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御書房內,龍案上堆得高高的一疊奏摺被推倒了角落,兩張寫滿小字的薄紙卻被置於案桌的正中央,一隻修長的手輕捏着紙張,沉冷的聲音笑道:“不錯,才兩天而已,就查到了不少線索,果然不愧是那人養出來的女兒,一點也不無趣。”
景王白霄微微擡頭,看了一眼一身明黃朝服,半倚在龍椅上,嘴角帶着笑,眼中卻一片陰騭的男子,默默的又低下頭。
“還有那個靳衍痕……在小鎮裡這麼多年竟然也沒有養廢。”白逸的目光在另外一張白紙上劃過,手指輕輕摩挲着上面的墨色小字,久久的也不再說話。
白霄思量片刻,揣測着白逸的心思,說道:“這兩人似乎暗生情愫。”
“是嗎?”白逸劍眉微挑,輕哼了一聲,“可惜了這麼一個美人。”隨即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又笑了起來,“不過,朕倒是很期待樓夕顏知道自己寶貝女兒,居然喜歡上了燎越窮小子的時候,臉色該是何等精彩?”
說着,白逸忽然哈哈大笑,就好像只是想象到樓夕顏哪怕有一點不順心,就足以讓他開懷許久。
白霄低下頭,不去看白逸越發瘋狂的臉。他知道皇兄在未登基之前,去過一次穹嶽煥陽城,還住在樓相府中,也不知當年吃了什麼虧,讓皇兄對樓相的敵意竟比凌駕在燎越之上的穹帝燕弘添更勝。
好不容易笑夠了,白逸才緩緩坐直身子,俊秀的臉上早已看不出之前那一晃而過的瘋狂,低聲問道:“靳家那些老東西,什麼時候到?”
“據探子回報,三日內必定能到。”
白逸手指輕敲着桌面,冷戾的目光定在寫着的“樓辰”兩字的白紙上,薄脣微啓,“這回寶盒清齋就更熱鬧了,再給他們加一把火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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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傅府
靳衍痕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華服,第一次真心佩服同樣一身隆重長袍的予弦。穿慣了輕便精裝的他,還真的不喜歡這層層疊疊的衣衫。華麗的刺繡,佈滿衣襟和袖口,金絲銀線看得人眼都花了,更別說腰間還垂着一塊一走膝蓋就會碰到的玉玦腰佩了,簡直讓人不能利索走路。
哎。靳衍痕斜睨了身邊面無表情站如青松的“表哥”,不禁嘆一聲,富貴人家的公子也不是這麼容易做的。
又過了小半柱香的時候,他們等的人終於來了。
聽到腳步聲傳來,兩人同時擡眼看去,不禁眼前一亮。
樓辰依舊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長裙,樣式與平時的有些不一樣。寬大的裙襬上用黑絲繡了層層疊疊的浪花,腰間應該是藏鋒纏繞的位置,此刻正束着一條三寸寬的墨色腰帶,將本就纖細的腰肢束得盈盈一握。藏鋒則不知道是被她掩蓋在腰帶之下,還是並未帶出來。墨發綰成了一個比平日高聳的髮髻,除了她常帶的白玉古簪之外,還多加了一支銀色的流蘇長簪子,隨着她的走動,銀白流蘇在墨發間盪漾,煞是好看。
一向素淨的臉上,抹了淡淡的脂粉,略顯華麗的裝扮,讓她減了幾分清冷,多出幾分妍麗,同時也襯得她越發孤傲。
“辰兒……”靳衍痕只是呆呆地叫了她的名字,接下來竟不知道說什麼。
予弦顯然也有些失神。
將兩人驚豔的目光收入眼底,樓辰習以爲常。她參加宮宴的次數很少,但也知道,在這樣的宴席上,過分素淨反而更顯特殊,無端惹人非議,略加裝扮,也不過是爲了顧全禮儀罷了。
痞子打扮起來,倒也有幾分貴公子的樣子,只可惜和予弦站在一起,反襯之下更像紈絝……
樓辰的目光也不由的在靳衍痕身上轉了一圈,又默默地移開,對着兩個還在發呆的人說道:“走吧。”
兩人回過神來,靳衍痕還好,予弦因爲自己的失態,顯得有些尷尬。之後三個人一起坐着馬車進宮,一路上他都黑着一張臉。
傅府離皇宮並不近,在京都也不能縱馬疾奔,三人在馬車上晃動了小半個時辰,才進了宮。
三人下了馬車,立刻又一名宮女迎了上來,領着他們往裡走。
快過年了,皇宮裡三步一個宮燈,五步一個燈籠,宮女們都換上了淺紅色的裙裝,處處透着新年的氣息。
樓辰三人到得算是晚的了,走進正和殿的時候,裡面已經來了不少人。好在宮殿足夠寬敞,宴請的不是皇親國戚就是朝廷重臣,都注重禮儀,雖然人多也不顯吵鬧。
殿內鋪設着暗紅色的絲絨地毯,左右分別擺放了幾排檀木精雕而成的長食桌,雖未上菜,桌上已經擺了美酒佳釀,鮮果糕點。
大殿高處,流金龍椅熠熠生輝,旁邊還有一張略小的鳳座。殿內也點了不少紅燈籠,新年的氣氛很是濃郁。
樓辰擡眸隨意地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這正和殿裝飾的還算華美,但是和穹越的正殿一比,就不值一提了。
靳衍痕第一次進宮,也是第一次參加皇家宴席,心裡確有幾分好奇,大大方方的四處打量,倒也不顯得失禮,反正讓人覺得隨性與灑脫。
靳衍痕在人羣中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微微側頭,低聲說道:“那是韓小姐吧?”
