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言能看到東西的時侯,是幾天以後。
他張天眼睛的時侯,荷香陣陣,飛鳥驚啼。
菱形的窗戶之外,是一段矮欄杆,跟着六尺多深的屋檐,帶出一片弧形的走廊,大約二三十丈長,長廊的盡頭,是紅蓮綻蕊、碧波覆蓋的蓮池,清風送爽。
桌案上放着兩三支燭臺,紅燭早已燒燼剩殘,屋中陳設雅緻,房間十分寬敞,樑頂上還吊着琉璃燈,自已就躺在牀榻上。
顧無言一旦醒來,就知道自已能看清楚了事物,他的視力已慢慢恢復,顧無言覺得視線仍有點模糊,對顧無言來說,活着不能看到事物,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相見爭如不見,見了徒增煩惱。
恍惚間,他從紗窗看到一個麗影。
一個姍姍的人影。
人停在房門前,丫鬟替她打開了房門,推門時“呀”的一聲,單調並無驚喜,但在晨光裡去出現一張似喜似嗔的臉,一個含顰帶怨的人!
顧無言看到這張清水般的容顏,第一件事卻是先到了山洞的那晚,她的肌膚比緞還滑,人比花還嬌,然而他卻不願意再看到她。
淚千行見他坐起,臉上漾起歡悅的喜意,她看到他的眼神已然有了光,有了亮;依然是淡淡的,憂悒的,深情而又無奈的一雙眼神,他已能重新視物。
“你的眼睛能看到了?”丫鬟手中還託着一個鎦金的黃花梨木托盤,托盤上還放着一個青花瓷的盅子,裡面漫澱着藥香;淚千行的神色顯得很高興,但一對眸子,卻有些暗影,顯然這一段時侯,她沒有好好休息過。
顧無言真不願意再看到她,張口就問:“莫曉呢?”
“她出去了。”
顧無言的語氣極冷:“易無塵呢?”
“他在外面練劍。”
顧無言沉默了片刻,再問:“紀公子呢?”
“他在和部下商量一些事情。”
顧無言緘默。
他挺起脊背,坐在牀榻上,太陽還未升起,晨光
蒼白無力,他的輪廓深刻,看上去身上的蒼茫感又濃了一些,看上去不像是一個曾經指揮千軍萬馬作戰的將軍,倒像是一個白首空歸的文秀書生。
顧無言好一會兒才問:“我們什麼時侯去南宛國都呢?”
淚千行忍不住搖頭,忍不住把手搭在他秀氣的手腕上,然後她省覺,很快縮回了手:“你的傷纔好……”
顧無言站了起來,淚千行吃驚的問:“你要幹什麼?”
顧無言漠然道:“我要去找紀公子。”
“這是我的事情,我跟你一起去。”淚千行有些激動,跟着他轉過身。
顧無言也不等她跟上來,往門外跨去。他已走到門前,門仍是敞開着的,外面長廊荷塘,幽雅如畫,心中不禁一陣隱痛:如果當日,他沒有那麼軟弱,能夠勇敢一點,那麼他和淚千行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縱然心中明明深看着對方,卻再也不能在一起了,這份感傷,讓他無法面對她。
“我跟你一起去。”淚千行追了上來,她對視力剛剛恢復的顧無言,仍有些不放心。
“不必了,我找紀公子是談我們男人之間的事情,公主還是不必跟來了。”顧無言臉上掛着一絲淡笑,淡笑着走出長廊,他臉上的笑容給迎面的人看到了,卻覺得他彷彿笑得十分痛苦。
此際才卯未辰初,紀辰晨在他的書房裡,精神非常的好,在他的旁邊是莫曉。
莫曉正坐在他的對面,語氣有些沉重的問:“你肯不肯幫顧大哥?”
紀辰晨瞥了她一眼,只覺得晨光中的她顯得特別的清秀,可是她的眉宇間又透着幾份憂傷。
“我爲什麼要幫他?我和他雖然是朋友,但是派兵相助又是另外一會事,父皇能答應嗎?”紀辰晨說出心中的疑慮。
“你覺得皇上會答應這件事嗎?”莫曉眼中露出一絲期望。
“我不知道。”紀辰晨擡起頭來,他的黑眸在晨光中泛起亮光,語氣雖然灑脫卻帶着一絲冷漠,說:“如果爲了國家的安寧
,換作是我,我不會答應出兵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不肯幫顧大哥了?”莫曉有些不悅,臉上也帶着少許的薄怒。
“爲了一個顧無言,置天下的百姓安危於不顧,你認爲這樣做值得嗎?”紀辰晨回首凝望着她。
“只要是顧大哥的事情,我一定會全力以赴,至於值不值得,不是我所想的。”莫曉語氣透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你明知道他心中只有無痕公主一個人,你這樣又是何苦?”紀辰晨長嘆一聲,他知道莫曉生性固執,可是明知一個無望的結果,她肯這麼做,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莫曉堅定的,執著的回答:“那是因爲你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愛過,如果你真正的愛上一個人,是可以爲他全心全意的付出,不計後果,不計前嫌,不顧一切,奮不顧身,這樣真摯的感情,你沒有,所以你不懂!”
“我不懂?”紀辰晨冷笑一聲,眼前浮現出淚千行那清麗無雙的絕世容顏,他爲了無痕公主,當然也是什麼都可以做的,但是爲了顧無言,他卻不願意這麼做!
“你當然不懂!”莫曉用眼尾掃了他一眼:“我和你不同,你是堂堂的太子,南宛國的繼承人,想到的是你的天下,你的百姓。而我所想的,只是爲我心愛的人所付出一切,這是我們本質的不同!”
紀辰晨灑然一笑:“我心繫百姓,胸懷天下。你就知道兒女情長,置天下蒼生與不顧,你這麼做,還算是南宛國的皇室的子孫麼?”
“別跟我提皇室,自從我娘死後,我對南宛國已沒有任何瓜葛,你們都是害死我孃的兇手!”莫曉語氣冷峻起來,她清秀的臉上也變得凝重!
紀辰晨瞥了她一眼,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當年的已經過去太久,現在不提也罷,有的事情,你不會明白的。”
“就是因爲我不明白,所以纔不懂,爲什麼我娘一定要死,爲什麼你娘非要置我娘於死地?”莫曉眼底卷着怒意,從她黑眸中透出的憤怒,像一把燃燒的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