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辰有些頭疼,這姑娘果然遇到方如輝的事,就瞬間沒了腦子嗎?!還有,既然曲凝雙來了,靳衍痕又在哪裡?!
白鬚老者深吸了一口氣,擺擺手,語氣已有些不耐了,“好了,老夫也不和你們這些小輩多囉嗦,要說的都說了,想怎麼做,隨你吧。”
說完,老者當真不再理會他們二人,朝着洞外走去。
可惜他才走出兩步,立刻被曲凝雙堵了去路,這山洞本也不大,曲姑娘雙臂張開,橫在中間,將路堵了大半。“你不能走,你把如輝哥哥引到這裡,壞了他今晚要做的事,現在倒是說走就走。你把話說清楚才許走。”
老者心頭怒火漸生,瞪着方如輝,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低吼道:“老夫這是在救他,‘無人居’豈是什麼人都能去的,沒有武功,還敢這般莽撞。若不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老夫又豈會冒如此大的險在此截住他?既然你們不識好歹,老夫也不想管了。”
曲姑娘這回是真的不依不饒了,手也不肯放下來,說出來的話,也越發尖銳了,“你這老頭,話說一半留一半,我們怎麼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你要是把事情始末說出來,我們自然會分辨。你現在這樣欲言又止,語焉不詳的,肯定是心虛了吧!”
“你!”果然,白鬚老者聽完,整張臉都氣紅了,雙手甚至都握成了拳頭。
曲姑娘也不怕,立刻擺開了動手的架勢,嘴裡不忘挑釁,“幹嘛,想動手嗎?來啊!”
“混賬!”此刻,老者是真的動怒了,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若不是面前站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方如輝又一臉戒備和敵視地看着他,又或者再年輕個二十歲,他絕對想也不想立刻動手。
樓辰躲在石凹處,盯着對峙中的三人,心中有些疑惑。曲凝雙今晚很奇怪,雖然她平時也大大咧咧,說話直爽,但卻不會像現在似的,好像就是爲了要惹怒老者一般,這是爲什麼呢?正當樓辰似乎隱隱猜到什麼的時候,一道熟悉的男生悠悠地響起,“前輩何必動怒。”
三人正在劍拔弩張之時,這清朗帶笑的男生,確實緩解了些許緊張的氣氛。曲凝雙甚至因爲這道聲音的出現,而緩緩放下了手臂。
一道頎長的身影,從遠處的陰影裡走了出來。
來人腳步輕漫,絲毫不掩飾自己毫無內力的事實。暗淡的光線下,勉強看清來人的長相,尤其是嘴角那抹散漫的笑意,讓人瞬間放鬆了警惕。
看清那人是靳衍痕後,樓辰立刻就想明白了,原來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啊。也是,看白鬚老者之前的態度,是不想細說當年往事的,現在被曲凝雙當着方如輝的面一激,說不定就亂了心思,再來個人誘導一下,他可能真的會說。
好吧,算他聰明。
樓辰繼續藏身在暗處,沉默地聽着。
靳衍痕不知道自己的急中生智,被樓姑娘暗暗誇獎了一番,只是按照原來的計劃,對着老者微微拱手,聲音溫和,表情誠懇的勸導:“如輝既然來了,必不會空手而歸。當年閣主之爭,想必也是轟轟烈烈吧,知道內情的人應該不少。我看前輩與方叔叔當年肯定交情匪淺,那些恩怨由您來告訴如輝,豈不更好?如果如輝現在孤身一人,自然不是杏林閣的對手,他不過是想知道當年的真相罷了。”
靳衍痕也沒想到,隨口的一句“交情匪淺”竟然讓白鬚老者神情恍惚了一下,似想到了什麼。沉吟片刻後,竟是笑了起來,只是笑容中的苦澀,即使是在這暗無天日的山洞之中,也準確的傳達到了幾人心裡。
老者長嘆一聲,說道:“罷了罷了,也怪我當年瞻前顧後未能全力相助,告訴你們也無妨,免得我日夜被愧疚所累。”
聽到老者這麼說,靳衍痕朝方如輝和曲凝雙遞了個眼色,於是三人默契的靜立在一旁,即使老者沉默了好一會,幾人也沒有打擾他。良久,老者才低聲說道:“杏林閣傳承數百年,自成一派,藥材只換不售,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同時也可以以藥換醫,這些做法都是爲的閣中能存下各種珍奇藥材。以前的杏林閣,雖然做不到濟世爲懷,但是也不會真的見死不救,只不過總要付出些代價。杏林閣閣主素來都是從方家人中選出,方如輝的父親方子彥,天賦極高,不管是醫術還是毒經,都是同輩中出類拔萃的。唯一能與之匹敵的,只有比他小十歲的堂弟,方子亦。”
