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原本是個銀行的金庫,春來和婆娘發現的時候,上層建築已經坍塌,合金門還算完好,只是水泥牆壁早就酥軟了,被年輕人很輕易地挖出一個洞,依照着那些蛇鼠洞穴佈置入口,金庫裡面擺放幾堆據說是戰前用來交換物品的紙片,再就是一些很結實的架子。
少年和婆娘就在那裡安了家,架子推倒了當牀,而那些花花綠綠還印有人頭的紙片就成爲春來溫暖小家的引火燒柴。
說實話,不好燒。
“婆娘!娃子!我回來了!”春來低頭彎腰,鑽進被遮掩的十分隱秘地地洞,左轉兩步,跨過他自己做的陷阱,這才進入到金庫內部,地上的篝火還有些餘光,春來的目光先落在了婆娘身上,依稀可以看見自己的婆娘斜躺在茅草垛子上,似乎是餓乏了,在睡覺,連春來的叫嚷聲都沒聽到。
娃子坐在他娘旁邊,那是他與婆娘的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娃,也是唯一的一個。小孩子渾身上下纏繞着兩人能找到的最保暖的布料,如同一隻圓滾滾的小熊,他可能知道母親因爲飢餓與勞累睡着了,自顧自地坐在木牀的角落裡,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擺弄着什麼。似乎是很好玩的東西,完全將娃子吸引住了,就連春來進屋,他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春來心情大好,也知道這幾天確實辛苦了這娘倆,並沒有介意婆娘的態度。反而輕手輕腳地將十多斤沉地小野獸放下,先給篝火里加了幾根幹木柴,提升一下屋子裡地溫度,然後皺着眉頭,解決他身上那件冰鎧甲。
“婆娘,我知道早上出門的時候和你頂了兩句嘴,是我不對。你也別在牀上鬧脾氣了,起來把肉收拾了。”春來笨首笨腳地拆解着身上那幾根固定布片用的繩子。結果一不小心,繩子成了死結,他那雙因爲寒冷而變的十分‘粗壯’的手根本應付不了如此精細的工作,忍不住提高語調說道:“好了,軟話我也遞了,趕緊起來!幫我把衣服脫了,一會緩完霜再撕皮就太疼了!”
婆娘依舊沒有動。
春來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屋裡並不是很冷。半大男人卻感覺墮如冰窖一般,渾身不可節制地顫抖起來,他轉過身,兩步就邁到婆娘跟前,伸手先推了兩把。
很僵硬。
春來只感覺汗毛根發炸,頭皮發麻,努力把婆娘的身子扳過來,婆娘地左手順着身子下垂。噹啷一聲,從手裡掉落了一把鐵片刀,這就先把春來驚了一下,當他接着火光看清楚婆娘的面容時,忍不住鬆開手,連連後退。一屁股坐到地上!
婆娘半睜着眼睛,臉色蒼白,神情木然,微微帶點痛苦,早就沒了氣息,她身下地茅草已經完全被鮮血浸透。如果不是春來在雪地裡凍的太久,鼻子失去知覺,單憑血腥味,早就會發現屋子裡地異常。
早發現又能如何?
消失的生命已經無法挽回了。
“娃子!你娘這是怎麼了?”春來忍不住叫了一聲,此時的他心裡早就亂成了一團。絲毫沒想起自己的娃子只會說點簡單的詞。還無法理解這麼複雜的問題。
擦擦有些溼潤地眼角,努力告訴自己。人總是要死的,婆娘能活到二十已經不易,這時候只能自己給自己寬心,春來真怕自己也想不開,那他和娃該怎麼辦?活活餓死嗎?不管如何,先要把婆娘儘量體面的葬了,起碼不能讓荒原上的東西把她吃掉,他從地上爬起來,將婆娘的身子放平,將手搓熱,放到婆娘已經凍僵的眼皮上,讓她合上雙眼,這時可憐的春來纔想起查看婆娘的死因,既然婆娘左手拿刀,青年自然去看她右手地傷口。
血泊中,婆娘的右手不見蹤影。
婆娘竟然狠到砍掉自己的右手?她爲什麼這樣做?爲什麼要忍受如此大的痛苦?春來的腦海中已經是一片空白,因爲他想到了更讓自己難以接受的推斷。
一個父親地目光落在了仍然在角落中玩耍的孩子身上。
剛剛失去婆娘的半大青年,下意識地舔舔嘴脣,輕聲叫道:“娃?爸爸回來了!看爸爸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連叫了幾聲,娃子這才轉過身,看了他一眼,消瘦地小臉蛋上沒有一絲表情,本該屬於孩童的純淨目光是如此的呆滯,然後,娃子有轉過身去,繼續擺弄着他手裡的東西。
陰暗的房間、跳躍的篝火、蒼白的孩童面容、偶爾刮過洞穴的嗚咽冷風,這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
孩子所坐地位置相對隱蔽一些,只要他不發出聲音,就很容易被進來地人忽略掉,這還是春來與婆娘住進金庫後,一遍遍教導的結果。現在,春來卻因此無法判斷孩子手中擺弄地東西到底是什麼。
他真的很希望自己的估計根本是個錯誤。
“娃子乖,過來讓爸爸飛一下!”春來使出的這個誘惑招數是娃子最喜歡的,每次吃飽肚子後,春來都會舉着自己的孩子在空中蕩兩下,那個時候,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會很開心地笑着。
娃子似乎在想是手中的東西重要,還是父親的遊戲有意思,小孩子思維簡單,很快做出決定,把他擺弄的東西咬在嘴裡,轉身向春來晃晃悠悠地走來。
春來看到孩子嘴裡的東西,他自己嘴卻開始發苦。
那正是婆娘的右手。
被啃了一大半的右手。
孩子用他稚嫩地乳牙用了大半天的時間,依靠自己的天性把母親曾經的血肉吃到了自己的肚子裡。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平淡甚至有些順理成章!或許,這是一位母親在拋棄生命之前,能留給孩子的最好禮物,可是,一個如此幼小就知道吃人血肉過活地孩子,長大以後,會成什麼樣?