樓辰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也看到了一身華服,妝容精緻雲鬢高聳,從頭到腳無一不完美的韓無雙。
燎越和穹嶽差不多,民風都比較開化,沒有男女不能同席說法,這場宮宴上,女子並不比男子少。樓辰認識的人也不多,景王,韓無雙,還有韓無雙那位庶出的哥哥,刑部的黃大人也在,當然陸齊這種小官員自然是沒有機會出席的。
韓無雙也看到了他們,眼中劃過一抹詫異,隨即又很快消失,步履優雅的向幾人走來。
“靳公子,樓姑娘,想不到,你們也來了。”溫柔的聲音如她的人一般,如沐春風,挑不出一點錯來。
“韓小姐。”靳衍痕爽朗地打着招呼,樓辰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韓無雙眼波流轉,看向兩人身後的予弦,微微一笑,“予弦。”
輕柔的聲音一如之前溫和悅耳,只是聽起來又帶着那麼點繾綣柔情。靳衍痕和樓辰倒是沒什麼反應,予弦那一直黑着的臉,不知道爲什麼更黑了,不僅沒給韓無雙回禮,反而冷聲說道:“入座吧。”
說完竟然丟下了樓辰和靳衍痕兩人,獨自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步伐敏捷又迅速。
咱們的冷麪將軍這是怎麼了,躲得有點狼狽啊。
靳衍痕玩味的一笑,低聲問道:“韓小姐,對我表哥做了什麼?把他嚇成這樣。”
韓無雙臉上溫柔的笑容不變,只是明眸中的柔柔水光早已消失,像是看中了什麼獵物的狐狸,笑彎的眼眉,難掩其中狡黠奸詐。
韓無雙沒有理會靳衍痕的話,對着樓辰揚了揚眉,輕笑一聲,說道:“你說的法子,好像還不錯。”
什麼法子?
靳衍痕一臉的好奇,樓辰怔了一下,她說了什麼法子?難道是……主動?!
韓無雙做了什麼?
樓辰迅速看向遠處的予弦,只見他已經坐在了一張矮桌前,手裡拿着一杯酒,不時地會往這邊掃一眼,只是一向沉穩冷靜的目光好像還隱隱帶着幾分警惕和焦躁?
韓姑娘功力不弱啊!
樓辰也好奇了,只是這時候確實不適合問,起碼不方便在這麼多人面前問。
樓辰無視靳衍痕“我很心急,快告訴我”的目光,淡定地岔開話題,說道:“靖兒怎麼樣?”
聽了樓辰的話,韓無雙嘴角的笑更真誠了幾分,“還好,每日都按照你的方子用藥,這幾日氣息倒是順了很多,晚上睡得也踏實。謝謝你,樓辰。”
樓辰能感受到韓無雙的真心感謝,也回以淡淡一笑,“舉手之勞。”
樓辰平日裡給人一種清冷無情的感覺,這樣的人一笑起來,總讓人彷彿看到了春雪初融時的悸動。韓無雙盯着那抹極淺的笑容,心頭一跳,微微垂眸,嘴角的笑也慢慢淡了,好一會,才壓低聲音說道:“你這幾日最好……小心點。”
樓辰和靳衍痕都聽到了這一聲極輕的警告,靳衍痕渾身一僵,桃花眼中的笑意迅速收斂,深深地看了韓無雙一眼。
樓辰神色不變,好像並沒有受到韓無雙的影響般,一臉輕鬆地回道:“放心。”
樓辰自己都沒當回事,她瞎着急什麼。韓無雙難得破壞了大家閨秀的氣質,撇了撇嘴,轉身走了回去。
從樓辰靳衍痕走進大殿的那一刻開始,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也讓衆人疑惑不已。年輕的男女,從未見過的生面孔,卻與澹臺小將軍同行而來,敬國公韓家的嫡出千金還主動上前攀談。在宮女把他們帶到離龍椅極近的一張食桌前坐下時,這種疑惑便是成了驚歎,好像有一瞬間,大殿都安靜了一般,這兩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樓辰也沒想到,宮女竟把她和靳衍痕帶到龍椅下首的位置,就算父親親自來,按照禮儀規制,也不過是坐在這個位置而已,而現在,白逸居然安排她坐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