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長約一寸半的劍傷,傷口並不算大,但扎得挺深。他身上的血跡在換衣服的時候都擦掉了,寸餘長的傷口雖然顯眼,但看起來並不算嚴重,然而燕甯卻雙目微睜,緊盯着他衣領掀開後露出的白皙胸口。
莊逐言看起來清瘦頎長,胸前的肌肉卻練得十分的健碩,當然吸引燕甯目光的並非漂亮的肌肉,而是他正正心口的位置上,有幾道異常猙獰的疤痕,應該是舊傷,衣衫遮蓋下,她看不真切,從露出的部分看,像是猛獸的爪子抓出來的,也像是爪形兵器造成的。
幾道疤痕覆蓋了他整個左胸的位置,傷勢必定極重纔會留下這樣猙獰恐怖的疤痕,只看一眼就能想象出當時的危機情形,簡直是要破開他的胸膛直取心臟。
燕甯有些魔障地伸出手,想將衣襟拉得更大一些,將那些張牙舞爪般的疤痕看得更清楚一點,當手快要觸到衣襟的時候,指尖忽然被一隻灼熱有力的手截住,那力量大得甚至讓她感覺到疼痛。
燕甯這纔回過神來,剛想收回手,那隻緊握着她指尖的手已經鬆開,極其自然地攏了攏衣襟,將傷痕全部掩蓋。
燕甯擡眼看去,那人微微側着頭,俊美的臉上神色非常淡然,兩人的目光也並未對上。若不是她肯定自己眼力不差,指尖的灼熱也還沒完全散去,她都要懷疑剛纔看到的一切是不是火光恍惚間造成的錯覺了。
他不是皇子嗎?爲何……會受如此重的傷?!
她一直知道莊逐言在西瑜生活得並不怎麼好,卻沒想到,竟是殘酷到如此地步嗎?
是了,她從未見過哪個皇子,有這樣的身手,能把一柄匕首,使得出神入化,宛若一體。能達到這樣的境界,除了天資和勤奮之外,還有無數次的磨練,唯有長期遊走在生死邊緣的人,纔會兵器不離身,才能在危險來臨的時候,身體比腦子動得更快。
燕甯忽然就對西瑜皇室生出一股怨怒之氣,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莊逐言!
在這一刻,她完全忘了,自己曾說過儲位之爭本來就是各憑本事成王敗寇之類的話了。
“公子可是點了止血的穴道。”趙旭的聲音適時地打斷了燕甯心中越積越高的怒意,無意中救下了正在腦內被公主殿下護短之心狠狠斬殺的西瑜皇族們。
莊逐言有些奇怪看了黑着臉,眼睛都發紅的公主殿下一眼,不明白她怎麼忽然就生氣了,還氣得不輕?難道是因爲他剛纔握了她的手?
趙旭鬱悶又無奈,望聞問切,現在病人完全不理會他,讓他怎麼辦?好在他對自己的醫術還有點信心,直接說道:“用點穴的方法止血只能是權宜之計,長時間封鎖穴道,對經脈有損,且封鎖的時間越久,解開的瞬間,傷口的出血越洶涌,依在下之見,應該儘快解開穴道包紮傷口才是。”
一邊說着,趙旭還一邊悄悄看向那位盯着傷口半天卻又愣着不動的紅衣姑娘,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讓我來吧!劉大人的目光都快把我戳死了!
就在趙旭打算自己上的時候,燕甯又忽然問道:“回來的路上,我們也曾點穴止血,穴道卻一而再地被衝開,不知是何緣故?可是中毒了?”
“竟有此等怪事?”趙旭連忙又去抓莊逐言的手探脈,可惜探了又探,仍然沒能發現什麼一樣,在燕甯灼灼的目光下,他也不敢說謊,只能諾諾地回道:“在下無能,從脈象上看只能看出公子血氣虧損得厲害,其他……就看不出來了。”
燕甯心中失落,正巧前去撿兵器的方一平回來了,她立刻朝他招招手,說道:“快拿過來。”
方一平將黑衣人的劍全部撿回來了,一共七把,盡數擺放在燕甯面前。
被喧鬧聲“吵醒”的安陽侯,並未走過來,背靠着樹幹看着他們一行人,神色坦然,只是目光掃過那幾件兵器的時候,眼眸深處閃過一絲陰鷙的光,等他擡頭再看向別處時,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反倒是他身邊的雲杭面無血色,連牙關都微微發起抖來。
莊逐言能回來,並沒有超出齊滬的預料,若沒有點本事,他也不敢到穹嶽來撒野。這次不死,下次他自然有辦法把他弄死,只是那個忽然冒出來的黑衣小子是什麼人?
齊滬探究的目光剛剛落在男子身上,他便立刻轉過頭,精準地回望過來,與那雙墨色冷寂的眼對上,齊滬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心下駭然,男子纔多大?只怕都未及冠,爲何會有這般驚人的氣勢!
齊滬暗暗深吸一口氣,故作友好地對他點了點頭,那人卻已經回過頭,就彷彿剛纔只是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而已,然而齊滬卻不會這麼認爲,就在兩人對視的短短一瞬,他甚至感覺到頸後發麻,就好像一把刀懸在頭頂上一般。
這男子究竟是誰?!
齊滬還在糾結未離的身份,未離卻只看着燕甯,這次他並未像前兩次那樣意圖引起她的注意,只默默地看着。
燕甯隨手撿起一把長劍,一邊查看,一邊對趙旭說道:“趙大夫你也看看,這兵器上是否抹了毒藥?”
