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輪啓動,岸邊水面上的冰,隨着船身的移動破碎開來,有的插入冰面底下,有的竄出冰面,跟着反捲的水流,露出猙獰的鋒利。
輪船首先開到一大排船隊水面,用鋼纜,掛住一艘裝滿煤炭的大木船,它的後面,再依次鏈接着其它一樣的船隻。拖輪緩緩沿着河道,順流而下。
這條河,名叫月半河,是一條自北向南,彎彎曲曲穿過省城的河流,在陸上交通欠發達的年代,她承載着非常繁多的運輸任務。在當時,也是一條很繁華的水上通道。
月半河岸邊結了冰,河道中間還帶着緩緩的水流,只在水面上,不時飄過忽大忽小的冰塊。在拖輪的後面,相距幾十米,連接着十幾艘大木船,它們一字排開,聲勢浩大,甚爲壯觀。
肖堯在船上沒呆多久,就被轟鳴聲不斷的柴油機聲吵得頭昏腦漲,他見袁鳶靜靜的坐在秦滿江的小鋪上,就想和她說說話,調節一下煩躁的心情,於是,他湊到她耳邊,大聲問道:
“袁鳶,你在想什麼?是不是剛分開就想他啦?”
“你盡瞎說,我在想,回家怎麼對我爸媽說,那麼多錢的事。”
“啊?你說什麼?我沒聽見。”
袁鳶沒有湊到肖堯耳邊,也沒有像肖堯那樣大聲喊叫,肖堯根本沒聽清。
袁鳶沒辦法,只得湊到肖堯耳邊,大聲說道:
“我說不說啦,別把你嗓子喊啞了。”
這次肖堯聽到了,她說的一點不錯,要在這拖輪上聊天,實在是太累,絕對呀靠大聲疾呼。他煩躁的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剛捂上覺得好點,可沒一會有覺得一切如常,他乾脆不捂了。
肖堯現在鬱悶極了,早知道這玩意這德行,他根本就不坐,這也太折磨人了,他現在不得不佩服,這些常年在拖輪上工作的幾個人了。
“肖老弟,你還行嗎?”
秦滿江忙了一會,走到小小的臥艙門口,對着肖堯大喊起來。
“行個屁啊,這轟轟轟轟的,特麼都被吵死了,走的這麼慢,這要多久才能到啊?”
“你剛上來,還不習慣,再過一會,耳朵習慣就好了。正常情況下,天黑就到。”
“臥槽,被你坑死了,你不是說和輪船是一樣的嗎?”
一聽還要那麼久,肖堯忍不住爆了粗口,這不要人命嗎?現在午飯時間還沒到,要在這種環境下熬到天黑,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到那時候。
“嘿嘿嘿,是和輪船一樣走水路啊,就是慢點,吵點。”
“滾犢子,忙你的去。”
肖堯氣得一把把秦滿江推離臥艙門口,差點沒把他推得摔倒。
“行行,你們歇着,到吃飯的時候,我來叫你們。”
袁鳶看得他倆對話像打仗,不由得笑了。她站起來,把肖堯拉着坐到小牀邊,打着手勢,示意他別說話了,注意嗓子。
肖堯這時才體會到,啥叫上了賊船的滋味。這特麼不就是上了賊船嗎?這拖隊一出發,不到地點,就別想靠岸,後面十幾艘大木船跟着,稍一不注意,就會撞上來,拖輪根本就不敢鬆勁,勇往直前。
等到秦滿江來叫肖堯二人去吃午飯,船隊才衝出河道,來到了果湖的入口處,只見遠方湖面,白茫茫一片,天空也灰濛濛的,看不到雲彩。
吃飯歸吃飯,行船照行船。肖堯沒扒拉幾口,就吃不下去。這到不是肖堯嫌棄伙食不好,恰恰相反,有魚有肉,有湯有鹹鴨、還有蔬菜,可以說豐盛的很。
可肖堯沒法吃,這吃飯都不清淨,耳朵都快閉氣了,弄得他五心煩躁,心神不安。他現在知道秦滿江說的習慣是啥了,那就是等着耳朵閉氣。這耳朵一閉氣聽不見,可不就習慣了。
反觀袁鳶在這船上,到比肖堯沉穩的多,她不急不躁,該吃吃,該喝喝,有事就對肖堯打手勢,極少開口大喊大叫。
肖堯吃不下,他站到船邊,手扶這船艙的立柱,看着湖面越來越多的冰塊。他感覺到,現在船行的速度,比在河面上又慢了許多,簡直就像蝸牛一樣。
越是往湖中央行駛,冰快越來越大,到最後,肖堯忽然發覺,他們這拖輪,竟然行駛在一條巨大的冰縫當中。
也不知道是船速度慢了,發動機動力減少的緣故,還是肖堯耳朵已經閉氣的原因,無意間,肖堯感覺到噪聲小多了,這一發現,讓肖堯驚喜萬分。
“袁鳶,你快來看,整個湖面都凍住了,就像一個巨大的鏡子平躺在地面上。”
這一景象,與肖堯原來乘坐客輪時的大風大浪,完全是兩個不同的界面,肖堯就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驚奇。
“你看,左前方有條船,冰面上好像還有人在揮手。”
順着袁鳶手指的方向,肖堯看到了潔白的冰面上,站着一個人,手裡拿着一塊紅色的物件,在左右搖擺。他身後是一條木船,高高的桅杆,光禿禿的指向天空,顯得是那樣的無力。
而拖輪在這時候,已經可以用蹣跚不前來比喻了,速度慢到不能再慢,就差停下來了。鋼鐵的船身,輾軋冰面的“咔喳”聲,都清晰的傳進肖堯的耳膜。
就是這樣的慢速,拖輪還堅持前行了好久,直到判斷後面的大木船不會滑行撞上來,這才徹底靜止不動。
“怎麼了?”
