路,進入大司農府,一輛馬車在身邊戛然而至,風馳電掣,車上閃電般躍下一人,飛起一刀,小丫鬟登時斃命。
劉嘉怡還未來得及驚呼,一個掌刀劈在脖頸,登時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待睜開眼之時,天色已經昏暗,車輪滾滾,札札而行,顛簸的人昏昏欲睡。
劉嘉怡勉強睜開眼皮,鎮定了下心神,心中懼怕,面上佯裝不屈的望向對面的男子。
灰色蟒袍男子輕捻鬚髯,鬢角已白,精神矍鑠,眼色溫暖,若不是掩不住的天然貴氣,怕是會讓人以爲是哪家和藹可親的掌櫃八面玲瓏的招呼客人。
見劉嘉怡警惕而瑟縮的望着自己,男子嫣然一笑,用手指挑起女子的下巴,嘖嘖嘆道:“你是在害怕本王嗎?還是身體不適偶感了風寒?這些下人,連主子都照顧不好,真是該死,一刀斃命真是便宜了她!”
劉嘉怡身子微不可查的抖了抖,想起來被一刀斃命的丫鬟,一腔子的血噴了自己一身一臉,好不驚悚,無端的後怕。
本以爲自己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下了魚死網破的決心,一旦這個男人出現在面前,還是從心底裡冒着涼風,毛孔裡滲出汗滴,心幾欲從嗓子眼兒裡跳出來。
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想看一看腌臢的血跡,卻發現自己身上乾淨異常,已經被人換了一套嶄新的衣裳,衣裳款式和顏色看着分在眼熟,恍惚半天才想起來,這衣裳還是自己嫁進泯王府時,要求重新統一的-----泯王府丫鬟的衣裳。
劉嘉怡暫時忘記了恐怖,忙用雙手掩住衣領口,惱羞成怒道:“王爺是什麼時候回京的?王爺這是什麼意思?你我已經和離,緣何做出逾越之事?給本小姐穿你府裡下人衣裳是何用意?羞辱本小姐和那些下賤的奴婢一樣卑賤?別忘了,我爹是堂堂左相爺,即使是王爺,也不是任憑你隨意宰割的!”
泯王不屑的笑了笑,輕叱道:“愛妃的問題太多了,本王還真不知該先回答哪一個。愛妃倒是希望本王一輩子不回京,好和你的老情人雙宿雙飛?愛妃爲了討好老情人,讓魏知行背地裡給本王下絆子,本王怎麼也得回來向陛下表表衷心。還有,你我夫妻多年,你不瞭解本王嗎?憑什麼認爲是本王給你親自換的衣裳?”
男子突然桀桀怪笑,一副劉嘉怡自以爲是的模樣。
泯王視女子如卑草,是不可能親自侍奉女子穿衣裳。
劉嘉怡懸着的心登時落下了不少,雖然自己與泯王過去有夫妻之份,但自己已經重回行哥哥懷抱,昨夜已有夫妻之實,皇后馬上下懿旨完婚,這個時候莫要出什麼幺蛾子,自己的努力可就功虧一簣了。
泯王的眼睛終於流露出迥乎不同於慈祥的面容來,陰冷道:“女子輕 賤,本王不屑於爲你換衣裳,卻很是欣賞女子的美好,愛妃竟也忘記了本王的喜好了?”
劉嘉怡懸着的心再次提了起來,臉色慘白如紙,想起了自己想忘記卻總是侵蝕而來的記憶。
自己原本是天之嬌女,被父親嫁給泯王后,泯王除了新婚之夜,再也沒有寵幸過自己,無奈的自己,不得不放下王妃的尊嚴,如那些賤妾般,穿泯王喜歡的大綠色豔俗的衣裳,路過泯王常路過的路徑裝偶遇,極盡討好之能事。
外面瘋傳泯王愛看跳舞,跳舞一向受太后、皇后誇讚的她,精心編排了一段雲裳舞,讓丫鬟去請王爺來自己的淑德閣觀賞。
王爺來了淑德閣,看到了正在跳舞的劉嘉怡,只是,與他一起來的,還有好幾個衣裳透明、幾不遮體的賤妾。
泯王並沒有欣賞的神采,只是笑着看着身邊的賤妾。
那幾個賤妾剛剛剛入府,難免恃寵而驕。
王妃初嫁王府,面容青澀,羞如木偶,也讓賤妾們忘記了卑賤身份,就在王妃的淑德閣,跳起了日常討好王爺的舞,“調-教”起王妃來。
那妖嬈弄姿、柔媚入骨的模樣,終於讓劉嘉怡打破了青春的美好,見識了還有一種舞,是爲邀人云雨而生。
王爺果然很是受用,當即寵-幸起了賤妾,還不止一個。
當時的劉嘉怡,忘記迴避,或者,當事人也沒有迴避的意思。就在王妃的淑德閣,劉嘉怡瞠目結舌的觀看了一段精彩絕倫的表演,讓劉嘉怡重新認識了不一樣肖勇善戰的泯王,與之相較,自己的洞房花燭夜是怎樣的木訥與敷衍。
劉嘉怡甚至想到,若不是要依靠左相的勢力,泯王怕是連看都不會多看自己一眼,更不會因情、甚至因色娶她入府,更何況是明媒正娶的正妃。
十八歲的少女夢被夫君親手打碎,自己初爲王妃的尊嚴被賤妾們打入泥淖,從那以後,她便不再心慈手軟,很快打殺了那幾個賤婢,但是跌落的尊嚴,卻再也補不回來了。王爺的愛,更是會回不來了,不,這份愛,或許從來沒有過。
爲了綿延子嗣,劉嘉怡也用過手段讓王爺來過夜,慢慢發現,成功之時,大多是泯王有所求相府之時。於是,劉嘉怡依仗父親,變本加厲,這些年尋隙處死的賤妾,沒有上百也有幾十。
劉嘉怡惱羞成怒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有何必輕賤與我?”