那幾柄長劍有些有劍鞘,有些沒有,還有兩把劍上還沾着血污,趙旭拿了一把乾淨的長劍嗅了嗅,又細細檢查了劍鋒,還拿棉布浸了些常用於驗毒的金沐草汁擦拭了劍刃,結果一無所獲。趙旭訕訕地笑道:“在下才疏學淺,對用毒之道並不精通,實在看不出什麼。”
燕甯也將手中的劍放下,擺擺手,回道:“無妨。”她自己也看不出來!
讓方一平把劍都收好,燕甯將藥箱拉到自己腳邊,小聲說道:“我先幫把傷口縫合,然後再解開穴道,這樣傷口就能更好的癒合了。”自從燕甯自行想象了一番莊逐言從小到大的悲慘經歷之後,就覺得他實在是可憐透了,於是決定對他好一點。
雖說往日燕甯脾氣也不差,但是第一次聽她那麼溫柔地說話,莊逐言都有些懵。
藥箱裡的彎針和羊腸線和母親常用的有些不太一樣,粗糙許多,好在也能用。在縫合傷口之前,燕甯還是再點了一次那兩個止疼的穴道,纔開始動手。
趙旭站在旁邊看,有些膽戰心驚,縫合傷口可不像縫兩塊布這麼簡單,尤其是病人會因爲疼痛而不自覺地亂動,導致傷口裂得更厲害。
然而這對完全沒有這個問題,莊逐言從頭到尾莫說亂動了,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燕甯更是動作利落,傷口縫合得又快又好,纔不過幾息之間,傷口就縫合了。
燕甯敷了藥,用棉布包紮好傷口,才解開了穴道。屏住呼吸等了好一會,血沒有再滲出來,她才吐出一口濁氣,說道:“好了。”
燕甯鬆了一口氣,一擡眼就看到莊逐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雙深邃難測的眼似乎格外幽深,“不給我一顆藥吃?”
燕甯反射性地回道;“什麼藥?”
那人瞟了一眼她的腰帶,燕甯才知道他說的是之前給未離的藥,哭笑不得地回道:“那是治療內傷的,你又沒內傷,吃什麼藥。”說到這裡,她直接瞪了他一眼,輕哼道:“我出來的時候,也帶有解毒的藥丸,可惜我將它都在包袱裡,爲救某人的時候丟了,不然現在倒是可以給你一顆了。”
聽到“包袱”兩個字,莊逐言微微揚起的嘴角瞬間就僵了,心虛地垂下頭,她那個包袱,現在應該還在“悍匪”葉西手裡……
看着那張俊美的臉瞬間垮下來,腦袋都耷拉着,好不可憐,燕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從腰間掏出瓷瓶,直接丟他懷裡,說道:“給你,吃吧。”
莊逐言抓着瓶子,輕輕搖晃了兩下,笑道:“不是說我沒內傷嗎?”
燕甯白了他一眼,“這藥除了治療內傷,還可以補血氣和精氣,你流了這麼多血,就當是給你補血好了。”
手裡的藥瓶很小,裡面的藥並不多,莊逐言輕輕摩挲胎質細膩的小瓷瓶,冰涼的觸感卻讓他的心微微發燙,將瓷瓶握在掌心,直到它也溫熱起來,才遞了回去,“收起來吧,我不吃。”
燕甯沒伸手接,雙手環在胸前,微微挑眉,“怎麼又不吃了?”
因爲再也不想騙你,因爲捨不得。如她剛纔那般將小瓷瓶扔回她懷裡,懶懶地回道:“這點傷還用不上這麼好的藥,治內傷的藥極少,普通的藥鋪都買不到,你貼身收好,別隨隨便便就給亂七八糟的人吃。”
誰隨隨便便了?誰又是莫名其妙的人?他是在說未離呢,還是說他自己?燕甯被他氣笑了,擡腳踢了他小腿一下,在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的時候,心情愉悅地從藥箱裡找到了一個空的小藥瓶,朝趙旭晃了晃,問道:“趙大夫,你這空藥瓶可否送我?”
趙旭連忙點頭笑道:“姑娘需要便拿去吧。”
“多謝啦。”燕甯從瓷瓶裡倒出兩顆藥,放進空藥瓶裡,再次將藥瓶扔到他懷裡,“給。反正我給你了,愛吃不吃。”像莊逐言這種命運多舛的皇子,這兩顆藥就當是留給他防身好了……
不知道自己在公主殿下那裡已經打上“命運多舛”標籤的莊逐言心中無比熨帖,她肯將如此珍貴的藥送給他,說明自己在她心目中,亦是有一席之地的吧!
“甯兒……”
“停!我累了,要休息了。”她可不想聽莊逐言說什麼感謝的話,總覺得被他凝視着心裡就會感覺怪怪的。燕甯直接起身,走了兩步,她又停下來,說道:“歸雲,你們幾個注意看着點他的傷口,要是又止不住血,就過來叫我。”
“是!”歸雲回答得異常響亮,公主殿下如此關心主子,肯定是動心了吧,是吧!一定是!
未離遠遠地看着,面沉如水,阿甯其實是個很簡單的人,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她生性灑脫,不擅長或者說也不屑於隱藏心中好惡。那兩顆藥對她來說,其實並不算什麼,但是如果心中不是對莊逐言已經有了好感,她今日絕對不會將藥送出去,僅僅只是十來天的時間而已,莊逐言就已經走進她心裡了嗎?他還是來得晚了?
未離和莊逐言心情各異,燕甯終究也沒能休息,她剛走出去兩步,就迎上了來勢洶洶的雲杭郡王。
“我妹妹呢?她明明就是和你們一起去了樹林,爲何現在不見蹤影?你們把她怎麼了?”
呦!這是惡人先告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