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袁大郎一家伉儷情深、盡享天倫的模樣,袁四娘不由得心裡冰冷,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原來,在自己與兩個哥哥皆入獄,等待着秋後問斬的時候,他們的好大哥,也可以過得-----如此的幸福 。
那次離別時無聲而“厚重”的一句“珍重”,此時卻變得如此的單薄與嘲諷。
袁四孃的臉色越發的晦暗扭曲,手指甲摳進了自己的肉裡都不覺得疼痛。
成高兒自被綁架以來,已經跟了袁四娘身邊兩天一宿,時不時得揣摩着袁四孃的脾氣秉性,否則因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就被袁四娘撕了肉票,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說,現在的成高兒,不說對袁四孃的脾氣懂個十成十,最起碼能懂個七成八。
袁四娘臉色一變,成高兒頓覺大事不妙,腳步不由得退而又退,生怕被殃及了池魚。
只是成高兒顯然忘了一點,就是袁四娘爲防止他逃跑,用枯麻草皮編了一根長達五尺的繩子,將成高兒兩隻手綁了,另一頭拴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袁四娘時不時的扯上一扯,倒像是釣魚鉤釣着一條鮮活的小魚兒,亦像是主家牽着一條不聽話的小狗兒。
成高兒向後一退,剛好踩到籬笆腳的枯樹枝上,發出的“卡嚓”的碎裂聲,細微的聲音還是驚動了院中玩耍的一大一小兩個娃子,娃子們一眼便瞟見了籬笆外的袁四娘,先是一怔,隨即表情嘎然而止,瞬間凝固,顯然,大一些的娃子見過袁四娘,而且印象頗爲“深刻”。
袁大郎夫婦亦擡頭看見了袁四娘,袁氏一臉的冷漠,袁大郎則一臉的錯愕,張口驚道:“四娘?你是人是鬼?”
話己衝口而出,袁大郎問完才後知後覺,日頭雖然開始落下,但還不算黑天,自然應該是人。
袁大郎想收回說出來的話也是不可能了,聽了此話,袁四娘本想逃離的身子,竟如釘子般紮在土裡,半天矗立不動,心裡不知是酸是苦亦是不甘。
算日子,自己還有兩天問斬,大哥如此問,說明他,根本就沒有記自己問斬的日子,沒有打算送自己最後一程,更不可能打算給自己收屍入斂。
這種被世人遺忘的感覺,比自己無知無覺更讓人難過,心中冷暖,怕是隻有自己能體會得到了。
袁四娘矗立了半天,心中的火一拱一拱的,燙得自己分外難過。袁四娘終於堅定了心念,轉過身來,拖着陰鬱的心情,扯着成高兒,進了袁大郎家的院子。
袁大郎的媳婦袁氏臉上掛着明顯的侷促不安,如老母雞般將六歲的女兒護在自己的身後,女兒又將兩歲的弟弟護在了身後,在無形中,竟如臨大敵,可見,這袁四娘平日裡對這娘三人並不怎麼友好。
袁四娘卻不以爲然,使勁一摜,將成高兒摜倒在了地上,摔在了袁氏身前,嚇得兩個娃子捂嘴尖叫,袁四娘則嫣然一笑道:“嫂子,我給你閨女帶回來個小相公,你看着可般配不?嘖嘖,我瞅着比你和我哥可般配多了!最起碼沒帶回個陪錢貨!”
袁氏是寡婦改嫁的袁大郎,大女兒就是帶來的“陪錢貨”,小兒子是嫁過來二人所生,大女兒之事一直是袁四娘攻擊袁氏的話柄之一。
袁大郎的臉上也現出幾分尷尬來,訕然對袁氏道:“娘子,去燒些熱水給四娘和成少爺洗洗!再將俺昨天獵到的野雞給燉了。”
袁氏低聲諾了一聲,轉身要回屋中去,袁氏的女兒小雨緊跟其後,悄悄瞟了一眼如死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高兒,正想着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娃是死是活之時,成高兒已經睜開了眼睛,衝着她調皮的眨了一下,嚇得小雨心臟漏跳了一拍,匆匆疾走。
袁四娘感受到了成高兒與小雨之間的微妙互動,上來就踢了一腳成高兒的屁股,怒氣衝衝道:“和你老子一個德性,慣會勾引寡婦家的。再讓老孃看見,剜了你的眼珠子。”
聽了袁四娘含沙射影的話,袁大郎臉上現出一抹尷尬來,訥訥的不知怎麼接這個話茬兒。
成高兒被踢得登時沒了氣焰,乖巧的如同剛剛出世的嬰兒,一動也不動。
院子裡陷入了出奇的靜謐之中,只有時不時響起的、樹枝在竈坑裡被燒得斷裂的“噼啪”聲。
不一會兒,一大鍋的水被燒得滾開,袁氏用木盆端了熱水,調了涼水,費力的放在了炕沿上,又準備了自己最爲乾淨沒有補丁的衣裳給袁四娘用。
因怕成高兒逃跑,或是被成大郎心軟放了人,袁四娘始終不肯解開與成高兒之間的繩子,即使是洗澡,也是隻有一簾之隔,自己在屋內,繩子那頭的成高兒則站在簾子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