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寒冬臘月,離過年不到半個月的功夫,尋常的村民都躲在暖乎乎的家裡貓冬,勤快的獵手會早早的組成隊進深山打獵,所以路上人並不多,這才免了明月被圍觀的尷尬。
回到屋裡,明月毫不客氣的將韓興將關在了門外,自己趕緊換了一身衣裳,這纔不好意思的開門,將韓興讓進了屋內。
韓興憨厚得直撓雜亂的頭髮,一臉焦急問道:“明月,這到底咋回事啊?”
明月搖了搖頭道:“沒事,就是南麓的山上被獵手們攪得不安,有的猛獸被趕到了山腳,我就想着到北麓看看,打些小一點兒的動物,儲起來過年。躲野豬的時候腳一滑,滑進了河水裡,沒事兒。”
韓興輕舒了一口氣,嗔責道:“你咋這麼膽大,咱村哪有獵人敢往北麓去的?獵戶們都是成羣結隊的纔敢進山,你卻單獨去,多危險。”
明月突然想起村裡人冬獵的消息,驚疑的看着韓興道:“韓興哥,各個村都組成獵戶隊打獵,你和韓伯伯怎麼沒有參加?這樣能獵到大型的獵物嗎?”
韓興靜默的搖了搖頭,含糊道:“不想和他們分獵物,他們又不是你。”
明月小臉一曬,這句話聽着怎麼這麼暖昧呢。眼色如氳答道:“好的,聽你的,等忙完這幾天,我與你一起去打獵,我們組成寒月組合一起去狩獵,獵物定會束爪就擒。”
韓林沒說出口的是,不是他們父子不想參加獵戶隊,而是漢子們在一起就會閒扯家事,大家問韓家最多的就是殷家母子的事兒,問得相當的猥瑣,什麼韓林得手了沒,劉寡婦滋味如何等等,韓家父子一氣之下就獨來獨往,自己在近山獵些小動物了。
二人正在屋內拉家常,劉氏已經將韓林讓進了屋內,對韓興道:“你這孩子,和你爹約好在山腳匯合一起去打獵,左等你不來,右等你不來,就知道你在俺家,也不和你爹支會一聲。”
韓興不顧明月眨得抽筋的眼睛,將方纔明月掉河事向二人說了,果見韓林和劉氏都變了臉,劉氏更是哆嗦着手,抻着明月的腿腳看她傷在哪裡。
月亮河是韓家與劉氏永遠不能忘的一個陰影,韓林的媳婦周蘭花就是在劉氏眼皮子底下跳進的月亮河淹死的,屍體都被沖走找不着了,怎能不擔心。
韓林長嘆了一口氣,嗔責道:“明月,打獵的事有我和你大興哥就好了,女娃子在家繡繡花、做做鞋子就好。”
明月堅定的搖了搖頭:“韓伯伯,我和娘現在還不能全指望着你,必竟,我奶那頭兒還死死盯着三房這頭兒,待過完了年,我瞅準了機會,讓我奶同意你和孃的親事,待親事大定了,我就過我的獵戶家大小姐的日子,頓頓有肉吃、有面湯喝,吃成水筒腰、大餅子臉。”
劉氏被女兒的話逗得紅了臉,用手擰了一把女兒腰眼兒上的軟肉,氣惱道:“都快成了母夜叉了,以後怎麼嫁人?”
隨後走到外屋,從牆角堆積的柴禾下面抽出那張老虎皮,進屋遞給了韓林道:“這娃子,不知怎的還獵回一頭老虎回來,你們拿回去幫硝了吧。”
韓林父子登時驚得面面相覷,獵老虎,他二人連想都不敢想,明月,一個原本嬌滴滴的女娃子,是怎麼做到的?
明月訕着臉解釋道:“韓伯伯,別聽俺娘血瀝,我哪有那個本事打老虎,是我命好,去北麓獵野雞,趕上城裡人打獵,這老虎自己帶着重傷跑出來了,我用石頭輕輕的砸了它的腦殼幾下,它就死了,看,這是插在肚子上的匕首。”
明月生怕韓氏父子不信,將李放那把牛光閃閃的匕首拿了出來,只見匕首寒光陣陣,寶石煜煜生輝,照得人眼睛跟着明亮起來。
韓興忍不住用手指彈了彈匕首刃口,發出“嗡”的一聲轟鳴,豔羨的又摸了摸匕首手柄,點了點頭道:“真是吹毛可斷的好刃口,這打獵的定是城裡有錢的公子,重傷了老虎,讓明月撿了個大便宜,明月真是殷家的福星,原來是撿兔子、撿野雞、撿野豬,現在都能撿老虎了,將來肯定能有大出息。”
若不是韓興一臉的質樸,明月怎麼聽怎麼像是嘲諷的意思,換卻韓氏父子以外的任何人都早就懷疑明月了吧?而他們,外加自家幾口人,永遠是深信不疑,明月說什麼就是什麼,明月甚至懷疑,自己若說自己是天仙轉世,他們也會信的。
明月慚愧的頭低得快碰到了腳趾頭,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她哪裡是福星,是災星纔對,欠了一屁子外債不說,隨時與小命說再見。
韓氏父子走後,明月決定必須得到鎮上一趟。因爲明天就是向魏知行交硨磲粉的日子了,能不能以真粉交差就看今天的了。
除了劉氏鎖在箱子裡的十二兩銀子,其餘的二百多兩銀子和前幾日寫好的幾首小曲子,明月全部圍在腰間,墜得她的腰登時沉重了許多,也粗壯了許多。
明月仍是老藉口,將籃子裡放滿了幾壇鹹菜,謊稱到縣裡去賣鹹菜,而事實上,她也不敢真的賣這些燙手的鹹菜。
小翠熱心腸的定要跟着,劉氏一力贊成,明月扭不過二人,無奈的答應了,心裡則捉摸着怎樣支開小翠,自己再進怡香院。
到了朝陽縣城,明月忐忑不安的東張西望,一幅憂心忡忡的模樣,引得小翠終於耐不住問道:“明月,你在找啥呢?”
