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被當兵的押走了,付永根六神無主的跪在地上,他望着兒子遠去的身影,腦袋裡“嗡嗡”亂叫,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更不知道回家後,怎樣向老伴兒交代?滿腦子就是一句話:“俺的天哪,這可怎麼辦呀?”
他想起了兒子的話,決定先回家,向老伴兒說明情況,尋找女兒的事等以後再說。
他迷迷瞪瞪、不分白天黑夜、顧不得飢渴,一刻不敢住腳地往家的方向緊趕,不知走了多久,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才終於回到了家中。
老伴兒李氏一見他渾身上下全是泥土,頭髮蓬鬆,滿臉污垢,並且無精打采的樣子,着實把她嚇了一跳,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再往後面和牆外望望,卻不見兒子的身影,她心裡“咯噔”一下,急忙抓住老伴兒的胳膊問:“你怎麼一個人回來啦?兒子呢?”
他不知道打哪兒說起,他安慰老伴兒說:“你彆着急,兒子沒事,咱進屋俺慢慢跟你說。”
李氏從他的表情和語氣上已經猜出,他和兒子一定出了大事,一時間她從心裡在瑟瑟發抖,雙手顫抖着接過老伴兒身上的褡褳,淚水早就充滿了眼眶。
進了屋,她替老伴兒打了一盆洗臉水,儘管她心裡很着急,也有許多許多得疑問,很想盡早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子這會兒究竟在哪兒?爲什麼沒和他一塊兒回來?尋找女兒的事有什麼結果?
可是,當她看見老伴兒這個樣子,這兩天肯定他比自個兒更着急、更難受,她不免又心疼起來,所以,此刻她還是很理解老伴兒的心情,她不想再給他增加心理上的負擔,她說:“先洗把臉再說。”
趁着付永根洗臉的檔口兒,李氏爲他倒了碗開水放在桌上。付永根洗完臉坐在桌前,望着李氏說:“他娘,你千萬彆着急,兒子讓俺給你帶個話,他去當兵了,等過些日子他就會回來看咱們,不叫你結記他。”
付永根說話語氣很平穩、隨和,就跟平日裡兒子在家出去幹活一樣,他沒有詳細告訴李氏兒子是被抓走的,如果那樣,就會更使老伴兒有恐懼感,他會受不了的。他在回家的路上早就琢磨好了,首先自個兒穩住情緒,然後再和老伴兒輕描淡寫的把情況說說就行了,她一個從沒見過世面、又從沒經過大陣勢的鄉下女人,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怎能承受住再失去兒子的打擊呢?她要知道了真相,她還能活得了嗎?
李氏不解地問:“怎麼回事?你們不是去找閨女了?怎麼又說他當兵去了?”
“嗨,這小子,你別急,俺跟你慢慢說啊?”付永根喝了口水,他想:怎麼辦?只有編瞎話吧。於是他又穩了穩神情說:“俺倆剛到保定城邊,就看見從大道上開過來一幫隊伍,他看見人家一個個穿着軍裝,扛着大槍,走起路來那叫個神氣,直瞧得他手心兒癢癢。他對俺囔囔說:‘俺也想當兵。’俺說:‘不行,咱們得找你姐姐去呢,再說,你娘知道嘍肯定不幹,想當兵等以後再說吧。’可這小子死求白賴地不幹,愣是耍賴皮不走了……”
“嘿,這小子在家挺聽話的,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呢?”李氏插話問。
“誰說不是呢?”付永根接着說:“俺也沒了辦法,俺以爲人家不會要他一個鄉下傻小子呢,俺對他說:‘好吧,去試試人家要你不?’嘿,你猜怎麼着?他找到一個當官兒的一打聽,人家當場真還把他收下了,這回俺是真的沒轍了,這不,人家還給了兩塊大洋。”
付永根說着從褡褳裡找出那兩塊大洋交給李氏。其實這是那個好心的老兵給的,得虧有了這兩塊大洋作證,才使付永根矇混了老伴兒這關,否則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
李氏擦着眼淚說:“俺的命怎麼這麼苦哇,閨女沒找到又搭上了個兒子,嗚嗚嗚……”
付永根勸說道:“你別哭了,俺最怕你哭哭啼啼的,放心吧,閨女和兒子丟不了,早晚他們會回來的。”
“你們走了以後,村子裡就有人說打咱們村邊過過一大批隊伍,有不少人呢。”李氏問:“你知不知道兒子去的哪家的隊伍?如今天下這亂騰,咱還能不能找見他嗎?”
“哎喲,這個俺還真是忘了問了。”的確,付永根到現在纔想起這事,當時光顧了着急上火,怎麼就沒問問抓走兒子的那些當兵的到底是哪家的隊伍,以後上哪去找呢?
