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然靠着牆,擺出一個很隨意的姿勢站在那裡,筆挺的鼻子下,是一張堅毅的嘴,嘴裡叼着青綠色的草梗,毛茸茸的狗尾草隨着他的咀嚼,在一起一伏的跳動着。他是在玩味的咀嚼草梗,更是在落寞的咀嚼寂寥。牆邊是他剛剛喝過的酒,是水京良釀製的,叫不上名字,但卻很容易上癮,烈酒傷身,然,能叫人貪戀上酩酊大醉的酣暢感覺。可水京良只給他留下了兩口,現在的他似醉微醉,把玩着手中的太陽血石。
“你小子!偷喝我酒!討打!”水京良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看見已空的酒罈,氣結的揪起石然的耳朵,偷什麼都可以,唯獨不能偷酒。話說回來,整個屋子裡也只有酒最值錢了。
石然被疼痛勉強屈服,裂開嘴,一副要死的表情,“疼,疼,疼,你別揪了。”
水京良恨恨的哼了一聲,放下手,“你明知道酒是我的命根,你還偷?”
揉着火la辣的耳朵,石然不服氣的說:“你的酒能上癮,跟別人釀製的不一樣。”
“哈,”水京良的氣色稍有緩和,眼睛微微彎着,得意的說:“那是!你也不看看誰釀製的!”
“是,是,是,水醫師親自釀製的,普通的人怎麼能比?”石然奉承的應和着,心裡卻恨不得揪着水京良的耳朵大聲的對他吼:喝你酒怎麼了?能死人嗎?幹什麼這麼狠!
“臭小子,酒窖裡沒有酒了,今天我怎麼辦?”
“啊?要不我幫你去買酒吧!”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石然也不是不肯認錯的人。
“恩,就這麼定了,我要上好的竹葉青。”
“上好的竹葉青是吧?沒問題!”石然爽快答應,可是一mo身上,臉色就暗了下來,“可是,我沒有錢。”
水京良無奈的瞅了瞅石然,表情怪異,從衣襟裡掏出一張銀票,“拿去吧。記住我要上好的竹葉青。”
給個銀子還用銀票!裝出一副大爺樣!石然接過銀票,一看,傻了眼,“五百兩?”
“你不是鬧着沒有錢嗎?快去給我買!買個五十壇!”
“哦,哦,好,五百兩就買酒?”石然癡傻的問,又細想了下,他要是沒有錢反倒不正常,他喝花酒只找花魁,如果沒有家底怎麼會逛的起呢?可是他住的這個地方這麼窮酸,是不是有點不相配啊?
“臭小子,發什麼呆了?”水京良給了石然一記拳頭。
“沒……沒……我去買。”
“等一下,屋子後面有一輛馬車。”
“哦。”石然走到屋子後,看見了水京良口中的馬車,馬倒是拴着了,可車呢,連個篷子都沒有,兩個軲轆間是一張木板。“這也叫馬車?”
“小子,你再廢話,我就把你當藥人,你信不信?”
藥人?和屋子裡的那個一樣嗎?那個是拿補藥供起來的,萬一自己成了藥人,說不定就是拿毒藥喂……“水醫師,我走了。”石然跳上馬車,向着京城駛去。
京師的繁華,不同於山間的幽靜,在山間呆的久了,再回來,還真有點不習慣這裡的鬧騰了,石然選了一家酒樓,開口就道:“掌櫃的,我要五十壇上好的竹葉青。”
掌櫃的放下算盤,打量起石然,輕視的說:“就你?做夢了吧?”
石然看看自己,一副麻衣打扮,料誰也不會相信自己能買下五十壇上好的竹葉青的。但看不慣掌櫃狗眼看人低,不屑的說:“我買得起,買不起不用你管,我倒是擔心你這家店沒有五十壇呢!”說着,從懷中掏出水京良給的那張五百兩銀票,撂倒了桌子上。
掌櫃拿起銀票,不敢相信的左看看右看看後,笑臉相迎,“貴客,貴客,小二,給貴客請到上座。”
“上座就不用了,給我把酒裝車上,五十壇竹葉青,記住我要上好的!”
“那好,那好。”掌櫃不敢再怠慢石然了。
石然不願看他那副見錢眼開的臉,就把頭別向了外面。不想看到豫王爺牽着王妃的手從嫁嵐閣走了出來。一對人人豔羨的壁人,男的俊,女的俏,郎情妾意。
“五王妃漂亮吧?”掌櫃說,“看過五王妃,其他女人都看不下去了。”
石然回過神來,“垂涎王妃,也不看看你夠不夠資格?!”
