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氣喘吁吁地站在了杜醫生家的屋子裡,捧着老太歲的靈核站在陳金身旁的時候,我們才忽然想到,這個太歲的靈核,該如何餵食給陳金?其中是否有什麼門道?胡老四沒在啊,他還在後面呢。
來不及歇息,我們哥兒幾個又衝了出去,也不和杜醫生打招呼,便拉着杜醫生家的板車衝了出去。
由於大雨的影響,邙牛河的水位上漲得飛快,水位已經漫過了本就低矮的橋面,我們淌着水衝了過去,橋面上的水,已經深達半尺還多。
北地裡,稻田中的水也滿了,溢出來了,本就泥濘的路面不見了,放眼處皆是一片水汪汪,如同一汪直達天際的大湖。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地砸在水面,濺起無數無數的水花,在昏暗的光線下,水面更是晃來晃去晃得人眼花,晃得人心慌。
胡老四艱難地淌着水走在田間小路上,他累壞了,真得累壞了。
我們幾個衝過去,大聲喊着招呼着,手忙腳亂地把胡老四攙扶到了板車上,然後連推帶拉地往村中奔跑。
胡老四也不拒絕,他確實累得走不動了,不想動彈了,他需要稍微的歇息歇息,積攢點兒力氣回去救陳金,不需要我們說話,他就知道我們爲什麼跑回去又拉着板車跑回來拉他,我們需要他,我們許多事兒都不懂,不知道如何做。
板車的軲轆陷入泥濘中,我們幾個就把板車擡起來擡過去,板車的軲轆上沾滿了泥巴轉不動了,我們就用手扣乾淨……
一行人跌跌撞撞,歷盡艱險,將胡老四拉到了杜醫生的門口,然後我們看到胡老四在板車上站起來都有些費勁,便圍上去將他抱住擡下來,直接擡到屋子裡。
胡老四人還沒落地,便招呼着:“杜醫生,去弄一碗開水來。”
“哎!”杜醫生答應着,立刻就去拎來一壺開水拿來一個大碗,放在了牀頭前的小桌子上。
陳金此時的臉色,已經徹底成了灰白色,沒有一絲的血色,嘴脣成了那種青紫色,胸口那微弱的起伏早已成爲了冰一樣的平靜。
說句難聽的話,這人……
已經死透了。
胡老四顫顫巍巍地在牀頭站定,擡起右手咬破了中指,將自己本就不多的血液獻出了幾滴。
血滴落入開水當中,迅即化開,如同綻放開幾朵美麗鮮豔的花朵。
胡老四開始施法,他從懷裡摸出幾張已經溼透,捲成了一團,如同一團糞便似的符紙,嘴脣一張一合地念叨了一番,突然費力地大吼一聲,雙手緊緊地捂住那團符紙,十指併攏不斷地變換成各種各樣的手勢,緊接着雙手放在大碗上方,再次暴喝一聲,兩手之間突然爆出一團火花,繼而火勢旺了起來,火苗竄起有半尺多高,熊熊燃燒,胡老四忍了一會兒,纔將那團燃燒着的符紙放入大碗當中。
燃燒着的符紙在碗中又着了好一會兒,才燃盡熄滅,盛着開水混着血液的碗中,盡是黑色的灰燼。
胡老四拿起桌子上放着的太歲靈核,用帶血的右手中指,在上面畫起了怪異的符號,速度很快,嘴裡還不斷地碎碎念着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然後,他將靈核緩緩放入碗中,水溢了出來。
突然,靈核發出噗噗的響聲,水花四濺開來,靈核竟然慢慢地裂開,四分五裂,每一塊兒靈核又繼續分裂,終於成了細小的如同小米般的微粒兒之後,噼裡啪啦噗噗的分裂聲才停止下來。
大碗中,符紙血液開水和靈核,成了一團濃濃的粥狀物。
陳金的屍體,沒有僵化的跡象,軟得就像是稀泥活成的人兒一般,渾身的骨骼碎裂。在強悍的蛟那奮盡全力的一爪之下,正常人怎能經受得住——即便是蛟當時已經是和老王八精決戰之後的精疲力竭,即便是蛟已經身上帶傷,是否重傷不知……正常人類,仍舊承受不住它那一擊。
我們將陳金的屍體扶了起來,薛志剛在陳金的身後,讓陳金軟綿綿的身體靠在他寬大的胸膛上。
我輕輕地扶住陳金的臉,讓他微微的揚起,捏開他的嘴巴。
胡老四端起碗,用勺子一點點兒的將那碗用老太歲的靈核活成的糊狀物,慢慢地灌入陳金的嘴裡,一點點兒地灌入……
屋子裡,靜靜的。
只有當我們輕輕的在陳金那軟軟的沾滿了血跡的胸膛上撫摸的時候,粥狀物滑入他的食道,發出弱弱的低微的咕嚕聲。
一碗奇怪的粥,終於灌入了陳金的肚腹當中。
用了多長時間,我們誰都不知道。
只是覺得那時間好長好長,好慢好慢——其實當時的我們,恨不得刨開陳金的肚子把整碗的怪粥全部傾倒進他的肚子裡,讓那粥趕緊發揮它神奇的效用,讓陳金,趕緊醒來,好起來……
可是我們心裡依然忐忑不安。
一個渾身骨頭斷了無數,甚至碎裂的人,一個內傷都不知道有多嚴重,已經沒有了呼吸沒有了心跳死透了的人……
能夠活過來麼?