春來不能想。
也不敢想。
作爲一個人類。春來努力做到文明人與禽獸的最後防線不被攻破,他自己也吃過人肉。從屍體上弄下來,用火烤熟地,那是在十分不得已的情況下,爲了保命才吃的,而且是陌生人的肉。現在,他的孩子卻對吃人肉沒有絲毫的厭惡,吃的還是他親生母親地血肉!
婆娘死之前是否引誘過甚至教導過他這麼做。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孩子被飢餓驅使着,已經明白人肉是可以吃的,而且吃起來不錯。因爲孩子看到父親沒有和他玩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裡,他自己就意猶未盡地爬到早已經冰冷的婆娘屍體旁,當着父親的面。吐掉裸露着白骨的右手,張嘴就向母親的手腕咬去!
春來眼看到這一幕在自己面前發生,他幾乎失去理智!額頭青筋暴跳,幾次舉起手裡地砍刀,幾次又將刀放下!
他下不去手。
或許孩子還太小,只要慢慢教導。總會明白吃人肉的後果代表着什麼,也會明白什麼人的肉可以吃,什麼人的肉就算是死也不能咬上一口。話說回來,不論是什麼人的肉,其實都沒有什麼不同。
實際上,小孩一旦吃習慣了某種東西,想要改變是十分困難的,春來深切地明白這一點,因爲父親還活着地時候,他遇到過那種孩子。那種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靠吃人肉過活的孩子。那次遭遇讓春來的印象十分深刻,當時不滿十歲的他正在和父親一起捕獵。學習幾代人總結的技巧,突然樹林裡衝出幾個只有六七歲的小孩,嚎叫着沒有任何意義的聲音,如同野獸一樣猛撲過來,眼睛裡因爲充滿着血絲而讓人感覺通紅的。
已經能夠獨立面對小型變異生物的春來,看到這些明明是人類的‘野獸’,依舊被嚇地夠戧,最終父子二人解決了這些已經算不上是人類地‘食人獸’,那幾個瘋狂身影也已經深深地烙印在春來心底。
回家的路上,父親語重心長地說道:“當你有了自己地娃子之後,在他懂事之前,千萬不要讓孩子熟悉人肉的味道,否則,就會和剛纔那些小娃子一樣,只知道吃,沒有絲毫人性。”
沒想到今天,他的兒子,還是被溫暖並且營養豐富的人肉所誘惑。
第二天清晨,一個失魂落魄地男人麻木地行走在雪地上,似乎靈魂已經脫離了他的軀殼,因爲他在離開的最後一刻,將孩子丟進了火堆,連帶着還有孩子剛從他左手上撕咬下的一小塊凍傷皮膚。
理智告訴春來,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應該看開一些,不要計較這兩條人命,因爲每天都有人在死,只要自己能活下來就好。春來的耳邊卻始終旋繞着兒子在火堆中最後幾聲淒厲的哭喊,他知道,這種哭喊聲恐怕要陪伴自己一生一世,就算到他死亡的那一天也不會消散。
現在,這個男人已經沒有絲毫的牽掛,如果一定要說有,那就只有報仇!他要向那個搶走他和婆娘所有糧食的混蛋復仇,沒有這個姓葉的傢伙,婆娘不會死!娃子也不會餓到吃人肉上癮的地步!
“婆娘還有娃,彆着急。”春來下意識地緊緊身上的裝備,喃喃地說道:“我殺了那個姓葉的,馬上就去找你們!”
半大青年所踩出的那條蜿蜒曲折的足跡盡頭,隱約能看到小鎮的輪廓,如果仔細觀察,在銀行金庫的所在位置,黑煙蒸騰上天空,似乎燃燒的東西並不多,那些煙塵很快就隨着些許清風消散在空氣裡。
所以,天空還是蔚藍蔚藍,純淨地如同玻璃一樣。
象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