說着這個名字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老者的口氣發生了少許變化,情緒起伏也有些大,三人依舊默契的不出聲,等着老者慢慢平復。
一聲輕得不能再輕的嘆息傳入耳裡,方如輝不自覺的握手成拳,他知道,老者接下來要說的,便是他這些年心心念念想要知曉的真相吧。
“子彥生性良善,一直認爲杏林閣有着無數珍稀藥材、救命良方,就應該多救治病人,尤其是那些貧苦之人。可惜這些想法,違背了杏林閣祖上流傳下來的規矩,閣中長老自然都不同意。子彥一氣之下,跑了出去,之後認識了一名女子,那便是如輝的母親李若雨。李若雨家中也是行醫的,又溫柔善良,很多事情都與子彥心有靈犀。子彥與她相戀之後,便把她帶回家中,希望長輩能同意他們的婚事。子彥回來之後才發現,閣中長老竟有小部分人,暗中支持方子亦爭奪閣主之位。子彥本也無心閣主之位,若是別人,子彥估計就同意了,但是方子亦不一樣。他素來心狠手辣,與子彥醫毒雙絕不同,他醉心毒術,邪氣又嗜殺,若是他做了閣主,杏林閣必定被會弄得烏煙瘴氣。也因爲如此,當時還有大部分人是支持子彥的,可惜子彥終究是不夠狠心,本有機會可以斬草除根,他卻最終放了方子亦一條生路。這也是悲劇的開始……”
老者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方如輝卻覺得自己似乎只有屏住呼吸,才能穩住自己的心跳,耳邊不知爲何嗡嗡作響,老者的聲音卻異常清晰的傳入耳裡。
“方子亦一年後,重回杏林閣,並保證不會再做危害杏林閣之事,子彥便真的既往不咎,讓他留了下來。三個月後,李若雨不知爲何,身中奇毒,偏偏配製解藥需要的一味藥材,閣中居然沒有。子彥心急如焚,親自外出尋找,等他回來的時候,閣中支持他的長老們,已經全部被誅殺,懷孕已七個多月的妻子也奄奄一息。當年那一戰,可謂慘烈,最後子彥還是搶回了李若雨,只是爲了逃避追殺,一直東躲西藏,到最後便像消失般再也找不到了。”
老者看向木然地站在一旁的方如輝,眼中有欣慰,有慶幸,也有憂慮,嘆道:“看來當年子彥還是救回李若雨了,不過如輝你不能習武,只怕是當年在肚子裡的時候,也被毒物所害。如今,杏林閣早已不同往日,你們還是早些離開吧。”
他也是現在才知道,爲何父親如此厭惡毒術。小時候不懂事,聽說醫毒不分家,問過父親關於毒的事,那是他第一次被父親狠狠呵斥,不許他再提那“害人不淺邪魔歪道”之術,從此,他便再也不敢提了。
而母親真的救回來了嗎?只有方如輝知道,母親生下他,只活了兩年便去世了。他很小的時候,便看到父親每日都會拿着一方絲帕,癡癡地看着,有時一個時辰,有時一個早上,就那樣默默地看着,失魂落魄。隨着他越長越大,父親發呆的時間就越來越久了,甚至有一天,動也不動了。
母親沒有救回來,他十六歲之後,父親便隨着她去了。
腦子裡,不停迴轉的,是與父親相依爲命時的一幕幕,心中似生出一團血霧,伴隨着心口的疼痛,一齊往頭上涌動。方如輝雙目赤紅,胸中那股弒殺之氣,竟是止也止不住。
“如輝哥哥……”一道輕柔又焦急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手被一隻溫暖柔軟的手緊緊地握住。是的,這隻手抓得很緊,抓得他手心生痛,也因此,讓他找回了一些神智。
回過神來,便看到一張熟悉的俏麗容顏,眼裡滿是擔憂與焦急之色,嘴裡也一遍遍地叫着如輝哥哥。
方如輝這才完全清醒過來,心口雖然依舊疼痛,恨意也仍在翻騰,腦子卻清明無比。再睜開眼時,他已恢復了漠然。只是被曲凝雙緊緊握着的手,這一次他卻沒有抽回來。
對上靳衍痕同樣擔憂的目光,方如輝回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後看向一旁也在感慨不已的老者,說道:“我說過,我要拿回我父親的東西。”
老者心頭一跳,對上方如輝冰冷的眼,不禁又急又怒,“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倔呢?!就憑你現在這個樣子,別說閣主之位,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方如輝搖頭,冷聲回道:“我說的不是閣主之位。”
老者一怔,“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