我們心裡沒底,真的依然在絕望着,可我們還是在心裡祈禱着,儘量的安慰着自己,提醒着自己,不要絕望,老太歲的靈核,一定會管用的,陳金一定會醒來,會好起來的。
陳鎖柱兩口子冒着大雨跑來了——他們剛剛知曉了這則消息。是我們在餵食陳金嚥下那粥狀物的時候,我二叔去告訴了陳鎖柱。二叔認爲這種事兒,總得提前告訴人家陳鎖柱,趕早不趕晚,遲了的話,萬一這老太歲的靈核不管用,到時候那就太對不住人家陳鎖柱兩口子了。
陳金依舊悄無聲息地躺在那張滿是泥點子血點子的單人牀上。
胡老四就坐在牀頭,靠在小桌子上,一手撫着額頭,閉目養神,他好像在想些什麼事情,又像是疲勞過度睡着了。
陳金娘一聲不吭渾身溼透了,她近乎瘋狂地衝入屋子裡,但是卻不發出一點點的聲音,她沒有撕心裂肺地哭喊,就那麼猛然衝入屋內,站在了門口處,渾身的雨水順着溼透了的衣角褲腳往下流,腳下不一會兒便溼了大一片。
她呆呆地,在距離陳金躺着的地方有三米的地方,靜靜地注視着沒有一絲生機的兒子。
我們幾個趕緊向兩側靠,讓開了兩米多寬的地方,讓陳金娘能夠清楚的,完全的看到自己的兒子。
陳金娘終於擡起了步伐,慢慢地向牀邊走去。
陳鎖柱大步邁了進來,一把拉扯住自家的婆娘,卻不知道說什麼好。陳金娘扭過頭來,雙眼麻木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好像在說:“你拉我幹什麼?我要去看看咱們的兒子,我不會去跟人吵架,不會給你丟臉的……”
陳鎖柱眼裡含着淚水,堅強的漢子強忍着不讓淚水流出眼眶,他無奈地,痛苦地點了點頭,攙扶着身子已經徹底軟了差點兒跪倒在地上的妻子,慢慢地走到牀前。
陳金娘跪倒在地,軟軟地坐下,靠在了牀邊,靜靜地看着躺在牀上的兒子。
“叔,嬸兒……”我抽泣着,哽噎着說道:“胡老四給金子喂下了老太歲的靈核,金子不會有事兒的,他會好起來的。”
“嗯?”兩口子看向我。
陳鎖柱的眼神中,立刻充滿了希望,當然,帶着懷疑。陳金孃的雙眼依然麻木,好像根本就沒聽見我說的話。
我二叔走到跟前,低聲勸慰道:“嫂子,想哭就哭出來,別把身子給,憋屈壞了啊!”
“是啊,他娘,你哭吧!”陳鎖柱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忍不住讓眼淚流出眼眶,聲音也哽噎起來。
陳金娘麻木的雙眼掃視過屋子裡的衆人,最後又落在了自己兒子那已經被擦乾淨了的臉上,蒼白的臉頰,微微閉着的雙眼,泛着青紫色的嘴脣……陳金娘麻木的臉和麻木的眼,終於開始抽動,顫抖,她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接着一聲震破屋頂:“兒啊!”長長的尾音和充滿悲痛的淒厲的哭嚎,穿過屋頂,穿過牆壁,穿透一切……鑽入了外面瓢潑的大雨當中,傳入了低沉的厚厚的雲層,直達蒼穹,震撼九霄!
屋子裡所有人都垂首站着,便是胡老四,也被那充滿絕望的淒厲悲痛的嘯叫聲,給震得站了起來,滿臉惶恐地顫抖着,不知所措着。
哭聲不斷,哭聲不斷!
陳金娘不斷地哭着,不斷地哀嚎出驚天動地的聲音。陳鎖柱蹲了下來,雙手捂住臉,發出嗚嗚的哭聲,雙肩不斷地顫抖着。
門簾掀開,杜醫生的妻子和孩子,慢慢地走入屋內,孩子不敢吭聲,小心翼翼地站在牆邊,惶恐不安地注視着屋子裡的人。杜醫生的妻子抹着眼淚兒走到陳金娘跟前兒,蹲下,勸慰着,輕聲細語,抽泣着……
陳金娘哭着哭着,突然眼睛一番,身子劇烈地抽了一下,整個人仰面向後躺去,我們幾個眼疾手快,趕緊上前扶住了陳金娘。
屋子裡的人轟隆一聲炸開了,全都手忙腳亂不知所措了。
杜醫生跑了過來,掐人中,掰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