他有些後悔了,從心裡大罵自己一時糊塗。可他這會兒明白,這事千萬不能讓老伴兒知道,他只有默默地承受着這一切。他好言勸說着老伴兒:“這個也沒事,兒子說了,等他安頓好了以後,就會給咱們捎信來了。”
“這兵荒馬亂的,他又沒出過門兒,俺心裡老是屌屌得慌……”李氏仍不放心。
付永根又勸道:“沒事,你養的孩子你還不知道嗎?這小子平時就挺機靈,到了兵營裡也差不了,你別老是琢麼這個了,傷那神兒幹麼?快弄點兒飯,俺都兩天一宿沒吃東西了。”
可話雖這麼說,兒女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心頭肉,把他們一個個拉扯大了,大女兒已經幾年沒有音信,大兒子又這麼稀裡糊塗不知去了哪裡,作爲母親的她,雖然嘴上不對人說,但她心裡卻時時刻刻都在惦念着這雙兒女。她常常一個人發呆,就連燒火做飯、刷鍋洗碗都在默默地掉眼淚,這已經成了她的心病。李氏終於心勞成疾,病倒了。
就因爲這,她的病雖說後來治好了,可也時好時壞,身體卻大不如從前了,還烙下了自個兒嘟嘟囔囔、愛一個人偷偷的哭這些毛病。
一晃三年過去了,二兒子已經立祖十六歲了,長得五大三粗,啥活計都能幹了,不管幹什麼都挺認真,父母交給的事情,他會不折不扣地完成,所以,父母對他很放心;三兒子立強十三歲,這小傢伙兒跟他大哥一樣腦瓜好使,心靈、能說會道,爹孃特別喜歡他;老四兒子立國都十歲了,他長得個不高,脾氣卻挺暴躁,還時常不聽話,經常在外面打架惹事,按照付永根對他這個小兒子的評價說:“末了生了這麼個小倔驢,打小就不是玩意兒。”
付立國模模糊糊記不清大姐和大哥的摸樣了,但他知道他有個大姐和大哥在外面,他們已經好幾年不回家了。
這天,終於盼到了兒子的消息,大兒子來信了!付永根和李氏心裡別提多高興了,可他們卻大字不識一個,只好把兒子們叫到跟前,讓三兒子立強給他們念。
大兒子的信很長,足足寫了兩大篇。付立宗在信中說:
爹孃,見信如面。
自那天和爹分別後,轉眼已經離開你們三年多了,在這三年多的時間裡,我隨隊伍打了一年多的仗,後來上峰調我去軍校學習了半年,在軍校,兒子學會了很多東西,學會了打仗,學會了做人,兒子在外面沒有給您二老丟臉。
我現在安然無恙。如今,日寇正在侵我國土、殺我同胞,佔領了我們的東北三省。所以,兒子和許許多多的熱血男兒一樣,決心爲國盡忠!
當你們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和我營裡的三十多個弟兄也許已經到了東北抗日前線,並投入了抗擊日寇的戰鬥中。
人說忠孝不能兩全,這次無論兒生兒死,兒永遠不忘二老的養育之恩。如果兒子能活着回來,兒一定回到二老身邊,不離左右盡我孝心;假如這次兒子真的戰死沙場,希望二老不要悲傷,也不要來尋找我,你們的兒子是爲了保家衛國而捐軀的,你們應當感到驕傲和高興纔是。
爹,兒子沒有忘記那天夜裡在保定的劉守廟裡,那位廟裡的先人劉守真說過話:我什麼都敢做,就是不敢做漢奸。兒子也記得您囑咐的話:咱無論在哪兒,決不能欺負咱老百姓。這些兒子做到了。
娘,您整天爲兒女們操勞,一定要保重身體。不要惦記我,我會照顧好自個兒的。尋找姐姐的事,暫時就交給弟弟們吧,如果不行,等我回來一定要把姐姐找到交給您。
立祖、立強、立國,大哥不在爹孃身邊,你們要大哥替孝敬二老,聽話,都是大小夥子了,切勿(用筆劃掉了)千萬別再讓爹孃生氣、費心費力了,哥拜託你們了。
另外,告訴爹一下,那個打過你的結巴軍官,後來成了我們的團長,在一次戰鬥中想拉隊伍投敵叛變,我和我營裡的弟兄反了他,他已經被我槍斃了,然後我和弟兄們商議,決定投奔東北抗日的隊伍。
謹此,兒立宗敬上。民國二十一年,五月十二日於熱河。
立強結結巴巴地念完了書信,李氏早已經泣不成聲了。付永根對她說:“你哭啥?咱沒白養這個兒子,他已經長大成人了,有出息、有種!比他爹強。你應該替兒子高興纔對,就知道哭。”
立強說:“娘,俺大哥肯定當大官兒了,他敢槍斃團長。等俺長大了***當兵,當大官兒。”
娘罵他說:“你個小兔崽子,你以爲當兵是鬧着玩兒呢?”
立祖和立國兄弟倆幸災樂禍地衝立強伸伸舌頭,做了個鬼臉兒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