明月明顯臉色一暗,嘆了口氣道:“唉,不瞞你說,我在找李老伯。”說完將上次街上見到李老伯賣豆腐、自己買黃豆的事對小翠講了,着重講了李老伯年紀大了,身形佝僂、面色憔悴、瘦如麻桿、一臉困苦,就差沒直說李家隨時揭不開鍋、生活在隨時餓死的邊緣,說得小翠一顆心七上八下,臉色陰晴不定。
有道是十指連心、血濃於水,小翠雖然嗔責母親柳氏對自己被賣青樓的懦弱無能,但畢竟是她的親孃,是個有苦往肚咽的主兒,姑姑又是個刀子嘴,孃親不僅要寄人籬下,還要受苦捱餓,她怎麼不緊張。
明月見自己的陰謀得逞,從懷裡拿出一兩銀子,遞給小翠道:“小翠姐,你去看看你娘吧,親戚再近也是寄人籬下,你也買些吃食幫稱幫稱。”
小翠眼睛登時就紅潤了,明月最受不了這個,忙不迭的搶過籃子,轟蒼蠅似的將小翠給轟走了。
明月則腳步匆匆直奔怡香院,駱平卻不在此處,萬不得矣向老鴇打聽,老鴇自然還記得明月,上次以爲明月與駱平關係親厚,此時方知被明月給騙了,七十兩就賣了小翠,與駱公子關係近又怎會不知駱平何許人也?何處發財?府邸在哪?
只是大錯已經鑄成,悔之晚矣,老鴇對明月眼皮都沒撩,直接吩咐龜公拿着棍子就向外趕人。
明月這個氣啊, 只好轉而去了周家,向周正仁打探駱平的住所。
開周家門的是一個斬新的面孔,小廝很是訓練有素,向老爺夫人過了話,出乎意料的被迎進了宅子正廳接見。
明月走至會客廳,除了周正仁之外,周訟、殷賢和小妾殷明雲均在,四雙眼睛頗爲複雜、含意不同的看着明月,儼然是大陣仗。
周訟小眼睛輕眯,如慵懶的老貓,懶洋洋的看着明月,雖不言不語,眼睛裡流露出的卻是貓兒般的傲倪與不屑。
殷賢則是一幅諱莫高深的樣子,枯黃的臉也看不出來高興亦是不高興。
殷明雲的臉色則是憔悴了許多,一身的藥湯子味兒,好好的一個珠圓玉潤的姑娘,近兩個月不見,弄得跟病入膏肓的殷賢似的,即使憔悴,仍不忘一臉尖酸的盯着窮酸的明月,每個毛孔裡似乎都透着輕視的味道。
這個屋子裡,真正歡迎明月到來的的怕是隻有周正仁了,兩眼滿滿的光采,嘴角自然的上揚,就差沒站起來手舞足蹈了。
明月發窘的看着如此陣仗,她怎樣開口詢問周正仁另一個年輕男子的住所?
殷賢輕輕咳了一聲,對殷明雲輕聲道:“明雲,你現在主掌府中中饋,和明月又是姐妹,你來陪明月說說話吧。”語氣和風細雨,眼色裡卻是滿滿的警告。
明雲一臉傲嬌的挺了挺胸脯,向身後的丫鬟擺了擺手,丫鬟輕蔑的瞟了一眼明月,走到茶室,不一會兒倒了一盞茶來。
明月警惕的看着茶,生怕殷明雲暗自指使丫鬟對她不利,一盞熱茶潑到身上可不是開玩笑的。
事實上,明月想多了,人家可沒有給一個上門打秋風的親戚倒熱茶的好心情,那茶是用井拔的涼水泡的,喝一口,涼透心!
雙方開始了養氣功夫,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尷尬,最後還是明雲沉不住氣,率先打破了僵局道:“殷明月,你如果像大哥一樣來打秋風,想也別想,我是周家的人,主掌周家的中饋,就不能壞了周家的規矩。”
明月不由一怔,殷明朝自小叔殷才與宋嬌嬌成親以來,一直沒有露面,老宅皆以爲他是在周家長住,卻沒想到根本不在這裡,還來打過秋風,那他,在哪裡?
明月搖了搖頭道:“殷姨娘言重了,我殷明月知道自己的身份,哪能做那些大失體面的事?我只是聽得民間有一首關於做菜的十香詩,不知道最後一味調料是什麼,想着表哥見多識廣,定能認識那做詩之人,我好登門拜訪,被高人指點一二,做得新菜方子,賣給酒樓賺些胭粉錢。”
原來是做菜的粗鄙之事,殷明雲百無聊賴的揮了揮手中的帕子,一陣香氣四溢,身上的那股子濃重的藥味兒被瞬間沖淡了不少。
殷賢輕輕咳了兩聲,溫暖如玉道:“明月倒是個有心的,學了新菜方子,不僅自家有口福,還能賣得了銀子養家,三房有你,算是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