“是啊,我們這等市井小人有什麼資格啊。”
小二裝好酒,走了進來,“客官,酒已經裝好。”
“哦,”石然應了一聲,低着頭坐上了馬車,和豫王爺他們相背而行。說別人不夠資格,你就夠資格了嗎?別癡心妄想了。他的臉上掛滿了自嘲。
回到山間小屋時,水京良正在煎藥,濃重的藥味,遮住了山林間的花香。
“把酒卸下來,拿兩壇過來。”水京良一邊拿着竹扇扇着火,一邊說。
石然沒有發出聲音,靜靜的把一罈罈的酒從車上卸了下來,抱着兩壇酒走了過去。“給你。”
……
夕陽染醉,酒撒紅塵。
兩個男人背靠着背,席地而坐,眼神皆是迷離。
“小子,我真後悔救了你。”水京良打了個嗝,滿是酒味。
石然往嘴裡灌了一口酒,“哦?爲什麼?”
水京良笑了笑,“救了你以後,我的酒就明顯不夠喝了。”
“你那麼有錢,隨便買個酒水就掏出個五百兩銀票,還在乎這些酒?”
“小子,我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你計較了。”水京良仰着頭,看着鍍金漸黑的穹幕,“好想喝阿善親自釀製的酒啊。”
“阿善?阿善是誰?”
“我的徒弟,她釀的酒可好喝呢,怎麼喝都喝不夠,可惜我沒有把我徒弟帶來。”
“你徒弟?男的女的?”藉着酒勁,石然信口問着。
“女的。”水京良也醉了。
石然哈哈的笑了起來,“女的?你天天醉生夢死在溫柔鄉。女的?誰信啊!就算是女的,多半是一個滿臉麻子,嘴眼歪斜的醜八怪!”
“臭小子,我徒弟長的可漂亮了,你把我水京良想成什麼人了?!討打!”水京良狠心的用胳膊肘捅了下石然的腰間。
石然忍着疼,問:“你說你徒弟漂亮,到底有多漂亮?”
“恩……”水京良陷入了沉思,少頃,解釋道:“有幾分像豫王妃,又比她好看幾分。在我最開始看見豫王妃時,我差點錯看成我徒弟了呢,若不是玄兄在身邊,我當真以爲是我那調皮徒弟易容成別人模樣尋我開心呢。”
豫王妃……洛雪……阿雪,我們錯過的不僅僅是六年,而是一輩子。腦子裡回放着在街衢看見豫王爺牽着洛雪的手走出嫁嵐閣的情景,石然又舉起酒罈,企圖用酒來麻痹自己。
見石然不說話,水京良又問:“小子,你想什麼呢?”
“我在想你徒弟究竟有多漂亮。”
“哈哈,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回幽毒谷,不過,你必須當我的藥人!”
“我纔不當呢,你的藥人說穿了就是你的僕人,每天幫你試藥,還要幫你收拾屋子。你就一個徒弟?”
“我有兩個徒弟,一個叫阿善,一個叫阿良。”
“不會都是女的吧?”
“恩,都是女的。一個跟我學習醫術,一個跟我學習下毒。不過都在雲南的幽毒谷呢。”
“你說你徒弟很漂亮,你把她放在幽毒谷,你放心嗎?”石然打趣道。他很難相信水京良會對漂亮女子不動心,說不定他徒弟阿善就是一個奇醜無比的夜叉樣。
水京良擦了擦嘴角的酒,“有什麼不放心的?要去幽毒谷先過瘴氣林,就算有人有準備走過去,但我的徒弟們可是我一手tiao教出來的,對付幾個人還不算難事。”
“你徒弟都會下毒嗎?”石然將信將疑的問。
水京良搖了搖頭,“兩個小女孩,要是都下毒,我哪裡給他們找藥人啊?一個醫女,一個毒女,醫女救人,毒女殺人,你說怪不怪,醫女血含毒,而毒女血卻能救人幫人解毒。”
“啊?”石然越聽越離奇,“水醫師,你是不是喝多了?”
“喝多了,沒喝多有什麼區別嗎?小子,信不信只在一念之間,就好比殺人救人一樣。”水京良想到了自己的妻,鑽心的痛楚襲來。夫人,等我,我會叫卜天嚐到萬蟲蝕骨的滋味的。
“你殺過人嗎?說的好像你殺過好多人似的。”
水京良看着醉像的石然,露出壞笑,“你要不要當其中之一呢?我拿藥人血喂的蠱,還不知道它的功效如何呢!”
石然打了一個激靈,“算了吧,算了吧。當我沒有問。”
“小子,你呢?有沒有家人什麼的?”
“家人?”石然想到了死了多年的師父,也想到了洛雪,“很多年前,我跟着師父學習音律,可是自己笨拙,只學會了一首曲子,後來,師父病死了,我就一個人了。六年多了,我早已習慣了漂泊無依的生活了,水醫師,有時候看着你喂藥人吃藥,我還真情願爲你試藥,至少能有個人陪自己喝酒談天。”
“我可不要你這種不聽話的藥人,不把我的藥打翻纔怪。小子,你隨便哼哼點曲子吧。”
石然默許,開始哼唱曲調,幽靜的山谷蕩起他深沉的聲音。長夜漫漫,調子中含着他對往事的流連,其中有對師父的回憶,也有對洛雪放不下的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