攥着衣領的手透着慘白,骨節清晰可見。
“輕賤?是本王輕賤與愛妃,還是愛妃輕賤於己?不對,本王是不是該稱愛妃爲大司農夫人了?”
男子的眼睛如毒蛇般,在劉嘉怡衣領間掃來掃去,在劉嘉怡以爲對方會再次扒了自己衣裳之時,泯王竟雲淡風輕的笑了, 嘖嘖探道:“以前是本王忽視了愛妃的身體,讓愛妃獨守空房多年,寂寞難耐,無奈找情人消飢解渴,昨夜挺銷魂吧?和本王的初夜也沒有這般一二吧!?”
劉嘉怡想故作鎮定,無奈羞紅的臉出賣了她此刻真實的情愫。
憶及昨夜,男子對自己,有羞澀與纏綿,更有佔有與癡狂,是她過去連想都不敢想的蜜意深深,情意濃濃,與白日的肅寂冷然的他判若兩人。
劉嘉怡的神情刺傷了泯王的驕傲,身子前傾,離劉嘉怡的臉不過寸許遠,不無諷刺道:“原來還一副高貴不肯放下身段的樣子,如今和那些投懷送抱的輕賤之女有何區別?大司農夫人再給本王跳個雲裳舞如何?不着寸履的仙子定能勾起本王的注意。”
劉嘉怡精悚的往後傾了傾身子,小臉離的泯王遠些,才覺得呼出了一口新鮮空氣,沒被窒息而死,穩定了半天心神,才顫抖着聲音道:“本、本小姐是堂堂相府小姐,你是王爺也不可造次,小心皇帝治你罪過!”
王爺輕蔑的挑了挑脣角,看着“堂堂相府嫡小姐”,如同看着一隻卑微的螻蟻,不無諷刺道:“‘堂堂相府嫡小姐’,若是嫁本王之前,你的話本王信,現在,你自己怕也不信了吧?”
劉嘉怡的臉上終於裂了一道縫兒,失望、憤怒、不甘盡集一起,更多的則是無邊的恨意,如果不是魏知行給了她希望,她甚至想將整個劉家、整個大齊燒成灰燼,挫骨揚灰。
與泯王和離之後,自己回到劉府,表面上仍是相府小姐不假,只是,今時不比往日,王妃已不是王妃,大司農夫人又是水中撈月,如今的自己,在相府的地位,怕是如同被狗嘬過的骨頭,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泯王眼裡的幸災樂禍,是那樣的明目張膽,若不是考慮到王爺的身份,怕是鼓掌慶賀也是極有可能的。
劉嘉怡早就將畏懼拋出九霄雲外,臉色青一陣、紫一陣,滿是憤懣,卻是反駁不得,因爲最瞭解自己處境的,只有這個做了幾年夫君的泯王,她甚至一度猜測,泯王輕鬆的答應自己和離,不是被自己所脅迫,而是爲了更狠的報復自己。
劉嘉怡與泯王以反目和離收場,劉相爺自我安慰,女兒是個懂事的,知道泯王與皇帝水火不容,將自己和家族抽身事外,恢復中庸之道纔是王道。
劉相爺只猜中了開頭,卻猜不到結局,隨後急轉而下的劇情,狠狠的打了相爺一記響亮的耳光,讓相爺在同僚面前擡不起頭來,低人一等。
整個京城迅速傳出了劉嘉怡投入舊愛魏知行的懷抱,甚至出賣泯王,害的泯王被罰,與皇帝明顯貌合神離,劉嘉怡成了大齊國不守婦道的女子典範,甚至成爲婦人教育女兒守節的反面教材。
背後的始作俑者,劉嘉怡也懷疑是泯王操控,讓皇后反對自己再嫁魏府,幸好,行哥哥還是她的行哥哥,過去爲了她勇闖殿前,忤逆皇后姐姐,現在也頂住壓力,說服了皇后姐姐,不馬上完婚,只是爲了自己安全,滅了泯王,已決後患。
劉嘉怡在相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原本出門前呼後擁,現在只一個丫鬟跟隨;原本高頭大馬,現在只能步行;原本表面諂媚的庶妹,現在明嘲暗諷;原來處處維護的嫡兄長,也是橫眉冷對……
若不是還有魏知行這層結親的希望,相爺怕是早就將劉嘉怡掃地出門。
用被狗嘬過的骨頭來形容自己的處境,再合適不過,嫁不嫁行哥哥,成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唯一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