肖堯望着袁鳶問,袁鳶看着肖堯發呆。秦滿江和牀上的人員,都去了駕駛室。
上船前,秦滿江就說了,駕駛室不讓別人進去,肖堯不好跟去打聽,只能在此乾等,只有等秦滿江回來,才能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肖老弟,凍湖了,越到前面,冰層越厚,船不能再往前走了。”
“什麼?你的意思是,我們就在這湖中間呆着?”
秦滿江這時覺得也很對不住肖堯,他尷尬的說道:
“目前只能說是這樣,不過沒關係,我們老大會聯繫破冰船,只要破冰船來了,我們就能走了。”
秦滿江說完,藉口有事,就急忙離開了。肖堯和袁鳶大眼瞪小眼,只落得一聲嘆息。
船剛停下時,大約在下午三點左右,幾個小時後,天就漸漸的黑了。拖輪上還好,有照明,可後面十幾艘大木船,就只能點起了煤油燈。
他們處在距拖輪十幾二十米遠的後方,說話聲隱約可以聽到,但聽不清說些什麼。
此時,最爲膽怯的就是袁鳶,整個船上,就她一個女性,從上船到現在,她連廁所都沒敢上。而肖堯也想到了這一點,就是沒好意思問她。
但是人都有三急,到了一定時候,想忍也是忍不住的,這不,袁鳶主動來找肖堯了。
“肖堯,我……”
“你跟我來。”
肖堯不等袁鳶說完,就帶着她來到拖船後面的廁所,這拖輪上只有一個廁所,肖堯進去過,特意觀察到門上的插銷壞了。所以,肖堯在她進去後,就站在不遠處爲她把風。
在肖堯想來,即使是女孩如廁,也不會要太久的時間,可是肖堯站在門口,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袁鳶出來,他好幾次想去催她,可他還真拉不下來這個臉面。
可是,這外面真特麼冷啊,他又不敢離去,萬一他走了,哪個不長眼的推門進去咋辦?
肖堯在外面急躁,袁鳶去在裡面急的哭了,這廁所太狹窄,她在完事掏紙時,胳臂肘幢到壁板上,把拿在手裡的草紙,掉進直通水面的廁所裡了。
“袁鳶,你怎麼了?”
再不問,肖堯都懷疑袁鳶掉水裡了,別說如廁,就是午睡也差不多了。
“我……我把紙掉水裡了,嗚嗚嗚……”
袁鳶此時羞怯和悲傷一起涌了上來,聽到肖堯的問話,由默默流淚變成小聲哭泣。肖堯趕緊跑回秦滿江的小臥艙,急忙之中也沒找到草紙,就順手在自己的作業本上,撕下兩張沒寫字的紙,跑了回來。
他站到廁所門口,並沒有急着把紙遞給袁鳶,而是在手裡使勁的揉搓起來,等把紙揉的軟和了,才從門縫遞了進去。
異常尷尬的袁鳶出來,見肖堯凍得跟冬天落水的無毛雞一樣,趕緊拉着他回到小臥艙,她自己也凍得夠嗆。
“肖堯,你心真細,難怪她們都喜歡跟你在一起。”
肖堯不知道她說此話,是好意還是歹意,也沒理解到她所指何事,就打哈哈。而袁鳶此時把丁黑痣給的紅包拿出來遞給肖堯。
“這個我不要,是你朋友給的,你拿回去吧。”
肖堯被她這一舉動弄得很不解。
“他哪裡是我朋友,只不過是個黑心工頭,若不是看他招子亮(眼珠滑落),我這次是要找他麻煩的。給了你就收着,他賺黑心錢,咱打土豪也不虧心。”
袁鳶猶豫了半宿,還是遞給肖堯。
“我不能帶回家,回家對爸媽怎麼說呀?這麼多錢,我怕嚇着他們。要不你就替我收着,以後再給我吧。”
肖堯見她對這二百元的紅包憂心忡忡,心裡不由一樂。他想起小時候爸爸給他說的一個故事,他把紅包拿過來,在手裡拍打着,用戲戮的眼光看着袁鳶。